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八十八、頓悟
聽到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臺詞,夏歲瞳孔猛地一縮,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半張的嘴忘記閉合。
訂婚……?慕辰安要結婚了?什麽時候的事?
看到夏歲呆愣的神情,楊晴露出嘲諷的笑,“怎麽,難道你還不知道這件事嗎?”得逞的語氣宛如居高臨下睥睨即将死亡獵物的劊子手。
楊晴挑眉,又故意解釋道:“估計是慕哥哥最近太忙了,所以沒來得及告訴你吧?還是…你以為慕哥哥真的會和你在一起?呵,別傻了,就算慕哥哥接受你,慕伯伯他們也絕對不會允許慕家的繼承人會喜歡你這樣一個男人,況且……”
女人話語停頓,帶着美瞳的眼珠子上下掃了一番夏歲,毫不留情地嘲諷道:“你這樣,頂多是慕哥哥一時興起的玩具罷了,所以我勸你,早些離開吧,那樣對我們誰都好。”
聽着耳邊譏諷狠毒的話語,夏歲胸口仿佛破了一個大洞,他四肢冰涼,慢慢地低下頭,不再去看眼前露出勝利者神情的女人。
而他的沉默讓楊晴更加得意忘形,楊晴輕蔑地撇嘴,繼續補充道:“不過你放心吧,如果你堅持跟着慕哥哥的話,我也不會太在意,反正養着你也不會費多少錢。再說以你現在的模樣,慕哥哥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煩吧?一個不會說話的廢物!”
夏歲瞳孔一縮,他過長的劉海擋住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類似于死人般空洞的目光。
原來,一顆心被傷到千瘡百孔,再劃下一刀,就不會感到痛了。因為習慣,也因為心髒早在過去的烈火中被燒成了灰,所以他失去了愛與恨的力量。
想到自己之前還糾結于對慕辰安的感情,夏歲不禁想笑。
才明白,他們兩人之間,确實有一個傻子,可那傻子不是慕辰安,是他自己,也悲哀于他對慕辰安再一次的欺騙認了真!
那個人明明要結婚了,為什麽還假裝對他這麽好?為什麽沒有告訴他?
慕辰安騙了他,又騙了他!
身體像有人在拿帶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夏歲止不住戰栗發抖。
楊晴對夏歲異樣的反應不以為然,她驕傲地仰起下巴,“夏歲對吧?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動什麽歪心思!我和慕哥哥結婚是雙方家長都同意的明媒正娶,所以我也勸你,身體好了就老老實實地離開吧,若想要錢我可以給你,這些夠不夠?”
說着,楊晴拿出一包裝有幾萬塊的淺褐色信封,打發要飯的一樣把信封随意扔在夏歲的被子上,不屑地瞟向床上的人。
望着落在自己腿上的信封,夏歲攥緊拳頭,眼眶發紅,他只覺得這玩意沉得千斤重,仿若一座大山重重地壓在他身上,讓他直不起腰。
他們把他當成什麽了?慕辰安養的狗嗎?還是靠人施舍度日的乞丐?
心寒之後是劇烈的憤怒,夏歲目光驟冷,他艱難地拿起那包錢,然後擡高手,“砰”的一聲,大力地将幾厘米厚的信封狠狠地摔到楊晴的腳邊。
夏歲手指着門,用嘶啞到難聽的嗓音費力地喊出自手術後的第一句話:“走!你走!”
兩個月,他終于說了話,卻令他痛苦不已,不管是喉嚨還是心裏。他想,如果自己在很久之前死掉就好了,也不用被人如此看不起。
聽到夏歲對自己的驅逐,楊晴臉上的表情頓時挂不住,她生氣道:“你以為你是誰啊?不過是個臭不要臉的同性戀!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走就走,你這破病房我還不願意呆呢!”說完,高跟鞋噠噠的聲音再次傳來,病房随之恢複到死寂。
楊晴推開門,正與匆忙趕回醫院的葉城撞在一起,她的心情很不好,一個趔趄後立即用尖利的聲音喊道:“诶呀!誰啊?”
葉城被頂得胸口發疼,他揉着被撞疼的地方,蹙眉看向眼前這人。她又是誰?為什麽會從小夏的病房裏出來?
葉城探究的視線打量起楊晴。女生半長的黑色直發散在背後,額前的齊劉海讓她多了幾分嬌憨,還算可愛的類型。
可是……這人臉上的妝容與身上的服飾卻讓葉城覺得很是違和。
明明是小家碧玉的主兒,卻畫着歐美成熟系的妝容,至于衣服……葉城眼神向下,看到對方穿得是一件長款包臀黑裙與同色系的西裝外套。
這樣的搭配放在身材高挑、氣場十足的女生身上或許會很好看,但是被面前的女生一穿,反倒給人一種小孩兒偷穿大人衣服的不協調感。很明顯,她是想表現出自己幹練的一面,卻不想被衣服壓住了自身的氣質。
葉城态度疏離,向後退了一步。
……
病房內,夏歲不知道葉城已經回來了,也并不清楚門口正在發生的事情。
他呆愣地坐在床上,沒有與過去那樣再次流出淚水,只是無妄地睜着幹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地面上那袋将他尊嚴貶低到塵埃裏的錢。
不久,夏歲默默起身,将那些錢整理在一起,放進了床頭櫃最下面的空抽屜裏。
短短的幾分鐘,夏歲腦子裏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他忽然明白了許多的道理,最後他倚靠在床頭,彎起嘴角,露出一抹蒼白無力的笑,像池水中即将枯萎的荷花,凄慘淡然。
夏歲動作緩慢地戴上耳機,一首英文歌“Take Me To Church”随之響起。
過去心情不好的時候,夏歲總會聽音樂,因為沉浸在音樂裏,能讓他暫時忘卻痛苦。不過這一次似乎沒什麽作用了,他的心依然冷到顫抖,血液中的冰碴似乎流到了肺部,讓他呼吸中都帶了寒氣,手指尖也跟着發青。
耳機中,男歌手低沉的嗓音伴随壓抑的曲調逐漸傳來:
“…My lover's got humor
我的愛人很幽默
She's the giggle at a funeral
她會在葬禮上嬉笑
Knows everybody's disapproval
深知世人容不下我們
I should've worshiped her sooner
我應該早點開始朝拜她
If the heavens ever did speak
若天堂果真傳達過聖言
She's the last true mouth piece
她就是真理最後的代言
……”
夏歲仰頭,細瘦的脖頸如獻祭般彎起,他像一具即将破碎的水晶娃娃,無助地看向窗外藍灰色的天空,眼神木讷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這麽快就又到冬天了。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到慕辰安,也是這個時候。
回顧近一年的荒唐,夏歲恍然,原來對一個不值得的人動心和自掘墳墓差不多。回憶仿佛一面鏡子,透過鏡子他看到自己從最開始歡欣雀躍地邁入黃沙中,到中途掙紮着要逃離,再到最後以一種悲慘又窒息的方式被黃沙吞沒死去。
而在死亡最短暫的一剎那間,曾經相信的、不相信的,皆逐漸消逝,重生也發生在頃刻間。
一切是不是該結束了?
夏歲臉色慘白,他垂下腦袋,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病房外,葉城冷冷地瞥向面前驕橫的女生,語氣不佳地問道:“你是誰?”
楊晴不示弱地回瞪着葉城,“你又是誰?”
“我先問你的問題,回答我!”葉城話語中帶着不容拒絕的嚴肅與冷漠。
似乎被對方的氣勢吓到,楊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然後別扭地回道:“我是楊晴,也是慕辰安的未婚妻。”
“楊晴…?未婚妻?”葉城眼睛微眯,旋即他立刻想到什麽,目光瞬間迸發出危險的光,沉聲問道:“你告訴夏歲了?”
迎向葉城審視的可怕眼神,楊晴有些害怕,但依舊梗着脖子回道:“對啊!他一個情人總是纏着慕哥哥,我這個做未婚妻的當然要管一管!”
真是幼稚的想法與回答!葉城笑了,卻笑得無情殘忍,他眼底遽然迸發出如利劍般恐怖的光,語氣中帶着壓抑的怒火,咬牙道:“楊晴,對嗎?你真應該感謝你是個女的,不然,我真的不保證會對你怎麽樣。”
楊晴不甘示弱,“你還敢打我?憑什麽!”
葉城神情倨傲,“愚蠢的女人,勸你不要惹我。不然,我雖然不能打你,但是不代表我不能罵你!”接着葉城用嘴型說出“傻逼”兩字。
“你!”楊晴氣急指向葉城,一張妝容精致的臉上泛起憤怒的紅色,“你什麽意思?”
葉城目光如箭,倏然射向面前自稱是慕辰安未婚妻的女人,嫌棄厭惡的情緒讓他忍住把對方無禮的手打開的沖動,勾起嘴角冷聲道:“什麽意思?意思是我可不記得Ado說過他有未婚妻。”
“Ado?”楊晴不知道葉城口中的Ado是誰,蹙眉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葉城嗤笑出來,“連自己未婚夫的英文名字都不知道叫什麽嗎?你這未婚妻還真是失敗。”一口一句未婚夫與未婚妻,語調怪異得似乎在故意貶低誰,而葉城眼中的不屑也讓楊晴表情變得極差。
沒等楊晴發作,葉城繼續不留情面地說:“而且既然是未婚妻,對彼此不忠就應該去找自己的未婚夫理論,來醫院對一個無辜的病人撒野算什麽?像是潑婦!”
頓了頓,葉城又假裝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吃驚道:“哦,我明白了,還是…你找不到自己的未婚夫啊?”嘲笑的模樣與偷腥的狡猾小貓兒無異。
被葉城講出實情,楊晴咬住嘴唇竟要哭出來,葉城看到連忙擺手,“喂喂喂,千萬別哭!綠茶婊或者白蓮花的身份都不适合你。你不是未婚妻嗎?要保持未婚妻的優雅~再說,你欺負我朋友了,我還不能欺負欺負你了?這也太不公平了!”
葉城攤手,說得坦然:“至于你為什麽找不到自己的未婚夫呢?我覺得這個問題你應該從自身上找找原因,可能是你長得不怎麽美觀?又或者…那家夥,其實根本不喜歡你吧?”
葉城眉眼彎起,濃密的睫毛擋住他對病房內夏歲狀态的擔憂。他不知道楊晴對夏歲說了什麽,但直覺一定是些不好的話。
下一秒,葉城嘴角的微笑倏然收起,“好了,楊小姐,多的道理,我也不想和你廢話了。你今天做出這件事,也是讓我吃驚,沒想到海城楊氏集團的千金也不過如此。”
談話間,葉城才想起來海城楊家,一家最近總是邀請白商信與他們合作的公司。他之前聽了些消息,再加上白商信調查過楊氏,發現對方的資金鏈有些問題,便拒絕了他們。
現在看看面前的楊晴,葉城覺得白商信的決定是對的。
“你…!”楊晴被葉城怼得啞口無言,只是一味地撒潑,“你到底是誰?敢這麽說我!”作為從小在家裏嬌生慣養的嬌嬌女,楊晴從來沒被人這麽說過,心裏自然很氣,尖利的女聲也不自覺提高。
葉城餘光瞟到周圍人投來的好奇目光,還有護士警告的眼神,又想到夏歲不知道在房間裏怎麽樣,只覺得頭大。媽的,這個慕辰安,真他媽會給他找事!
揉了揉眉心,葉城剛要開口,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他是我慕辰安的朋友,楊小姐,請問你有什麽問題嗎?”
話音剛落,兩人皆是一頓,楊晴怕慕辰安看到她剛剛潑辣的樣子,羞得低下了頭。葉城則是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白商信走過來,半摟着葉城,問道:“怎麽了?”
葉城目光帶着寒意,看向慕辰安,“這女人趁我不在的時候進了病房,估計是對夏歲說明自己是你未婚妻。出來的時候被我撞上,我還沒來得及去看夏歲在裏面怎麽樣,就直接在門口擋住她了。”
聽到葉城的話,慕辰安瞳孔陡然放大,然後他目眦欲裂,兇狠地瞪向楊晴,咬牙切齒道:“誰他媽和你說你是我慕辰安的未婚妻了?”
看到面色猙獰的慕辰安,楊晴覺得害怕,諾諾地說:“慕哥哥,不是叔叔阿姨說我們下個月能訂婚嗎?”
“放屁!”慕辰安怒吼,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斜睥向楊晴的眼神染了似要吃人的血紅。
眼看夏歲已經對他放下防備了,因為這個蠢女人全毀了!全他媽毀了!
操他媽的!
慕辰安将拳頭攥得嘎吱響,體內聚集的狂躁怒火讓他連胸腔也跟着抖動:“我他媽什麽時候答應過你要和你結婚!你們楊家要攀上慕家再等個八百年吧!”
“慕哥哥……我……!”
“滾!別再讓我看到你,如果夏夏出事了,你們楊家別想好過!滾!!”慕辰安從來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看到面前楊晴淚眼婆娑的樣子,只覺得想殺人。
楊晴被慕辰安滿眼的紅血絲吓得震驚地後退了兩步,很快,她狼狽地哭着跑走了。
葉城和白商信滿眼擔心地站在呼吸急促的慕辰安身邊,良久,葉城開口:“你平複一下心情,進去看看小夏吧,我們先走了。”說完,兩人靜悄悄地離開了。
慕辰安站在走廊裏,低頭盯着地面,握緊的雙拳和停不下來的粗重喘氣無不昭示着他的盛怒,一想到是他爸媽答應了楊家結婚的事情,他心裏的暴虐更甚。
他所謂的父親母親永遠都是這樣,永遠不問他的想法便擅自做了一切決定!把他扔到小叔叔家裏不聞不問時是這樣,不顧他意願強勢把他帶回家時也是這樣。
憑什麽!就憑是他們生了他嗎!
慕辰安擡眸,一雙漆黑的眸子陰鸷地看向窗外,很快,他又轉頭望着那扇緊閉的病房門,仰起頭呼出一口氣。算了,現在他首先必須做得是把夏歲穩住,一定要和夏夏解釋清楚!
手攥緊又松開,重複很多次,慕辰安勉強恢複了平靜,他推門走進屋內。
房間裏,夏歲坐在病床上,耳機裏還循環播放着那首英文歌。看着小心走近的男人,他拿下一只耳機,神色無波無瀾,表現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夏歲不是不在意慕辰安的欺騙了,而是因為楊晴的話,他弄清楚了一些真相——即使沒有慕辰安過去對自己的傷害,他與慕辰安也不會在一起長久。
自始至終他都忘記了自己是男人的事實。
平常人家的父母怎麽會允許他們的兒子和男人在一起?
是他太自私,只想着自己不值一提的感情被對方辜負,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對方父母的感受,以為誰都與他一樣是個缺爹少媽的孤兒。
并且想一想,楊晴說得也對,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本就是這世俗不能接受的。何況他還是一個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沒有一點與那些大家族出身的富貴子女抗衡的力量,何來的自信他可以與慕辰安一起走下去?
在明白以上種種後,夏歲心裏的怒火和疼痛轉為了凄涼,又到現在的漠然接受。
慕辰安坐在床邊,小聲委屈地解釋道:“夏夏,我…我沒有要結婚!真的,全部是我父母擅自安排的,我沒有答應,真的,你信我!”他擡眼讨好般看向夏歲,“我也不知道楊晴會來,我發誓,我與她一直都沒見過面!”
聽到慕辰安的話,夏歲笑得溫柔,将手中的耳機塞進慕辰安耳朵裏,歌曲剛好到高潮部分:
“……
Take me to church
将我引向你的教堂
I'll worship like a dog at the shrine of your lies
讓我像只忠犬将你的謊言 奉若神明
I'll tell you my sins so you can sharpen your knife
供述我所有的罪孽 你大可磨刀霍霍
Offer me that deathless death
讓我輾轉徘徊在無盡的死亡中
Good god, let me give you my life
将我引向天國吧,真主啊
……”
夏歲一邊注視着慕辰安,一邊擡手輕輕撫摸對方眉間那顆淺淺的紅色美人痣。
過去他就最喜歡慕辰安的這點痣,紅色朱砂與慕辰安精致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又在白皙肌膚的映襯下,宛如夕陽裏清澈湖水中盛開的一簇绮麗睡蓮,讓男人俊美的臉龐多了幾分不同的色彩,經常引誘他落下親吻。
慕辰安默默感受着夏歲微涼的指尖在臉上的淺淺觸碰與輕撫,絲絲的冷意從眉間落到眼廓,滑到鼻子,再到嘴巴。他被夏歲一系列親密的動作驚得愣在原地,耳機裏的男歌手在一遍一遍唱着“amen”,也一下一下震得他心髒砰砰直跳。
很久了,夏歲從來沒有主動與他肌膚相交過,這是第一次!
慕辰安激動地抓住夏歲的手放在唇邊親吻,眼波流轉望向眼前的人。夏歲沒有掙脫,只是微笑,笑容裏帶了詭異的釋然,讓慕辰安錯以為是夏歲原諒他了,他開心地問道:“夏夏,你原諒我了嗎?”
夏歲動作一怔,随即點點頭。
歌曲進入最後一小節,沉重的鋼琴伴奏漸緩,直至消失,獨留耳中的空曠幽寂。
原不原諒都沒有用,畢竟他們根本不會在一起。
--------------------
《Take me to church》——Hoz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