第54章
一五一、公輸閣
沈言本以為陸淵是順路帶他出宮散心的,卻沒想到離開皇陵後,陸淵直接拉着他上馬直奔目的地。
“公輸閣?”
“公輸班的後人開設的。”陸淵下馬,向沈言伸出了手。
沈言失笑,将手遞給了陸淵:“奴才哪有這麽嬌氣?”
“在宮中沒有機會,好不容易在宮外了,總得給爺一個機會吧?”陸淵一揮扇子,仰頭看着樓閣上的“公輸閣”三個大字,心底竟然罕見地湧上了一絲雀躍。
沈言剛要踏進大門時,低頭看見陸淵和自己相牽的手:“爺……”
就算男女也很少會在街上有過密接觸,更不用說他們兩個男人。若是在街上他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可進了別人的店鋪,他不希望有人出言不遜擾了陸淵的雅興。
誰知道陸淵卻回頭沖他眨了眨眼睛:“就是要這樣。”
看着陸淵嘴角的一絲狡黠,沈言有些迷惑不解。
但沈言顯然多慮了,公輸閣裏的人來去匆匆,大家都專心自己手頭上的事,根本無暇關注他們。
陸淵邊走邊介紹道:“公輸閣的機關天下聞名,聽說就連宮中的能工巧匠也是比不過的。你還記得兼兒去年生辰收到的機甲人嗎?便是爺從這公輸閣訂的。”
“記得,就是爺不肯讓我跟的那次?”沈言也調皮了一把,不過……陛下手下有工部,為何要來公輸閣?
陸淵望天,沒想到阿言還挺記仇的。
兩人正說閑話,一個老頭從長長的梯子上下來了:“貴人能有如此高的評價,老朽感激不盡。”
“公輸先生。”陸淵對他點了點頭。
Advertisement
發須皆白的老頭目光落在他們二人相牽的手,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随後又有些明了:“老朽終于明白了陸公子的要求,二位随我來吧,圖紙已經畫好了。”
“什麽圖紙?”沈言小聲地問道,陸淵卻對着他神秘地一笑,捏了捏他的手心。他跟陸淵随着矮小的老頭穿過閣樓,最後來到了一個涼亭裏。
在涼亭坐下,老頭給他們沏了兩杯茶水。
沈言突然間心情也開闊了不少,聽着耳邊悅耳的鳥叫聲,看着面前的茶碗中漂浮的翠綠。這些時日壓在心頭的擔子,一點點地消失了。
老頭坐了下來,手指撥弄了一下凳子,在沈言完全沒有看清的情況下便從凳子中抽出了一個卷軸,老頭笑眯眯道:“老朽為之前的無知道歉,希望陸公子見諒。”
陸淵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放在心上。
老頭看向沈言,嘴角的笑意更盛了幾分,他将卷軸放在了兩人中間:“二位公子請看,要是有什麽不滿意的盡管向老朽提。”
沈言習慣性地代陸淵打開卷軸,又習慣性地放在陸淵面前,目不斜視。
胖老頭似乎覺得挺有趣,歪着腦袋看着他們倆。
“阿言,你也看。”陸淵用肩膀碰了捧沈言。
沈言依言看向卷軸,卻發現卷軸上的圖紙既不是單純的機關,也不是太子之前收到的機甲人,更不是他以為的神兵利器。
“這是……”沈言抿了抿唇,突然間眼底便濕了。
“嗯,你看這裏,庭院設計成了江南園林的樣式,到時候我們可以在院子裏下下棋,養養魚,種種花。旁邊就做成我們的寝、寝居,這邊做成書房……還有圍牆這邊,爺讓他們最擅機關的工匠,設計了一排機關。雖然民風淳樸,但總得防防小偷……阿言?”
胖老頭起身,躬身笑道:“老朽忘了些東西,兩位公子先看,有需要搖搖鈴即可。”
待老頭一離開,沈言便将頭埋進了陸淵的懷中。陸淵輕撫着他顫抖的脊背:“嗯?怎麽就哭了?不喜歡?”
沈言搖了搖頭,聲音已經嘶啞了:“喜歡……奴才喜歡。”
“既然喜歡,哭什麽?”陸淵用拇指抿去他眼角的淚花,“你看看,哪裏喜歡哪裏不喜歡,爺叫他們改。”
“只要跟爺在一起……在哪裏奴才都是歡喜的。”
陸淵揉着他的發尾:“你可別小看了這張圖紙,我們可得在裏面住上後半輩子呢。”
“奴才說得都是實話。”
“那你聽爺說。”陸淵給他擦了擦臉,指着卷軸上的一筆一劃,說着他的設想……
沈言終于平複了心情,紅着臉道:“奴才怕爺住不慣。”
“如何就住不慣了?”陸淵笑道,低聲道,“河清殿爺不是住的很習慣。”
“但……”沈言想說,河清殿只不過是寝殿而已,真按照圖紙來做,最後的整個宅子還沒有河清殿大。
“阿言,爺從來都覺得河清殿才是家,至于河清殿以外的地方……”陸淵眯起了狹長的眼,聲音冷了幾分,“那是戰場。”
一五二、不問客
“兩位公子,覺得圖紙如何?”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後,老頭又背着手轉悠了回來。
陸淵很滿意,他滿意了沈言自然也是滿意的。倒不是因為忠心,而是他自幼跟着陸淵,久而久之審美也都趨同了。
見他們滿意,老頭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公子要是動工之前,有什麽想改動的還可以來找老朽。”
說到改動,陸淵一合扇面,敲了敲自己的掌心:“客房只留一間吧。”
“爺?”沈言有些吃驚,陸淵卻拍了拍他的手背,“人少點好,反正你我也沒有什麽朋友。”
老頭眼睛微微睜大,随後笑道:“兩位公子且聽老朽一言,一來,之所以設置兩間西廂房,是為了和東邊的寝卧和書房對稱;二來呢,現在朋友少,可不代表以後朋友就少,陸公子可要未雨綢缪才好。”
陸淵挑了挑眉頭,左思右想也不覺得自己以後會有留宿的朋友。但公輸先生這麽說了,留兩間也無妨,反正他也沒有別的打算。
老頭送他倆到門口,遠遠的還聽見陸、沈二人的對話——
“爺,公輸先生為何要向您道歉?”
“這個啊……爺當初上門的時候,說了府中有兩位主人。可後來爺否了他的梳妝臺設計,他便說爺不貼心,定是不舍得花銀子。爺說爺的愛人是男人,用不上這些。他非說爺是在糊弄他,這不,爺就帶你去了嗎。”
老頭笑着搖搖頭,決定再回去修補修補草圖,難得有情人啊,總要盡一份心才好。
……
“師父。”來給老頭送飯的徒弟見他聚精會神,便放下食盒輕手輕腳打算退出去。
“等等。”
“師父?有什麽吩咐嗎?”
“我記得你曾經給工部幫過忙。”
“是有這麽一回事……師父怎麽想起這件事了?不過我現在已經沒有幫他們了。”徒弟有些緊張,“您說了不要跟官家走得太近之後,工部再叫我去,我都回絕了。”
老頭擺了擺手:“我要問你的不是這個……你接觸過大內總管嗎?”
“大內總管?”徒弟一怔,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他在工部,哪能見到宮中的貴人,師父這算是問錯人了。
“那你知道大內總管的名諱嗎?”
徒弟又是想了很久,突然間一拍手掌:“我想起來了,我跟着他們去交差的時候聽工部尚書提起過,姓沈……單名一個言。”
老頭突然間大笑了起來,笑得徒弟手足無措。老頭只是突然想起了,當初陸公子上門讓他設計家宅的時候,無意中透露了一句——等家宅落成後,要做一個“沈府”的牌匾。
也許他們自己沒有注意到,他們舉手投足間早已露餡。陸淵舉手投足之間的貴氣和威壓原本就讓老頭為之忌憚,其實原本若只是因為這個,再加上一個國姓,老頭最初猜測他是哪位王爺。雖然老頭不願意同官家打交道,但既然陸公子沒有以強權威壓,他也樂得做筆生意。
再之後這份忌憚淡了幾分,他更是心驚于陸公子對于愛人的情深。倒不是陸公子說了些什麽山盟海誓,只是在設計草圖時,總是“阿言喜歡這個”“阿言不喜歡那個”,而且每每提及他口中的“阿言”,眼中都忍不住帶上幾分溫情,那令人感到緊張的壓迫也淡去了一些。
但當沈言跟着一起來時,沈言對陸淵順從的模樣,卻讓老頭心驚。沈言自己也許不知道,他言行間也流露着一絲貴氣和壓迫,雖然沒有陸淵那般咄咄逼人,但也不敢讓人小觑。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麽會對另一個人言聽計從?結合之前的猜測,再加上對于衣物的觀察,陸淵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而徒弟的話只不過證實了他的猜想罷了。
直到老頭停下笑聲,徒弟才想起來幾個師妹交代自己的事,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今天來找師父的那兩位貴客是哪家的公子?”
“你問這個做什麽?”老頭瞪他。
徒弟撓了撓頭發,也有些苦惱:“是師妹們要問的,您告訴我個姓氏,我也好跟師妹們說。”
“一個姓錢,一個姓李。”老頭擺擺手。
徒弟還想再追問,就被老頭訓斥了一頓:“規矩都忘了嗎?我們公輸閣,一不問來路,二不問去向,三不問客人身份。打探客人身份更是大忌!你是讓我一把年紀,連死都死不安寧嗎?!”
徒弟吓了一跳,只能乖乖低頭聽訓。心中嘆氣,這裏被師父訓一頓,回頭還得被師妹追着打。
師兄難為,難為。
一五三、史冊載
平武十年秋,德妃驚擾密王殇魂,守密王陵寝半月,因自覺有愧,撞柱而亡。自此,四妃只餘一位淑妃,深入簡出,教養原本養在德妃膝下的二皇子。
平武十一年,皇後病重,因後宮空虛,皇後将鳳印暫交掌印太監沈言掌管。
平武十一年冬,太後在規王封地遇刺,得一民間女子相救,收為義女,此女被冊封為平樂公主。
平武十二年秋,平樂公主下嫁大将軍薛明,同年,薛明自請戍邊,帝準奏。
平武十三年春,皇後薨,帝大恸,下旨停止選秀。
但與平武帝日漸凋零的後宮相比,前朝顯然更值得一提。自平武十年冬始,平武帝力圖變科舉,改土制,削藩王,修律法,推動百工和商貿發展……史稱——平武中興。
作者有話要說: *公輸班:魯班。公輸氏,名班。因為是魯國人,被慣稱為魯班。
*百工:手工業者和手工業行業的總稱。《考工記·總序》:“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審曲面勢,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謂之百工。”
【桃子有話說:皇後的寝宮叫長樂宮,所以平樂公主是誰,大家應該猜得到吧?下一章也會說的,是的,要快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