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9.07 (1)
事實上證明,穆太後發飙的時候,太皇太後也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太皇太後說國庫緊張,哪有銀子修補宮殿。穆太後二話不說,拿出自己的私房銀子,老祖宗你沒銀子那你的宮殿就不修了,我跟兒子的宮殿是不行的,也不動國庫,自己的屋子自己修,不費國家一個銅板。
到時候外朝內廷所有的宮殿都瓦亮牆光的,就永壽宮一副半新半舊的模樣,不說別人,太皇太後自己就絕對不舒坦,她老人家什麽時候委屈過自己呀!
所以,銀子的事兒不提了。
穆太後冷笑:“既然國庫空虛,兒媳婦和孫兒的宮殿都是自己出銀子,那永壽宮的款子也麻煩太皇太後自己出吧。”
太皇太後氣得仰倒,對着餘下三個兒媳婦罵了穆太後半個時辰。三位王妃還能怎麽樣,睿王妃臉皮最薄,實在被罵得窘迫了,就說要不去勸勸太後?太皇太後就等着兒媳婦們內鬥呢,當下就說:“你給我去罵她,天底下有她這樣當兒媳婦的嗎?”
睿王妃尴尬的,當下就後悔了。太皇太後這個婆婆太強勢,以前先帝在的時候,她老人家就沒少嫌棄幾個兒媳婦,別說穆太後天天被罵了,沒有罵穆太後的時候嘴裏沒滋味,幾個王妃也輪番被提溜出來罵一罵的時候也有。
在太皇太後的心裏,她生的幾個兒子都是真龍,她老人家是住梧桐樹的鳳凰,真龍只有鳳凰才配得上,其他凡夫俗子都沒有資格。當然,最沒有資格的就屬穆太後了。
同樣都是兒媳婦,大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何況是王妃們。太皇太後唯我獨尊慣了,睿王妃哪怕再不願意,也得打起精神去找穆太後說話,拐彎抹角的說太皇太後不高興啥的。
穆太後知道弟妹的意思,聽了個大概就笑道:“同樣都是兒媳婦,哀家與弟妹們還是有些不同的。”
睿王妃以為對方說的是身份地位的不同,哪知道穆太後哀嘆一聲,點了點眼角的淚:“好歹,你們是夫妻和睦阖家康健。哀家呢,說句不好聽的,是先帝的遺孀,在民間那就是寡婦。修繕家裏的房子,明明還有叔叔們,沒聽說要我一個沒了主心骨的婦道人家拿銀子的。這是在皇家,若是在平民百姓家裏,太皇太後就有欺辱我們孤兒寡母,謀奪我嫁妝的嫌疑了。弟妹,你說,婆婆是不是想要掏空我的嫁妝後,就直接把我們母子趕出家去啊?”
睿王妃臉色一白,立即解釋:“哪能啊!太皇太後也是被人拾掇着一時糊塗,萬萬沒有謀害娘娘的意思。”
穆太後語重心長:“哎,宮裏人多,心思也多,特別是那些老人,為了自己的私利,在主子們的耳朵邊嚼舌根,挑撥離間的事兒太常見了。好在哀家将宮裏大部分的人都整頓了一番,只餘下永壽宮。哀家是兒媳婦,也不能對婆婆身邊人指手畫腳。只是,明知道婆婆身邊的人不妥,還這幫縱容着,日後出了大事,旁人只會說婆婆的馭下無方,縱奴欺主,更甚者,直說是太皇太後偏聽偏信,有心要讓太一殿改頭換面呢。”
太一殿是大朝的地方,太一殿的頭頭是誰,那不就是小皇帝嗎?小皇帝換了,誰做皇帝?賢王不可能了,排第二位的睿王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睿王妃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穆太後的牙尖嘴利,這指桑罵槐的功夫比太皇太後直白的瞎吼吼要命多了。
睿王妃既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除了幹笑兩聲,餘下就是放低姿态的道歉了。暗中下定決心,日後絕對不做太皇太後與穆太後的夾心餅了,要人命啊,一個不小心會把睿王一家子的命都搭進去。
外朝的宮殿在敲敲打打,內廷的殿宇在修修補補,工部換了半邊天,所有人都不得不提着腦袋幹活。
永壽殿是最後修補的宮殿,外朝最先開始的是朝安殿,內廷是小皇帝的寝宮昭熹殿。就算這樣,從工匠們進入內廷後,後宮就一團亂糟糟。工匠們是男丁,內廷是女人們的天下,開工的第一天首先就把要修繕的宮殿用蟠布圍了起來,來往的路上更是砌起了高牆,隔絕了牆內外的人。
原本是朝安殿的人都暫時被分派去了其他的宮殿輪值,就連永壽宮都分了一個太監一個宮女過去。
原本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哪裏知道,沒過幾天,永壽殿的人就被孤立起來了。
穆太後整治了內廷九成的宮人,餘下一成是永壽殿的人。穆太後說了,哪怕與自家婆婆再不和睦,她也沒有資格對婆婆身邊的人指手畫腳的道理。可太監宮女們是實實在在的忐忑不安的度過了被審查的那一個月。所有人都膽戰心驚,就永壽宮的人還是那般高高在上,一副光風霁月的樣子,就容易引起衆怒了。
那是什麽眼神啊,難不成整個內廷就你們永壽宮的人最幹淨,最純潔,最不食人間煙火了是吧?我們都是那滾在泥漿裏面的饅頭,從裏到外都壞透了?
被分配去永壽宮的太監和宮女,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一個被罵得哭哭啼啼,問他們怎麽了,他們就咬牙切齒的将永壽宮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同僚們欺負人的事兒都說了。一邊是同樣受苦受難的兄弟姊妹,一邊是冷眼旁觀冷嘲熱諷的競争對手,幫哪邊還要說嘛?
不過幾天,永壽宮的宮人們就發現日子不大好過了。
以前送來永壽宮的東西除了太皇太後親用的,宮人們的吃食用度都是最上等。現在,糕點粗糙難以下口,茶水端來都冷了,漿洗的衣衫都沒有熨燙,更加別說平日裏與他們往來頻繁的宮人們都開始對他們避而不見,或者幹脆視而不見了。現在,他們真是做着一等宮人的活兒,享受着三等宮人的待遇,心裏別提多憤恨不平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鬥,一邊習慣了狗仗人勢,一邊也不再逆來順受了,幹架吵嘴都還是小事,讓對方在主子面前丢臉那才是最狠毒。
太皇太後一心在兒子們身上,對宮人那也是視如蝼蟻。你去告狀,她都難得搭理,你因傷幹不好活兒,她還要打你板子。幾次下來,永壽宮的人心都冷了半截。幾個月前都沒發現太皇太後如此冷心冷面啊,這才多少日子就不把人當人了呢?
高高在上慣了,都把自己當成半個主子了,忘記在這宮闱裏,只有能夠主宰別人命運的才是主子,哪怕是太監總管那也是個奴才。
該治的治了,該賞的人也要賞。
何統領身為平民,能夠爬到禁衛軍統領的位置,說明他有些過人的本事,從來不搶奪屬下功勞算是其中一個。工部那麽大的變動,與他不居功有很大的關系。論功行賞,魏溪的名字再一次送到了趙嬷嬷的眼皮下。
“魏溪?有些熟悉。”
挽袖姑姑一直在朝安殿伺候,對朝安殿的人員十分的熟悉,聽到嬷嬷詢問,就解釋了一番:“您還記得在行宮時救下皇上的三兄妹嗎?魏溪就是最小的妹妹。”
趙嬷嬷最近忙得焦頭爛額,過了一會兒才會想起:“原來是她呀,記得是個挺機靈的娃娃。”
挽袖姑姑笑道:“聽何統領的話,她不當機靈,心也細得很。我特意去內務處打聽過了,她入宮後就直接被分派到了朝安殿。在行宮時,她是貼身伺候皇上的,按理應該被派去昭熹殿,因為張姑姑不喜她,才分去了外朝幹最低等的粗活。”
“她一個小娃娃,分去昭熹殿又能做什麽?”
挽袖對內務處分派人的特點十分的了解。比如她,因為容貌端正,就被特意分派到了朝安殿,為的就是不讓皇帝‘分心’。當然,還有一點就是,朝安殿的宮人接觸侍衛的時候多,能夠入內廷的機會就少了。
“外朝與內廷總是有些區別的,特別是在皇上眼皮底子下。她那樣貌,那性子,同一批內務處的小宮女中,算是出挑了。”
趙嬷嬷點頭道:“倒也是。不過,朝安殿來來往往多少三等宮女,也就她發現了宮牆裏的貓膩,這份心思和眼力,把宮裏大半的人都比下去了。”也怪不得在行宮的時候就格外讨皇上喜歡。
因為最近宮闱中人心浮動,挽袖姑姑特意将朝安殿所有人的底細都調查了一遍,現在說起來也是有理有據:“這裏面也有張姑姑的原因。因為張姑姑不喜,黃芪是她徒弟,對魏溪也就格外‘優待’些。每日裏不到寅時就來打掃,上午掃幹淨了,下午就有花匠來修剪花枝,黃昏她又得再掃一遍,邊邊角角,一片落葉都不許遺漏。晚上內務處才開始教導規矩,頭頂着沸水茶碗,罰站到半夜都是尋常事兒。前些日子皇上不耐煩寫字,把禦筆都丢到荷塘裏去了,還是她打撈了三天三夜才撈上來。一個五歲的娃娃,人都沒有撈杆高呢,也虧得黃芪想得出這麽多折磨人的法子。”
趙嬷嬷一挑眉:“她在行宮的時候就皮得很,被黃芪那般折騰就沒反抗過?”
挽袖姑姑笑道:“皇宮的規矩,行宮不及十分之一。行宮的人野慣了,規矩也不夠嚴謹,在皇宮裏那是萬萬不行。只要露出一絲不服的苗頭,內務處就有千百萬種法子讓你磕頭認錯。哪怕是罰呢,還挂着個學規矩的幌子。”
趙嬷嬷雖然是穆太後的陪嫁,在宮裏很多事兒也見慣了,嘆氣道:“是個可憐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讓她繼續在朝安殿伺候吧,升二等宮女。”
挽袖姑姑笑道:“嬷嬷是個大善人。我看茶房就很好,她人小,做些分茶洗碟的活兒,既不累又适當。”
“行了,讓她進來吧。”
原本以為是給對方安排了好差事,哪知道魏溪本人居然不想留在朝安殿。
“謝謝嬷嬷和姑姑的好意,我不是不願意,只是,在茶房真的沒什麽事兒做啊!”
挽袖疑惑:“那不正好麽?”
魏溪睜着一雙大眼睛:“可是,等到出宮的時候,別人問我在宮裏學了什麽本事,我說‘哎,學着洗茶洗碗洗果品了’,那樣的話,我日後怎麽過活?會餓死去噠。”
☆、24|23.9.07
才入宮兩個多月,就想着出宮了。
原本以為對方費盡心思就是為了在皇上身邊伺候,折騰了半天原來她并不是太後所預想的那樣?
趙嬷嬷臉上挂起一抹微笑,親切自然得多一分顯假,少一分顯虛:“你現在才進宮多久,就想着出宮後的日子了?”
魏溪仿佛沒有察覺趙嬷嬷的試探,繼續煞有其事的道:“娘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現在在宮裏吃好住好不代表出宮後就有這樣的好日子,所以,我得在宮裏學一門本事,日後就算嫁得不好也能夠養活自己養活家人。”
趙嬷嬷看着對面這個還不到桌案高的孩子,一時間也猜測不出對方那小腦袋瓜裏有多少想法。回想了一下在行宮時太後對此女的态度,心裏的疑惑并沒有減少幾分,她稍微傾斜了些脊背,讓人顯得不那麽嚴肅古板,聲音更是慈愛了兩分:“小大人似的。聽你這麽說,你是已經有了主意了?”
魏溪鬼機靈般眨了眨眼睛,神色中頗有些忐忑,最終還是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就是不知道嬷嬷和姑姑準不準。”頓了頓,不安在看了看趙嬷嬷,又望了望沉默不語看不出神色的挽袖姑姑,聲音越來越低,“實在不行的話,那我就還是呆在朝安殿好了。好歹日後出宮,我說我是貼身伺候過皇上的,說出去也倍有面子,狐假虎威的糊弄一些勢利眼還是成的。”
趙嬷嬷道:“你先說說你想去哪兒?”
魏溪的小手揉着衣角,試探着問:“太醫院怎麽樣?就算去那裏打掃我也願意幹。”
挽袖姑姑驚詫:“你想學醫?宮裏不止太醫院能夠學到東西,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都可以學一門手藝,而且更加适合宮女。”哪怕是日後出宮,在這幾個地方呆過的宮女也有一門出色的女藝,很受大家族的歡迎,日後做個掌事不是問題。
魏溪聽出挽袖姑姑話裏的不贊同,依然據理力争道:“可是,學醫最賺錢啊!所有人都會生病,為了身體康健有的人甚至願意傾家蕩産。不管是貧賤還是富貴,他們都尊重醫者,不敢得罪醫者。最重要的是,那樣我爹娘病了,我就不用費銀子請人給他們看病了!”
魏溪父母身子都不好,這一點趙嬷嬷是知道的。當初在行宮,太後給魏家賞賜中的一項就是派太醫去給她的父母看病。不過,不管是魏父還是魏母,身子骨都要長久的調養,太醫們只能留下方子,不可能隔三差五的把脈診治,說魏溪父母的病沒有一年半載好不全。
原本對魏溪持有的懷疑瞬間有了解釋,趙嬷嬷也不由得嘀咕自己太過于小人之心。一個五歲的孩子,哪怕再早慧也不可能如那些十四五歲的浪蹄子一樣,成天想着如何一步登天。
“倒是個孝子,那就去太醫院吧。那群老胡子太醫一旦鑽研醫術,就什麽都渾然不顧了,你去給他們送食端茶也好。”想通了想透了,趙嬷嬷也樂得給魏溪行個方便。拿出名冊,在魏溪的名字後落下太醫院二等宮女字眼,這才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
魏溪的小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意,跪下,實實在在的磕了個頭,稚嫩的聲音脆脆的敲打在衆人的心口上:“謝謝嬷嬷,謝謝姑姑,果然宮裏還是有大好人在。”
趙嬷嬷、挽袖姑姑:“……”
皇宮裏的好人,這倒是是褒還是貶呢!含着的茶到底是吞還是噴呢,到底是笑還是不笑呢?
趙嬷嬷垂下眼,暗嘆一聲:果然是個孩子!
八月中旬過後,風裏的熱度就退了五六分。
太醫院裏的午後寂靜中也隐隐飄着藥香,大堂內童子搗藥的聲音也逐漸消散了。中庭的槐樹下,一群白胡子老頭們或靠着太師椅,或半卧在躺椅中昏昏欲睡。
白術端着茶碟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先給躺椅中的陳太醫上了一碗熱茶。
陳太醫正閉眼假寐,聞到茶香看也不看一眼就道:“呆子,錯了!”
白術忙碌的身形一頓,回頭看看幾上的茶水:“陳太醫,您不是說春花、夏綠、秋青,冬紅茶嗎?剛過完中秋,喝鐵觀音哪裏錯了?”
陳太醫眼都沒睜開:“秋飲青茶沒錯,我昨日也是喝的鐵觀音,可我今天再喝它就不行了。”
白術嘴角一抽:“陳老,您這是為難我呢!”
這話一出口,原本八風不動的陳太醫都差點跳起來:“哎,你說我為難你?要不,你讓魏溪泡壺茶來,看她泡的什麽茶,你就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白術饒了饒頭:“祁紅?為啥是祁紅啊,這不是寒冬喝的茶嗎?”
庭院裏都是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太醫,聽到藥童的詢問一個個都神游天外,就連陳太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躺了下去閉目養神了。
顯然,這群老家夥都懶得回答對方的弱智問題。
白術是個愛追根問底的人,沒有人回答他就準備自己去翻書。還沒走出老槐樹的陰影,魏溪就端着點心走了進來,看到白術深鎖的眉頭,再望一望陳太醫幾上的茶水,心裏就有了底。
放好糕點,又收好陳太醫的茶盞,魏溪這才湊到白術身邊悄聲道::“師兄你沒發現陳老今早進門起就咳嗽嗎?平日裏陳老晌午過後都要圍着太醫院散步,今日他老人家就一直坐着,氣都喘不過來呢。”
白術一聽,再仔細打量了番陳太醫的臉色,果然有氣無力:“哎,這症狀是風寒啊!陳老,我寫個方子,您看看成不成吧!”
陳太醫還沒點頭,那邊太師椅上的楊太醫适時開口:“呆子你先別忙,把老夫的茶換了先。”
白術湊過去:“別告訴我,楊老您也心虛氣短受了風寒啊!”臉色紅潤,精神頭一如既往,聲音也洪亮,風寒可不是這般模樣。
楊太醫挪了挪屁·股:“我上火了!”
白術恍然大悟:“哦,您又便秘了?那給您來一碗杏仁茶?”都是太醫,便秘怎麽不喝通大海呢?
“……”楊太醫都懶得解釋他上火的原因。愛吃辣,無辣不歡這種嗜好,講究清淡養生的人怎麽會明白呢。
白術好不容易給楊太醫換了茶,那邊杜太醫又在咋呼:“呆子,我的茶怎麽還沒來?”
“來了來了,魏溪給您泡的茶。她泡的茶總沒有錯吧!好像一天到晚犯錯最多的就是我,她沒來太醫院之前,你們可沒這麽挑剔,泡了好幾年的烏龍茶你們都沒一點意見。”
杜太醫剛剛逗完了鹦鹉,正口幹舌燥,聽了白術的抱怨忍不住翻個白眼:“夏飲綠冬飲紅,一年到頭喝烏龍。不知道泡什麽茶的時候,烏龍總不會出錯。你泡了那麽多年烏龍還沒膩,老夫都喝膩了。”
白術目瞪口呆。難不成一切還都是他的錯!真是,有口也說不清啊。
這頭白術被幾位太醫輪番消遣,那頭,魏溪眼尖的看到齊太醫晃晃悠悠的進來,身後跟着的小太監也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師傅,您回來了!”魏溪快步過去接過小太監手上的藥箱,用白帕包了幾塊點心放在小子手裏,看着對方走出中庭後才體貼的詢問,“師傅,您今天喝什麽茶?”
白術心直口快的搶答:“師傅最愛銀針,師妹你泡銀針準沒錯。”
齊太醫瞥了自家蠢徒弟一眼,吐出兩個字:“普洱。”
白術沒想到自家師傅也不給他面子,頓時愁眉苦臉:“師傅……師妹你拉我做什麽?”
魏溪收回手,低聲提醒對方:“師兄,師傅心情不好。”
白術驚詫,看一眼師傅,又看一眼師妹:“你怎麽看出來的?”
魏溪都想學杜太醫翻白眼了,攤上個這麽笨的師兄也不知道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看對方一副丈二摸不着頭腦的模樣,還是只能耐着性子解釋:“師兄,普洱是什麽茶?”
白術鄙視:“黑茶啊,這你都不知道。”平日裏的精明都是弄虛作假來的吧?
“所以,師傅心情不好。”說罷,轉身就準備去給齊太醫泡茶了,白術還追在後面锲而不舍的問:“銀針是白茶,代表師傅心情好;普洱黑茶,代表師傅心情不好。那雲霧呢?”
魏溪頭也不回:“不好不壞呗。”
心情不好的齊太醫翻了一下午的醫書,眉頭越鎖越深。到了晚飯,魏溪從禦膳房端了食盒來擺放,一切弄好了之後才把齊太醫師徒從書海裏面喊了出來。
白術是典型的書呆子,記性非常的好,只要是他看過的藥方基本一眼就記住,且倒背如流,對藥材更是有着神龍嘗百草的精神,不管多苦多奇怪的藥草都忍不住要去咬一咬吃一吃,故而,太醫院裏生病最多的其實是白術,都是試藥試壞了。
齊太醫喜歡鑽研古籍,每個月要出宮去各大書店淘醫書,藏書閣的醫書更是被他老人家都翻爛了。
魏溪沒來太醫院之前,這兩師徒經常看書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若說白術是吃藥吃壞了肚子,那齊太醫絕對是看書看得餓壞了肚子。所以,魏溪進了太醫院後,最重要的差事就是提醒這一幫子老老少少吃好喝好,因此,也入了齊太醫的眼,收做了記名弟子。出師後,也少不得一個醫女的官職。
“溪丫頭,你胃口是不是變大了?”齊太醫身為太醫,對身邊人的生活習慣是了如指掌。魏溪是他的女徒弟,對于她生活細節的不同很快就能夠察覺。
魏溪剛剛吃完一大碗飯,又裝了一碗,抽空解釋:“師傅,我在長身體呢!這幾天我都在幫忙清點藥材,做得活兒多了就容易餓。”
齊太醫:“那些粗活讓你師兄去做。”
白術對師傅的區別對待深惡痛絕,吶喊道:“師傅,我也幫忙了啊!師妹一邊清點藥材,一邊對照醫書認藥材,正好一舉兩得。您收的是徒弟不是徒孫,可不能區別對待。”
魏溪悶笑,親手夾了一塊大大的東坡肉放在白術的碗裏:“是,我能夠做的事兒絕對不偷懶。平日裏也多虧師兄指點,讓我受益良多。喏,師兄這幾日也辛苦了,多吃肉長得高又壯。”
白術一口吞了:“這還差不多,以後要多孝敬師兄懂麽!”
魏溪點頭,拿着湯勺,又給齊太醫盛了一碗高湯:“師傅,是不是皇上不肯好好用膳啊?”
齊太醫接過湯碗:“你怎麽知道?”
齊太醫沒有食不語的規矩。因為太醫院總是很忙,齊太醫又是院正,更是每日裏忙進忙出,也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能夠與徒弟們好好的坐在一處,故而,有什麽疑難的時候徒弟們也習慣了在飯桌上抓緊時間詢問。
魏溪上輩子就受的世家教育,對于齊太醫的不拘小節适應了好些日子。最開始的時候也講究食不語,哪知道齊太醫吃完了飯不是去給貴人們看病,就是在去看病的路上,再有餘暇就埋頭苦讀書,雷都打不動,別說是徒弟們的請教問題了,幾次之後魏溪也不得不改成在飯桌上與齊太醫唠唠叨叨。
等到齊太醫吃完飯喝完了湯,這才繼續道:“因為師傅您這個月把平安脈回來後總是心事重重,宮裏又沒有傳出皇上有病痛的消息,正巧您方才問我為何胃口好,所以我猜是不是皇上不肯好好用膳的緣故。”
齊太醫放下碗筷,點頭:“你師兄雖然過目不忘,閱盡醫藥著作,可掄察言觀色這一點,怎麽都不及你。”
白術無時無刻不在叫屈:“師傅,幾位老太醫誇師妹就罷了,您再誇她,她的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日後我還怎麽在她面前擺師兄的譜啊!”
齊太醫很嚴肅的教導他們:“三人行必有我師,你們要相互督促學習。”
魏溪與白術站起身來,低頭:“是,謹聽師傅教誨。”
眼看着齊太醫又要埋頭醫書了,魏溪立即喊道:“師傅,我有個主意可以不用任何藥石就可以治好皇上的病症。”
齊太醫靠坐在榻上,拿起了醫書:“哦,說來聽聽。”
魏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笑道:“很簡單啊,皇上不肯好好的吃飯,那就不給他吃,餓一頓,下一頓就會吃了啊!”
白術這下算是見識到了魏溪的狠辣,搖頭嘆道:“師妹,你好壞!”
讓皇帝餓肚子,也虧她想得出。
☆、25|23.9.07
小皇帝覺得最近的日子沒勁透了。
在行宮的時候,他可以爬山騎馬打獵下水摸魚,哪怕是躺在床上,沒法動彈的日子裏面也有也有人給他說古。回到皇宮後,每日裏就是上朝,看太傅們批閱奏折講解奏折,學習帝王心術,哪怕是學武,除了站樁就是蹲馬步,最多在他軟磨硬泡之下可以摸一摸小馬駒,在太監們的膽戰心驚中騎着馬駒圍着馬場溜達一圈,想要策馬奔馳的是不可能的。午睡也從原來的一個時辰變成半個時辰,然後就是看書寫字看書寫字看書寫字。用了晚膳之後看書寫字變成了背書寫字背書寫字背書寫字,背得他口幹舌燥,寫得他手指抽筋。
小皇帝開始想念在行宮裏無憂無慮的日子,甚至從落滿灰塵的記憶角落裏掃出來三個人的名字,魏溪、魏海和魏江。
他們三個總有無窮無盡的稀奇古怪的各種玩法,讓當時的秦衍之在期待中醒來,在疲累中睡去,甚至生出了在行宮住一輩子的想法。
可惜,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皇宮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籠,如果從來沒有走出過,興許能夠心甘情願的呆在裏面自娛自樂,一旦享受過塵世中的熱鬧繁華,再回到牢籠就萬分的心不甘情不願。
秦衍之,他才三歲,八月十五那日,他過了四歲生辰。
這是他登基後的第一個生辰,在無數工匠們的敲敲打打聲中,在穆太後與太皇太後針鋒相對的硝煙中,即不隆重也不平淡的度過了。
問他對那一日有何印象,他絕對說得出一二三來。
一是生辰禮物。太皇太後送了《禮記》,穆太後送了先帝在世時最愛的文房四寶。文官們送的不是詩書就是史書,筆墨堆滿了禦案;武官們十八般武器,可惜都小一號,純金的、鑲寶的、還有各種龍的經,蛇的骨,鷹的爪做的各種傳說中的玩意兒,都被穆太後讓人入了庫,秦衍之想要把玩把玩,都得讓挽袖上奏趙嬷嬷,再趙嬷嬷上奏穆太後,然後等着穆太後批準,過五關斬六将也不外如是。
二是朝見。接受各國使臣的拜見,接受大大小小臣子們的賀壽,還要長在城牆上,接受皇城中數以萬計的黎民百姓的跪拜。恩,值得一提的是,四歲的秦衍之還沒有城牆高,他是被穆太後抱在懷裏接受大家的祝賀的,穆太後一個文弱女子,抱着穿着禮服帶着十斤重金冠的肥嘟嘟小皇帝,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手抖、胳膊抖、最後整個人都搖搖欲墜了。
第三個自然是吃喝玩樂了。其實沒啥好說的,吃得只能看,吃到嘴裏都冷了,好在他也餓得很了,哪怕是冷食,也吃了不少;玩樂是他看着別人玩樂,自己只能端坐在高處,端着皇帝的架子不茍言笑,使團表演完了他還得在趙嬷嬷的提醒下拍手稱贊,然後賞賜。啊,好沒勁,好無聊,好困,好餓……
四歲的小皇帝差點在龍椅上坐着睡着,那之後他就開始食欲不振。
穆太後只有這麽一個兒子,還是貴為皇帝,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聽說兒子已經兩天沒有好好用膳了,連忙讓人請了齊太醫來。
齊太醫到的時候正巧是午膳,滿宮殿的太監宮女追着小皇帝跑,宮女們端着各色菜式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太監們則堵着小皇帝的去路,仿若老鷹抓小雞的老鷹,随着小皇帝的腳步而變換隊形,然後挽袖姑姑見縫插針的給張大嘴巴跑得喘氣的小皇帝塞一口飯食,那陣仗,讓齊太醫有點望而卻步。
折騰了半個時辰,小皇帝半碗飯都沒吃得完,最後被孔武有力的大太監一把抱住鎮壓在了龍榻上,齊太醫熟門熟路的抽出最長的一根銀針,小皇帝身子一抖,安靜了。
望聞問切後,又把脈了一陣,齊太醫開了消食的藥丸子,優哉游哉的回了太醫院。
原本以為是藥到病除,沒想到小皇帝仿佛是鐵了心的不吃飯,把藥丸都當做糖豆吃了,飯量硬是沒有長進,到了最後居然到了用膳的時候就各種折騰。犯困啊,要更衣啊,書沒看完啊,要召見大臣啊等等理由,這樣鬧騰了好幾日,雖然看起來精神不錯,上蹿下跳的,穆太後還是愁得很。對于這位國母來說,皇帝兒子少吃一口飯那就等于少長了一斤肉似的,是天大的大事,請齊太醫的次數就越發頻繁了,到了這兩日,連齊太醫都唉聲嘆氣,對小皇帝開始不耐煩了起來。
他老人家最近得了一本醫書,書名狂妄得很,就叫《醫神》,寫這本書的人更加自大,叫神醫。齊太醫是太醫院老大,他敢自稱天下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的,看到書的署名就氣得吹胡子瞪眼,暗暗嘀咕着要看看這本書到底有多神,于是,他老人家已經有好幾日沒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了,他幾乎化身為了宅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埋頭苦讀‘聖賢書’。
小皇帝吃飯的問題在齊太醫看來不是什麽大事,只要他精神頭好,能夠每日裏上蹿下跳的折騰宮人,那麽吃多少都不是問題。奈何,老太醫覺得不是問題,穆太後就覺得大問題來了。
齊太醫都看不出的病症,不是大問題是什麽?
穆太後急得啊,小皇帝還沒怎麽着,她就一口的火泡了,別說兒子不吃飯了,她自己吃啥都疼。
魏溪的建議一出,齊太醫只是稍微琢磨下就覺得可行。
人嘛,錦衣玉食慣了,每日裏大魚大肉總有膩味的時候。禦膳房的膳食講究養生,小皇帝入口的東西就沒有不清淡的,按照喜好重口味的齊太醫來說,那就是淡出個鳥了。故而,小皇帝厭食,齊太醫挺理解。問題是,理解歸理解,齊太醫絲毫沒有要穆太後換個大廚的想法。
歷代皇帝都是這麽吃的,憑什麽秦衍之就要搞特殊啊!
所以,喜聞樂見的,到了第二日,齊太醫就對愁眉苦臉的趙嬷嬷說:“把禦膳都撤了吧!”
趙嬷嬷一驚:“撤了?那皇上吃什麽啊?”
齊太醫吹胡子瞪眼:“他又不吃,留着擺看啊?”
趙嬷嬷道:“可皇上還沒用膳呢?”
齊太醫:“他用膳嗎?”
趙嬷嬷:“哎喲,說啥都不肯吃,一口都不吃。”
齊太醫:“那還不撤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以為對方在說雙簧呢。
小皇帝一聽太醫的話,坐在高高的卧榻靠背上,蕩漾着雙腿,附和的喊:“撤了,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