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9.07 (2)
小皇帝都開口了,還能怎麽樣呢,自然是撤了。秦衍之如願的将用膳的時辰用來玩耍了,穆太後聽說後,嘴裏的火泡又冒出來一個,那個疼啊,連跟齊太醫鬥嘴的心思都沒了。
午膳沒吃,到了晚膳,小皇帝吃喝了一碗湯就抱了,把送到嘴邊的筷子推開,跳下高椅又要去玩。
齊太醫守在旁邊,手裏還捧着那本神醫寫的《醫神》,聽到宮女們的驚呼頭也不擡:“用了多少?”
挽袖姑姑只差要卷起袖子給小皇帝硬塞飯食了,聞言跺腳道:“就喝湯,不吃飯。”
齊太醫:“哦,不吃了啊!”
挽袖眉頭皺得老高:“是啊。”
齊太醫對着虛空喊了聲:“皇上,不吃飯今晚就沒得東西吃了,點心也沒有,只有茶水。半夜禦膳房不開火,您的小廚房今晚也不燒竈。您确定不餓?”
小皇帝拿着從穆太後手上軟磨硬泡磨來的鑲嵌了無數寶石的短劍,正劈着宮殿裏垂挂的長簾,聽到齊太醫的話,随口回答:“不餓!”
齊太醫點頭:“撤了吧。”
挽袖驚詫:“又撤?”
齊太醫瞄了眼豐富的晚膳:“丢了可惜,要不賞給昭熹殿的人?”
挽袖猶猶豫豫,方才太醫說了,不讓小廚房開火,那麽小皇帝就真的沒有夜宵吃了,等會還要背書寫字,還得習武,沒用晚膳餓了怎麽辦?
齊太醫仿佛知道挽袖打什麽主意,對着大太監招手:“太後問起來就說是老夫的意思,你們把東西都撤了,分着吃了吧,一點都不許留。”
大太監看看挽袖,再看看不遠處把簾子劈成了碎布條的小皇帝,牙齒一咬,宮女太監們齊齊動手,不過眨眼功夫,晚膳就都端走了。
一天不吃飯,只是早上和下午用了點心,晚上除了水什麽都沒吃,原本小皇帝還不覺得餓,等每日裏日常背書寫字都完了後,他就覺得有一點點餓,想要點心。
趙嬷嬷對小皇帝那是寵溺得很,還不知道齊太醫今晚下了絕食令,喊着讓宮女們上糕點的時候才發現,糕點都沒有了。
“禦膳房管事腦袋都不要了嗎?連皇上的糕點都不敢按時送來。”
挽袖猶豫道:“送來了,桂花糕,蓮子糕都有,只是,被皇上賞人了。”
趙嬷嬷驚道:“都賞了?”
挽袖點頭。
小皇帝此時還能夠忍耐,認定禦膳房做糕點還有些時候,就耐心的開始練武。背書寫字能耗費多少體力啊,練武又耗費多少啊,練到一半小皇帝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了,覺得腿腳有點軟綿綿,一邊打最基礎的養生拳,一邊喊:“餓啊,吃的還沒來嗎?”
趙嬷嬷立即催促:“讓小廚房做一些易克化的粥來。”
挽袖尴尬:“嬷嬷,小廚房的廚娘被齊太醫安排沐休了,今晚小廚房的火都沒升。”
趙嬷嬷這才發現事情嚴重了:“那皇上……”
庭院裏小皇帝:“餓,餓,朕餓了!”
這麽一頓哀嚎,就一直嚎到了半夜,小皇帝餓醒來幾次,趙嬷嬷和挽袖都是白日當差,守夜的宮女又找不到吃的,只好不停的給小皇帝喂水。
最後,小皇帝幾乎把茶碗裏的茶葉當做夜宵給吃了,這才含着眼淚睡到了天明。
恩,破天荒的早膳用了兩碗燕窩粥,一碟子去骨鳳爪,一碟子水晶蝦餃,筷子還沒伸到八珍馄饨的時候,齊太醫來了。
“暴飲暴食對腸胃不好,快收了。”
小皇帝‘啊’了聲,用着堪比孟姜女哭長城的氣勢也沒有留下一個馄饨。
第一次,小皇帝覺得齊太醫比太皇太後還要險惡了起來。當然,在他的心目中,魏溪依然是那個純真無垢,對他百依百順的好玩伴,好知己。渾然不知對方正在太醫院默默的微笑,暗搓搓的繼續琢磨損人不利己的壞招。
一代女魔頭,正在覺醒!
☆、26|23.9.07
如今小皇帝看到齊太醫就像小鬼見到鐘馗似的,聽到太監來報,不管當時在做什麽,立即卷起褲腿就跑。
按照挽袖姑姑的話來形容:“如果陛下能夠爬上屋頂,那麽,屋頂就是他的昭熹殿,吃睡都會在上面。”
平安脈請不成了,齊太醫最初還不着急,捧着那本《醫神》的書看得津津有味,等到過幾日書看完,小皇帝還依然在故我的不見蹤影,齊太醫就覺得事情好像有點鬧大了。
他老人家也不是那麽固執的人,既然點子是魏溪出的,後續的麻煩自然要魏溪解決。
聽了齊太醫的要求後,魏溪好一陣沉默,半響才幽幽的道:“師傅,我記得您才是皇上的禦用太醫吧,您什麽時候讓賢了?”
齊太醫坐在搖椅上,翹着二郎腿:“不有事弟子服其勞,知道嗎?”
魏溪哭喪着臉,轉身對白術道:“師兄,師傅欺負人。”
白術捧着一本厚厚的《草木》神神叨叨,壓根沒聽到師妹的抱怨。
魏溪還能如何呢,齊太醫說得對,有事弟子服其勞。仔細回想了一下村裏三四歲孩子們的搗蛋程度,眉頭越鎖越深:“師傅,您說皇上看見您就跑,可是,他是皇上,您是太醫,再如何懼怕您,不讓您診脈就是,犯得着跑嗎?他,該不會是那您做幌子吧?”
齊太醫眼睛一瞪:“嗯?”
魏溪猶疑着猜測:“也許,皇上想要玩耍,又找不到由頭?”
齊太醫坐直了身子:“嗯~~?”
魏溪覺得頭皮有點發硬,還是把自己的猜想給說了出來:“我記得在行宮時,皇上一天到晚大半的時辰都是在玩耍,少有規規矩矩坐着讀書寫字的時候。”
那時候秦衍之是白天玩耍,晚上讀書習字加練武。這一點齊太醫知道,魏溪假裝不知。
她這麽一說,齊太醫廓然開朗。
可不是麽!三四歲的孩子,哪怕是皇帝,那也是孩子。讓他一天到晚呆在朝安殿讀書寫字聽奏折,是個成人都坐不住呢,別說孩子了。否則,歷史上就不會有那麽多亡國之君了,都是沉悶惹的禍啊!
齊太醫氣得吹鼻子瞪眼跑去找穆太後,他不可能直白的說:你兒子太頑劣了,只想着不務正業。不務正業就罷了,還要找個替死鬼,找個替死鬼就罷了,偏生還找了他這個老頭子,作孽哦!
齊太醫穩住心神,語重心長的對穆太後提建議:“人嘛,做事要勞逸結合,不能一味的悶頭看書寫字,那樣對頸椎不好;也不能成天在外面亂跑亂跳,把心都玩野了。”
穆太後還沒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她現在正受到女人每個月的折磨,腰痛得直不起身子。齊太醫看她這樣就知道是老毛病了,關切的問要不要開個方子,穆太後搖頭,齊太醫又提議紮穴位,穆太後還是搖頭:“有沒有什麽簡單有效的法子?前陣子實在是吃藥吃怕了,針也沒少紮。您也知道,永壽殿整日裏盯着哀家,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就恨不得鬧得人盡皆知,哀家實在是累了。”
齊太醫是給皇帝看病的,對婦科研究不多。他也知道穆太後口中的前陣子是什麽時候,在穆太後的心中,先帝故去哪怕快一年了,也恍如昨日。那段日子穆太後過得昏昏沉沉,每日以淚洗面,身子骨也壞了,若不是還有小皇帝要操心,說不定都會跟着先帝去了。齊太醫為了江山計,少不得用了一些重藥狠藥,強行把穆太後的精氣神撐了起來。
“老臣回去問問擅婦科的大夫。藥毒不分家,是藥三分毒,少吃為好。”罷了,又提醒穆太後,“找個宮人來問問,看看皇上最近的學問是不是落後了不少。”
穆太後點頭同意了,回頭就召了趙嬷嬷問飲食起居,朝安殿負責伺候的大太監問寫字背書,太傅問帝王術。
飲食起居倒是回到了往常,寫字背書卻是大大不如以前。大太監拿出一本小冊子,上面密密麻麻記錄了小皇帝每日裏寫字的張數,背書的頁數,膽戰心驚的彙報這個月的量,穆太後聽完後臉色就沉了下來。
大太監跪在殿中央,頭也不敢擡,更不敢打小報告說皇帝貪玩耽誤了寫字背書的時辰。
太傅只負責每日裏講課和講解奏折,對于背書寫字這類有專人盯的呆板事情沒有關注,此時再一看太監的模樣,才突然發覺小皇帝有點頑劣,與穆太後說:“任何事情可以荒廢,學業絕對不行。規勸不行的話,那就只能用強制手段了。”
在太傅家,孩子們不好好讀書都是直接打手板,再不讀書揍屁股,還不行的話跪祠堂餓個三天兩夜就知道厲害了。
事實證明,穆太後對小皇帝的寵溺有目共睹,對小皇帝的‘逃學’的處理也是別出心裁。
小皇帝這一日又去了康雍宮用膳,還沒邁進門檻呢,就聽到裏面穆太後嗚嗚的哭聲。
“哀家對不起先帝,對不起各位先祖啊!皇上不愛學業是哀家的錯,是哀家沒有把他教導好。賢王大兒三歲能文,睿王兒子五歲能詩,齊王世子七歲彎弓射大雕,而哀家的兒子快四歲了連字都不會寫。太皇太後成日裏在諸多皇妃們跟前嫌棄他,說他是個庸碌無為的君主,甚至還與臣婦們直言,說皇上難成大器,趁着現在江山穩固早早換個皇帝來坐,省得日後禍害百姓的好。哀家心裏苦啊,皇上不做皇帝,誰來做皇帝呢?誰做了皇帝後還會留下他的性命,讓他大富大貴的平安一世呢?”
哭哭啼啼的折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裏面的穆太後哭得肝腸寸斷,宮殿外的小皇帝委屈得眼淚嘩嘩,最後頭也不回的回去讀書了。
小孩子嘛,定力不夠,哪怕今日發狠話要發奮讀書讓所有人刮目相看,不過三日,就會原形畢露。好在這一次,他不披着怕齊太醫的假皮了。
齊太醫心大,小皇帝不拿他做幌子了,他也就丢開不理了。
魏溪想要知道結果,還只能多方打聽。
第一天還聽說皇帝勤奮了,字都寫了二十多張,每個字指甲蓋大小;第二天,小皇帝背書坑坑窪窪,好歹是全部背出來了;第三天,騎馬跑了三圈,大腿磨破了皮;第四天,臨摹的字大了些,成人指甲蓋那麽大;第五天,第六七八天,基本就一張宣紙三個字了,他自己的名字。
穆太後想要揍舍不得,罵也罵不出口,哭也沒用了,怎麽辦呢?原本就要去的月事又淋漓不盡,可見是真的心焦。
太醫院的大夫意思是吃藥調理,也有主張食補的,最後還是魏溪悄悄的與齊太醫說了個偏方。
“用紹酒泡棉花成團,再塞到耳朵裏,一炷香就見效。我娘月事來了後就是用這個方法止痛的,月事久不去也有效。”
齊太醫琢磨了一下,就讓穆太後試了,果然立竿見影。這一次,齊太醫不居功了,直接在穆太後面前誇獎了魏溪一番,直說她‘有悟性,也有靈性’。
穆太後這才想起魏家三兄妹來,趙嬷嬷趁機在旁邊道:“在行宮時,魏家兄妹就整日裏陪着皇上玩耍,奇怪的是,白日裏玩得再累,到了晚膳後皇上就哪裏也不去了,一門心思的讀書習武,不用老奴操半點心。”
穆太後問:“這是什麽緣故?”
趙嬷嬷看了齊太醫一眼:“也許,這就是勞逸結合?”
穆太後決定把魏家三兄妹召回來,重新安置在皇帝身邊試試,實在是沒法子了,也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
魏家三個半年來的第一次重逢居然還是靠了小皇帝的緣故,心裏難免五味雜陳,好在他們也知道自己的任務,當天就帶着小皇帝玩開了。
不過,魏溪還是提前與小皇帝約法三章:“每日小楷二十張,背書一章,第一天完成了,第二天我們就過來陪你玩耍,否則你就自個玩吧。”
小皇帝酒逢知己,心裏高興得很,立即點頭:“不過朕還要上朝,太傅講學也不能出來,下午要習武。”
魏溪道:“我們也有事呢,哥哥們也在讀書習武,我在太醫院當差,每日裏陪你的時辰也少,早上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都選在用膳前,怎麽樣?至于玩什麽,怎麽玩那就得聽我們兄妹的,否則我們就不來了。”
“成!”
因為當日天氣晴朗,秋風雖然有點大,好歹還不冷,又是賞菊的時節,魏溪提議摘花泡茶去。
宮裏的菊花可不是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幾乎每一朵都是名貴品種,風飄雪月、綠雲、新玉孔雀、玉堂金馬、獨立寒秋、十丈珠簾、鬃翠佛塵、芳溪秋雨、太真含笑、汴梁綠翠等等,真正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陶令籬巴色,羅舍宅裏香。
花是好花,可惜遭遇了辣手。
四個孩子,一人一個提籃,也不摘花,直接小手一抓,就把花葉全部硬生生的扯下來丢入了花籃,殷色翠色紫色黑白各有,姹紫嫣紅耀花了人眼。
用山泉水洗淨,再用冰山雪水一激,花香就濃郁了起來,再過一味,去火敗毒的菊花茶就好啦!
小皇帝還知道不吃獨食,特意讓人挑了最好的花葉分別給永壽殿和康雍宮送了去。
穆太後知道是兒子為了她特意采摘的,萬分欣喜,也不管兒子糟蹋了多少花,讓人洗淨曬幹了,每日裏泡一杯菊花茶,喝得惬意。
太皇太後就沒這份閑心了,原本還邀請了大臣的內眷賞花吃螃蟹宴的,結果,才走到珍蕊園,滿園子的菊花都只剩下殘敗的枝桠,在秋風中瑟瑟發抖,老祖宗差點氣得當場中風。回了永壽殿,再一看小皇帝送來的鮮嫩菊花葉,當場就摔了籃子,對着齊王妃、睿王妃和賢王妃吐了大半天的苦水。
隔日,三位王妃就忍痛割愛,把自家園子裏的名貴菊花都送入了永壽殿。
日子,就在這雞飛狗跳中緩慢的度過。
☆、27|23.9.07
初冬之時,哪怕是宮裏的草木也凋零了不少。也不知道多少是随着季節而凋謝,又有多少是被小皇帝辣手摧花給摧殘了。
難得的大太陽,小皇帝早就在殿內坐不住,聽完了課就急急忙忙的喊了魏家三兄妹一起去踩高跷。高跷是魏江的提議,論玩樂他的主意最多,壞點子也多,手也靈巧,幾乎是一個晚上就給三兄妹各自紮好了三副高跷,而小皇帝的高跷自然出自工部的能工巧匠之手,關上面鍍的金就有好幾層,在冬日的暖陽下閃閃發光,幾乎閃瞎了人眼。
四個孩子在梅花園裏,左搖右擺像是結群的鴨子一路繞着花園跑步,惹得一群宮女尖聲驚叫,更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太監随時跟在皇帝的周圍,伸長了手臂以防突發意外。
小皇帝最小,雖然他的高跷最為結實也依然墜在了後頭,眼看着離那三兄妹越來越遠,索性耍起了小性子要與魏海交換高跷。他覺得自己之所以走在了最後,是因為他的高跷枝幹最短,魏海最長的緣故。高跷高的自然走得快,所以他要與年紀最大的魏海交換。
魏江的手藝哪裏比得過工部的匠師們,小皇帝摔了三跤後終于爬不起來了,只叫喚:“快扶朕起來。”
挽袖終于看不下去了,一邊扶起皇帝一邊輕聲耳語:“皇上,您今日的藥丸還沒用呢!”
小皇帝臉皮也嫩,就他摔倒,還一摔摔了三次,面上燒紅,挽袖一說,他就拍拍屁股爬起來:“啊,那就去更衣吧。你們等一會兒,朕馬上回來。”一溜煙的跑了。
小皇帝不在了,太監宮女們自然呼啦啦的走了大片。魏溪也停了下來,叫上哥哥們一起去了偏殿。幾人卸下高跷,吃了點糕點墊,安靜的等待着小皇帝回來。結果,都快一刻了,小皇帝都沒見人影。
魏海吃了一碟子點心,看向內殿:“更衣要這麽久?”
魏江嘴裏塞着東西,說話也含含糊糊:“也許掉馬桶裏了?上次不就有人刻意趁着你內急的時候去挑釁,結果被你踹到恭桶裏去了?”
魏溪大感好奇:“還有這樣的事兒,沒有聽哥哥說過。”
魏海很淡定:“太武館裏每日都有人鬥武,說起來都沒意思。”
魏溪知道對方不想讓自己擔心,還是繼續問:“那個被哥哥踹到恭桶的人沒有繼續找哥哥們的麻煩麽?”
魏江最藏不住話,叽叽喳喳的全都說了:“找了啊,怎麽沒找!他找一次麻煩,我們就揍他一次,最後揍得我們都煩了,幹脆直接每天半夜把恭桶丢在他的床上,連續丢了三個晚上,他就知道厲害了。皇上怎麽還沒出來,我們要走了,下午太武館還有比試,答應過妹妹每月都要拿第一的。”
話音剛落,那邊內殿陡然一聲尖叫,挽袖姑姑驚慌失措的大喊:“皇上,皇上,太醫,快宣太醫!”
原本在偏殿裏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的太監宮女們刷得跳起來不少,有人沖進了內殿,有人跑去喊太醫,有人端茶,一陣兵荒馬亂。
魏家兄弟不明狀況,站在內殿門口就停住了腳步,魏溪已經快步沖進了人群,扒開幾個六神無主的宮女,急切的問:“怎麽了?”
小皇帝半趴在挽袖的臂彎裏,一張小臉因為呼吸不暢憋得通紅,身上榻下到處都是穢物,他單手握住了喉嚨,似乎想要咳嗽又痛疼難忍的模樣。
魏溪眼眸猛地一縮:“這是……中毒?”
挽袖已經流淚不止,抱着秦衍之的手臂幾近無力,整個人都跌落在地上,惹得小皇帝幾聲急促的喘息,面部都開始泛出紫色。
魏溪心神激蕩,一時之間仿若不知身在何處,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那個小小的人影,終于在他的嘴角和衣擺上尋見了一些不同尋常的白色粉末。
魏溪拜師齊太醫過了半年,雖然不說熟讀醫書,最幾樣常見的毒物還是知曉。那白色粉末明顯是,“□□!”
秦衍之居然吃了□□?!
這是劇毒,只要發作,救治不及時就可以要人命!
小皇帝要死了!秦衍之要死了!
日後那個有着雷厲風行的行動力,又心思詭秘的皇帝要死了!
他死了,有着百年底蘊的魏家就不會送她的原身入宮,她就不會成為魏貴妃,不會被他當作棋子制衡其他三個嫔妃,不會等她沒有利用價值後就毫不猶豫的抛棄,打入冷宮。
他死了,邊境再亂就不會再派她那年過半百的父親挂帥,被人暗算死後還不得安生。她的兄弟們也不會為父報仇急匆匆的上了那殺人的戰場,身首分離死無全屍。她誓死要守護的家族就不會被灌上通敵賣國的罪名,滿門抄斬。
秦衍之死了,魏家就能活!
他一個人的性命就能夠拯救整個魏家,甚至更多被他利用被他污蔑被他舍棄的家族都能夠延續,繁榮昌盛十年百年。
魏溪一步步挪到秦衍之的跟前,低頭俯視着對方那因為毒素蔓延而渾身抽搐的身子,他的氣息已經十分的微弱了,鼻翼一開一合,能夠吸取的氣息越來越少,他的瞳孔在一點點的擴大,嘴唇青紫,手指卷曲,雙腿不自然的抖動着,仿佛在做最後的掙紮。
魏溪的臉頰上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像是嘲諷,又像是愉悅。好在周圍的人個個吓得心神不屬,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因為站在身旁的緣故,秦衍之的視線被動的仰視着她。毒素在他體內蔓延,他的眼睛早已朦胧一片,他看到了魏溪,卻看不清她的面容,模模糊糊中她好像在笑,又像是在哭。
哭什麽呢?
他還從來沒有見她哭過。原來她也有傷心的時候嗎?是因為他要死了嗎?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秦衍之的腦袋昏昏沉沉,他好像看到了父皇,又好像看到了母後。
秦衍之努力的增大眼睛,眼中依然只有魏溪那張模糊的面容。挽袖姑姑的哭泣在耳邊,不止挽袖姑姑,還有伺候他的太監宮女,他死了,他們都會陪葬吧?就像他父皇的那些宮人一樣。
秦衍之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擡起手,一把摳住了魏溪的下擺,嘴巴一張一合。
魏溪仿佛被驚醒了一般,慢慢的蹲下身子,側耳傾聽下只勉力聽到幾個字,他說:“不用,不用,陪葬!”
魏溪只覺得腦中有一只巨大的煙花哄得炸開,炸得人目眩神迷。誰要替他陪葬了,誰又會傻傻的給他陪葬!
憤怒中的魏溪猛地打開他的手,嘴唇抖得幾乎要破口大罵。
秦衍之的手背重重的打在了白玉地板上。雕欄玉砌的宮殿中,白玉無瑕,那雙稚嫩的手在玉的襯托下越發的蒼白。
魏溪的胸膛幾經起伏,神色變幻不定,最終閉了閉眼,輕聲說了一句話:“拿牛乳來!再研磨一勺綠豆粉,用蛋清調制!”
挽袖抱緊了小皇帝,如同母獸抱着瀕死的小獸,絕望中透着不甘與憤怒。魏溪的話輕飄飄的落在她的頭頂,在她的瞪視下一把扯過小皇帝,手指一勾就深入了對方的喉嚨深處。
哇的一聲,小皇帝倒地吐個不停。
挽袖顫抖着身子,緊咬着嘴唇,看着魏江端來了牛乳,魏海更是指揮着太監們去小廚房拿綠豆,甚至在驚吓得手抖不停的宮人手上搶下綠豆,拿着硯臺狠狠的将綠豆砸成了粉末,一旁的宮女将準備好的蛋清一同攪拌,再遞送到了魏溪的手中。
魏溪先給秦衍之灌了一大罐的牛乳,等到對方吞咽之後,又将蛋清綠豆粉喂入他的嘴裏。
“牛乳護胃,□□是吞入肚中,毒素自然從胃部開始蔓延。綠豆蛋清解毒,這是最簡單有效的解毒方法,深入內服的毒素要等我師傅來才行。”
挽袖顫巍巍的停了,只看到一罐牛乳下去,嘔吐就止住,綠豆蛋清再一入口,他的呼吸就順暢了不少。
時辰似乎過得很慢,又似乎很快。
“太醫來了!”四個字一響起,整個宮殿的人幾乎都要歡呼出聲。
來的自然是齊太醫,只要是皇帝看病,基本就是齊太醫上陣。
看到小皇帝的症狀,齊太醫有瞬間的疑惑,等看到地上擺放的牛乳瓶子,還有剩餘綠色蛋清的碗碟,他落在魏溪背上的目光就欣慰多了。
等到所有宮人都迅速歸位,魏溪也去了偏殿,龍榻邊上也安靜了下來,挽袖才上前輕聲問:“太醫,皇上的毒如何了?”
齊太醫也松了口氣:“解毒很迅速,老夫再開一個方子,服用後會腹瀉不止,給陛下多喝一些蜂蜜水排毒,調養一些時日就會好了。”
挽袖喜極而泣:“謝天謝地,皇上經此大難必有後福。”
等到穆太後聞訊趕來的時候,小皇帝的毒去了一半,恭桶也坐了兩三回了,正有氣無力的躺在床榻上。
穆太後哭了一陣,就守在小皇帝的床邊不走了。
魏溪等了大半天的雷霆之火根本沒有燒起來,心下懷疑,将前世秦衍之的成長經歷回想了無數遍,無奈實在太久遠,十不存三了。
齊太醫在寫方子的時候,魏溪就湊了過去,一雙大眼睛無聲的掃視着對方,等到對方落下最後一個藥材,吹幹了宣紙後才悄聲詢問。
“師傅,皇上服用□□多久了?”
齊太醫眉頭一胎:“你怎麽知道是皇上自己服用的?”
魏溪一看對方這穩如泰山的架勢,心裏就有了個猜測:“有人要暗害皇上的話,會把毒物明晃晃的擺在桌案上嗎?要嫁禍給別人,最少也要下在茶水或者飲食中。”頓了頓,湊近,“師傅,皇上服用□□,太後知道嗎?”
齊太醫輕輕的放下宣紙,用着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魏溪,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了不好。”
知道太多?知道什麽呢,自然是皇帝服用□□,太後一清二楚的事情了。在什麽情況下,皇帝會自己服用□□,又是太後默許的呢?
只要是皇帝,他的飲食用度都有慣例。也許會有細微差別,大情況是不會變化。更何況,毒在宮裏是絕對禁止,小皇帝手中的□□是誰給的?他這次中毒,是因為服用過量嗎?
魏溪的猜測越來越多,緊盯着齊太醫的目光也越來越鋒利:“師傅,如果不是您每日将醫毒不分家挂在嘴邊,我壓根不會想到皇宮裏會有□□;如果不是拜師的第一天,師兄就給了我一本《毒物》全集的話,那麽我也認不出那白色粉末是□□;如果不是您抽背的內容中,解毒之法比用藥之法還要多的話,我又怎麽會将解毒的方法記得那麽牢靠?您早知道我會回到皇上的身邊,怕我會被無辜冤枉,所以提前教給了我自救之法,師傅,您……”
齊太醫打斷她:“溪兒,為師書房的牆上挂有一副字,你還記得上面寫了什麽嗎?”
魏溪一震,站直了身子,恭敬的回答:“……難得糊塗。”
齊太醫将手中的方子交給挽袖,邁步走出偏殿:“今日回去後,把那副字挂去自己的房間,每日裏看看,想想,再出門。”
魏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指甲幾乎要掐入了肉裏。晌午的陽光穿過偏殿雕花大門,灑落在她的裙擺上,斑斑駁駁,明明暗暗。
“是,師傅。”
魏海魏江兩兄弟幾乎也以為這次要被連累,給小皇帝陪葬了。沒想到峰回路轉,他們的妹妹再一次救下了皇帝的性命。對此,魏江是單純的高興,而魏海則沉思不斷。
魏溪出來,魏江就首先圍了上去:“皇上怎麽樣?”
魏溪臉上淡淡的:“活着。”
魏海走到弟弟妹妹身邊,沉聲道:“這宮裏不是人呆的地方,找個機會出宮吧。哪怕是為了權貴,那也不能拿命來搏啊。”
魏溪筋疲力盡,整個人撐在靠椅的扶手上,冷笑道:“如今的世道,做什麽沒有風險呢?哥哥們在太武館學武,也不是一直順遂平安,聽聞每日裏找你們比鬥的人層出不窮,世家子弟更是無法容忍身為平民的哥哥們武藝比他們還要高強的事實。”
魏江不以為意:“男人麽,文鬥不如武鬥,一言不合手下見真章就是了。哪裏比得了皇宮,一個不擦就被連累丢了性命。等着吧,後續會有人找我們麻煩的。”
“不一定,有我師傅擔着呢。”
魏海拉住魏溪的手臂:“小妹,你這般執着到底是……”
魏溪懶得再聽,打斷哥哥的問話,直接趕人:“哥哥們先在偏殿坐一下吧,等會兒有人回來問話,太後說你們能夠走的時候才能出宮。”
魏江唠叨:“麻煩!”
魏溪瞪了他一眼:“麻煩也得忍着,誰讓我們是蝼蟻呢。”
宮裏的消息走得太快,不過一個時辰太皇太後也知道了。這位老祖宗對小皇帝有一萬個不滿意,聽到宮女的彙報,忍不住詛咒:“他怎麽沒有被毒死?他死了,這宮裏就平安了。”
這麽直白又惡毒的話也只有她老人家說得出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小皇帝是她的殺父仇人呢!
原嬷嬷就是個應聲蟲,太皇太後說什麽她都覺得是對的。她不但知道小皇帝沒事,對穆太後的一舉一動也非常的關注,“就剛剛,禦膳房的人換了一批,負責采買的太監也都安了名目革職查辦了。”
太皇太後端起一碗血燕羹喝了一口:“一天到晚折騰得宮裏雞飛狗跳,就沒個清閑的時候。好在哀家有自己的廚子,否則的話,什麽時候被她的人給毒死了,伸冤都沒地兒去。”
原嬷嬷趕緊道:“太後萬萬不敢如此。”
太皇太後把湯勺往描金牡丹的銀碗裏面一丢:“她有什麽不敢!看看這半年,她如何對待永壽宮的?”
原嬷嬷深以為然:“老祖宗,說到底您是太後的正經婆婆,就算在平民百姓家,老是被兒媳婦壓一頭也不是事啊,您得重振雄風才行。”
“那也得有抓到她把柄才行啊,否則師出無名。”
原嬷嬷眼珠子一轉:“要不,找幾位王妃來商量商量?”
“也行。”
不得不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賢王大傷元氣後,賢王妃也沉寂了起來,輕易不再接太皇太後婆婆的話;睿王妃上次在太後面前說錯話,被對方好一頓搶白,回府後深刻的反省了自己的輕敵,不到關鍵時刻不再輕易給太皇太後做槍使。餘下就剩下還一臉高傲冷漠的齊王妃。
太皇太後不待見穆太後,幾位王妃也對這個霸占了太後位置的女人很厭煩。原本該母儀天下的女人應該是她們才對,憑什麽穆氏能夠做太後啊,就因為她生了個頑劣不堪的兒子嗎?
齊王妃見兩位嫂嫂都不說話,就自己開口了:“這還不容易,穆太後之所以敢明目張膽的針對老祖宗您,不就是認定了宮裏的事兒傳不到外面嗎?我們只要把穆太後不孝的名聲傳開了,保準她在全天下女眷心目中的名望大打折扣。”
太皇太後:“可她每個月初一十五都按時定省,對永壽宮也沒有苛待,說她不孝沒人相信啊。”
齊王妃想得周全:“老祖宗您的壽辰不是要到了嗎?穆太後為人小氣得很,修個宮殿都說國庫沒銀子,讓老祖宗您自掏腰包。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