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幾日的光景,若說艱難便也是艱難,若說惬意便也是惬意,語滢心思繁雜,神思不屬的養傷,而天越朝堂上,三皇子乾轶華沒了恪翎王與靖安王的阻撓,可謂是風生水起,只怕下一步便是分封親王了。
一處僻靜的宅院,積雪只被人草草掃開一條道來,多年未有過打理的破敗與冬日的落寞蕭索相配合着,院中房屋卻是完好,不像是長久不住人的,木棕的成色瞧着雖不名貴,卻也并不是潦倒之至。屋內布置簡單卻不簡陋,被燒得發紅的銀碳發着暖人熱氣,并不漏風的屋內溫暖十分。
黑色鬥篷籠着全身,連着的寬大的衣帽掩着容顏,只餘略顯蒼白的薄唇于人視線之下。
屋外響起步履踩于雪粒上的沙沙聲,那人薄唇一勾,卻依舊靜靜坐于座位上,靜候那人到來。
門被推開,外頭的寒風不可避免的灌入屋內,那人卻是無任何變動。來人身着桃紅衣裙,外罩丁香鬥篷,精致的白梅于鬥篷上栩栩如生,頸邊簇擁的淺粉絨毛襯着略施粉黛的俏臉,鴉發挽起,發間斜插的金步搖垂下幾絲流蘇串着珍珠,顫顫搖曳。
“你且在門外候着。”溫如春風的話于冬日中顯得格外和煦。
随行的侍女聽話的将門帶上,靜候門外。
“洛小姐守時。”暴露于空氣中的薄唇微微一動,其中嗓音沙啞并不清脆,與那晚于皇宮中與魏貴妃密謀的聲音并無異樣。
洛銀涵聞言只微微一笑,步至那人對面落座,道:“閣下相邀,不敢晚至。”
“是怕本座一氣之下不相助你得到那靖安王妃之位不成。”那人一聲冷笑,一語道中銀涵心思。
“銀涵的心思果然瞞不了您。”銀涵謙卑笑着。她雖不知這人無故相助她的原因,只是其中有姨母魏貴妃,應也是出不了大的差錯的。
“近日靖安王府的情況可還令你滿意。”銀涵只見對方薄唇上揚,其中包含的情緒她卻是看不明白,或是說不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其中有着狠厲的猶豫,卻也不過是轉瞬即逝,如此更叫她看不明白。
“閣下神機妙算,運籌帷幄,叫銀涵佩服。”
“如此看來離洛小姐心想事成之日不過一步之遙而已。”那人滿意笑着,上引的薄唇顯得格外狠厲。
“此也是多謝閣下成人之美。”銀涵倒甚是感激謝着。
“成你之美而破他人之好,洛小姐倒是極為心安理得,不覺愧疚?”
面對對方突如其來的反問銀涵顯然是有些措手不及,銀涵一愣,然銀涵畢竟是于後宅中成長出來的女子,恢複了方才聞言而僵掉的笑容,道:“靖安王與王妃若真是情深義重又怎會鬧到如今這般田地,銀涵與閣下所為不過是将原有的口子愈扯愈大罷了,說到底,根本問題也是在這二人中罷了。”
“到底是洛氏的嫡女,這說話的本事着實将本座這一江湖人比了下去。”那人淡淡嘲諷着。
“銀涵不敢于前輩面前賣弄,請前輩賜教。”這急轉直下的态度轉變于銀涵來說早已練得爐火純青。
“洛小姐不必如此,人還是莫要貪心,依着沐語滢的性子,不出三日必離開天越甚至晟祁。”那人說得極為自信,說着便是起身行至一處窗前,将窗打開,院內慘敗的竹枝交錯頹然落于地上,素白的雪不知是雪上加霜還是以自認為好的方式保護着竹枝。那人擡頭望了望天,聲音沉悶幾分,道:“洛小姐該去靖安王府了。”
“銀涵多謝前輩提點。”說罷便是離開。
那人伫立于窗前,望着于自己眼中格外湛藍的天,唇邊是不同于方才的笑意,其中透着太多蒼涼悲戚,然而占據更多的卻是狠厲與緊密相随的決絕。
龍铧,你欠我,你們欠我的,我要你們一一奉還。雪停了幾日,新梅簇簇,紅梅映着枝頭白雪,美意濃濃,只是語滢卻是無心賞此佳境,沁梅雖是貪玩好動的年紀與性子,然這幾日所發生的事着實令人糟心不已,沁梅亦是收斂了性子,小心着做事。
語滢體力已恢複大半,已能下地走動大半天,只是身旁的人終歸是不放心,輪流照看着,語滢雖不像他們如此勞心勞力,然而自己的身子着實不允許她再逞強一份,故而也只好聽她們的叮囑。
“王妃,王爺請您書房一敘。”成離依舊恭敬。
“雪雖停了,路上卻滑的很,靖安王對王妃真當是好。”沁梅是直肚腸,那日她不在屋裏頭不見那事的頭尾,然事後沁竹對她細細道來後,心中對于玉珩不由是萬般痛恨,此時亦是直言不諱,将這般惱意發洩出來。
語滢不語,只等着成離又該是如何轉達玉珩的意思。
“王爺特此備了軟轎,請王妃過去。”成離恭恭敬敬的态度倒叫人不好為難。
“去取鬥篷來,既然王爺如此相邀,我自然不能推卻。”語滢話語中盡是冰冷,只語氣平淡的模樣,叫人捉摸不透。
沁梅動作有些不情願,只是也不好違抗此時的語滢,只好取了最為厚實的鬥篷來為語滢穿上。
“你且留下罷,想必也是去去就回的事。”語滢對着沁梅吩咐着,并示意堅決的眼神,沁梅只好應聲不跟。
語滢乘上軟轎,轎夫擡得極為平穩,語滢望着沿途熟悉不過的精致,不過短短半年,然而其中變遷又豈是這景物所能跟得上的,心中冷笑。
不一會兒,便是停于庭院前,語滢默然步于被仆從掃處的路上,駐足于門前,侍從恭敬行禮,為其推開門。
玉珩站于案前,長指握筆,不做任何停頓,也不因語滢的進入有所遲疑,冷淡的神情不亞于語滢半分。語滢慢步上前,雙眸冷冷的望着低頭寫字的玉珩,離書案只有一丈處停下,此時玉珩正好停下筆,随意扔至一旁,擡眸望向語滢,對方神情亦是冰冷萬分,心中微微一吃驚,卻又是轉瞬即逝,冷笑道:“王妃不來看看此物。”
“是我的始終是我的,不是,又何必強求。”語滢同樣冷笑着。
玉珩繞過書案,行至語滢面前停下,冷哼道:“不知這靖安王妃的位置可是你的。”
“此等俗物,不要,又何妨。”語滢語氣淡然,冷冷一瞥玉珩,上前拿過書案上方才玉珩所書之物,冷笑出聲,手指緊緊捏着這薄紙,手垂下,隐于寬大鬥篷中,毫不留戀轉身離開,目光甚至不經過玉珩半分,唇邊依舊殘留着冷笑。
經過玉珩身側時卻是一停,目光卻依舊目視前方,話語冰冷十分,道:“縱你以後俯首做小,也莫想我進入晟祁半步。”說罷便是昂首大步離開。
玉珩側頭看着語滢決絕離開的身影,唇角又是冷笑,腦中是那個溫婉女子于自己身旁的溫聲細語。
——“涵兒雖長于洛氏,卻對爹爹的作為不敢茍同,故而時常吃到爹爹的責罰。”
——“涵兒從小便是被女德女訓束縛着,王爺這兒倒是自由。”
——“王爺便是愛取笑涵兒,哪怕涵兒對王爺有那份心思,卻也不是王爺來捉弄涵兒的憑借呀。”
——“王妃姐姐來自西绛,可亡國之痛又怎能對着王爺發洩。”
——“無論王妃對王爺如何,涵兒的心思不會變。”語滢獨自行于寂寥無人的路上步回宅院,冰霜一絲不茍的布滿整張臉龐甚至蔓延至身子周圍,面前是一幅幅自己與玉珩相處的畫面。輕笑着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回到居室,謹洛早已等候許久,見語滢冷着面孔進來,急急迎上去,道:“他說了什麽。”
語滢微微笑道:“哥哥。”語滢頓了頓,環顧四周,沁蘭沁竹沁梅皆是關切地望着語滢,語滢卻只淡然一笑,“該走了。”
謹洛瞥見了語滢隐于鬥篷中的手上捏着的紙張,将語滢手臂從鬥篷中緩緩移出,見語滢未反抗,又是拿過那紙,只一眼,便令謹洛怒不可遏。
“……王妃無德,故此休妻,玉牒除名。”末尾幾字蒼勁有力,瞧不出一絲猶豫,開頭那大大的“休書”二字更是龍飛鳳舞,此中薄情寡意,不言而喻。
謹洛疾步向外,卻被語滢喝住:“哥哥去找他又有何用,早日離了這虎狼之地,有何不好。”
“可卻不是以這種方式,這般的羞辱,我豈能饒他。”謹洛手上緊緊攥着那一紙薄情刻骨的休書,狠狠出口。
“哥哥不會不知,此處,是晟祁,是天越,是他靖安王府。”語滢冷笑道。
謹洛雖不甘,卻也明白語滢說的在理,若是真是順着自己心對玉珩一番拳打教訓,不占理的是自己,吃虧的亦是自己,且更重要的是還對現下狀況做不出一點改變,徒勞無功。
靖安王府門前,語滢回頭望了一眼那門匾,唇角微勾,這道門裏,是誰的誓言在耳邊承諾白首不離,同心以進,又是誰作為那人的心愛之人解了思殇之毒,新婚夜對着明月起誓,以曉風為鑒天地為證的誓言此刻破碎成何物,那晚的夜風與天地又變遷成怎樣。這道門外,是誰緊緊擁着自己給予自己安心,是誰說着那句此生唯愛令自己淪陷,又是誰為自己報仇而覆滅了整個西绛,可如今,這人又對她做了什麽,陷害之狠,休書之辱,始亂終棄之涼,這便是她猶豫躊躇再三而傾心的人?
語滢轉過身,翻身上馬,一記揚鞭,雖用不了多大力氣,通人性的馬兒撒開四蹄,平穩地向前奔去。
迎面而來的寒風卻是比不上心中的冰冷。
是心底的回憶還是他在哪處高閣又在吹奏熟悉的曲調,哀綿悲戚。
“傷悲出山兮,露煙清兮……游紋玲珑傾盡心,遠山淺黛獨罷傷……桑海不移瑤卻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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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篇結束了0。0
祎旻的玻璃心有點小痛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