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蝶影孤立的身影于蕭瑟連連的秋日三皇子府中顯得格外遺世獨立,淡藍身影中裝着的是怎樣執着堅韌的性子,因至親之人的逝世而滅了母國,這舉動何嘗不需深思熟慮,然而這般需要反複斟酌的事情于玉珩,這個她愛同樣愛她的人手中不過片刻決定的事,蝶影心中十分清楚,即便棱帝不同意出兵西绛,玉珩也有這本事憑一己之力而滅了西绛。
“西绛氣數已盡,能絕于他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蕭辭淡漠的話語于蝶影背後響起,瞧不出哀戚或是不甘有的只是平靜。
“三皇子應是早料到了。”蝶影轉過身淡淡一笑。
“自你出京和親晟祁始,他一定會對定王府動手,只是……”
“只是三皇子也未想到蕭逸寒會如此果斷決絕。”蝶影不改笑意,只是笑容深處的冷意令人可怖。
“是我食言,物歸原主。”蕭辭從懷中掏出一錦囊,其中便裝着當初蝶影所用以兌換他承諾的兵符。
蝶影笑着卻不接過,道:“十萬人可少了一兵一卒?”
“未曾。”
“我未曾統領過他們,而我離京幾月中三皇子必與其有所熟絡,如此收回又有何益。”蝶影倒是十分真摯笑道。
蕭辭明知蝶影所言不虛,卻有幾分心虛,未保全定王一族為其一,以他人之物謀一己私利為二,然蕭辭卻也不是扭捏之人,遂道謝收下。
宮牆連綿,皇城高大,守衛的士兵卻一個不見,石青色長階,盡頭宮殿威嚴依舊,西绛王旗迎風張揚。
淡藍衣裙與張揚的青絲,步履輕緩卻又堅強,一步一印,青石長階,巍峨宮殿曾是權力集中巅峰之地,如今晟祁鐵騎未踏入雲京此般頹廢,國破之局已定。
承乾殿,恢弘有力三個大字,見證西绛君王更替兄弟搏鬥,見證一代代君王豐功偉業,只如今倒只一句世事無測。
蝶影邁進殿中,曾背着君王威嚴之氣深深震撼的懵懂小女如今卻如地獄修羅一般,僅用區區一月有餘的時間便是将四國中實力不屈末尾的西绛推向破滅的深淵。
蕭逸寒身着金黃龍袍,帝王之威儀即便是到末路依舊不變,端居于那張被蕭辭蕭澤拼死力争的龍椅之上,眼底的陰霾不隐而現,一月來的憂慮也終是讓這九五之尊面現消瘦。望着蝶影面紗掩面,愈行愈進的身形,露出冷冷一笑,道:“藍衣魅蝶,不知威名赫赫的白凜宮宮主駕臨,倒是朕有失遠迎。”
“本尊之名終究遜色于天下第一公子的玉珩,何勞皇帝如此。”蝶影依舊不改狂傲,甚至更甚。
“不知宮主有何貴幹。”蕭逸寒一雙厲眼死死盯着蝶影。眸底流露的僥幸是面上如何狠歷皆是掩蓋不了,蝶影不禁冷笑。
蝶影卻是輕笑一聲,于蕭逸寒耳中不免帶有嘲諷之意,雙眼一眯,然不過是末路之徒,蝶影本就不懼他任何,除卻定王府一族,其他,自她以蝶影之名縱橫以來又要何懼,可如今卻是真正無所懼了。
“如今西绛,本尊倒是不知有何圖之。”雖不見面紗之下嘲諷的冷笑卻依舊足以刺激蕭逸寒。
“宮主今日只身前來着實勇氣可嘉。”蕭逸寒露出陰險一笑。
蝶影卻未略過,只笑道:“勇氣麽……本尊何曾缺,四年前本尊失了恩師只身血洗與今日白凜宮有同樣威名的醉茓宮。西绛雖不可與昔日醉茓宮相提并論,可如若本尊當真有意為之,這龍椅如今怕是早已無主。”
“你……到底是誰!”蕭逸寒銀牙緊咬,大掌緊握龍椅扶手,那扶手竟是咯咯作響。
“本尊為誰當真重要?”蝶影冷冷笑道。
“阿軒……”蕭逸寒似中了魔障般喃喃道,身子也是不禁意向後縮了幾分。突然,身子猛的奔向蝶影,似是困獸要做這最後一搏一般。蝶影早早料到,身子一斜,側身躲了過去。唇邊露出一笑。
“你不會是阿軒……阿軒早死了……他早死了……”
“那你可知他死得冤哪。”
“冤……哈哈哈……”蕭逸寒竟是仰天大笑起來,朝着蝶影笑道:“冤與不冤……都已是那箭下亡魂,若不是他傭兵自重,明明早已剿滅西境叛軍卻借口還有餘孽未掃遲遲不返京不上交兵權,朕又何須派殺手用粹毒的毒箭殺他,是他咎由自取,何須怨我……哈哈哈……”
蝶影望向那香爐,足尖輕點,本是欲用另一味香解了這追憶之毒的,卻不料,那蕭逸寒卻是不肯放過,大笑道:“如今你也是逃不了的。”随後便是大喝一聲:“來人,将這逆賊拿下。”繼而原本空曠的大殿中響起兵甲摩擦聲,黑壓壓的士兵愣是将大殿填滿,然而毫無動作的情景令蕭逸寒不由失控怒喝連連。
蝶影倒是不慌,殿外響起的聲音于意料之中:“父皇好本事。”
士兵主動為一同進來的三人讓出道來,蕭辭只将手一揮以示退下,整齊的步伐便随身形離去而遠去。
“你想做什麽,蕭辭你想做什麽!朕還是皇帝,容不得你放肆!退下!”語無倫次的怒喝令昔日威風凜凜的一國之君如今如跳梁小醜一般可笑十分。
“兒臣自然不敢,只是母妃要做什麽便不是兒臣所能預料的了。”蕭辭往殿中一處屏風瞥一眼,上前幾步,靠近了蕭逸寒面如死灰的臉龐,冷笑道:“母妃會告知你這些年來宮中皇子為何只剩我與四弟,她也會告知你的公主生父究竟是誰。”
蕭辭直了直身子,居高臨下地望着頹然于地的蕭逸寒,冷冷道:“父皇一生為龍椅而活,如今與其俱損也是了卻父皇一生夙願。”說罷便轉身離去。
沁蘭與謹洛皆是不願多看一眼,謹洛自是不必多說,本是對蕭逸寒無半分敬意,而沁蘭雖為蕭逸寒與夏貴妃親女,只是十多年來二人對着蒼雲細作呵護備至不說,定北國公府與定王府雙雙隕滅令其原抱有的幾分懷念之情消失殆盡。此時此地,告知二人此事更是無益,既是窮寇,何必緊追。
“方才進來配合您的是您心心念念的沐家軍。”蝶影冷冷說罷亦是轉身離去。
空蕩的大殿中只餘蕭逸寒一人,稍顯淩亂的腳步響起,夏貴妃依舊是一身華服不改,只是面色的土灰令其狼狽十分,望見坐于龍椅之上的蕭逸寒,身形不由向其撲去,雙目通紅。
“是你殺了阿軒,是你!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他你怎麽坐上這皇位,你忘了,你忘了嗎!而你卻殺了他!你殺了他!”往日的端莊早已不複,有的只是得知年少思戀之人去世真相的瘋狂。
面對将近瘋癫緊抓着其衣襟的夏貴妃,蕭逸寒猛的一推,夏貴妃狼狽跌落于地,蕭逸寒不禁怒吼:“為什麽!朕是皇帝,憑什麽你們一個個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朕哪裏不如他!歆兒愛她嫁他,你也是念他憶他!還有後宮那麽多人皆是怕朕而戀他!朕就是要他死!朕就是讓整個定王府被他連累致死!”
“呵!蕭逸寒,你活該!你活該這麽多年來只有兩個兒子存活至今!還有你的公主們,你以為個個都是你的女兒?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噢,還有剛出生的十公主,都是你的好妃嫔和侍衛官吏生下的孽種,孽種!你知道蕭澤是怎麽死的嗎,是我買通的他身邊的仆從在他飲食中下毒而死的,晟祁不過是将中毒已深的他斬首罷了。哈哈哈……”夏貴妃已是瘋癫無狀,二人臨死互掐的局面通過大聲的話語傳入沁蘭蕭辭謹洛三人耳中,沁蘭不由颦眉。
如今她倒慶幸當年的內亂導致她被語滢救起,她自問其實自己沒有于皇宮中安然存活并活得這般風生水起的能力,同樣,在這般閹臜肮髒的地方,沁蘭也不能保證有如今這般待人真心并不全是算計。
“一切,都過去了。”蕭辭望着身側的沁蘭寵溺笑道,他虧欠這妹妹太多,他願用一生去償還,他同樣也很慶幸當年的打亂,如今賜予他這般美好的小妹。
沁蘭微笑點頭,如今這樣的情景,于她,于大家,都好。
蝶影立于城垣之上,西绛的旗幟迎風而揚,遠處滾滾塵煙告訴着她晟祁鐵騎将踏進這将死之國國都。
這片土地給予她的回憶并不美好,除卻祖父祖母的真心疼愛,兄長的愛護,其餘的,同情憐憫,她厭,陰狠算計,她惡,即便是一手創立的白凜宮,也不過是她血淚的見證,時時刻刻不提醒着她于她有再造之恩的師長的逝世。如今登上城樓望盡雲京全景,蕭瑟連連,不堪入目。
“今日死的是你雙親,滅的是你母國,心可甘。”蝶影依舊是眺望遠方,對着身側蕭愈行愈近的蕭辭淡淡說道。
“定王府自西绛開國以來皆是忠心,他們可會怨你。”蕭辭亦是淡淡笑道,無嘲諷之意,也無任何試探。
“也許會吧。”蝶影淡淡嘆道,無任何懊悔之意。
“他待你極好。”蕭辭眺望遠方滾滾塵土飛揚,早已料到的結局如今無半分痛心。
蝶影未語,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只是依舊眺望着遠方,良久,才道:“雲京中人與青雲郡人,也是配合得極好。”
“因為我同樣希望他的鐵騎不傷無辜百信,同樣知道若攻青雲,火攻為佳,我沒有你那麽了解他,故而只得親力親為。”蕭辭淡淡說道,陳述着一個極簡單的事實。
而此時承乾殿火光沖天,宮人的喧嘩令二人只向其方向微微一瞥,不做言語。
半時辰後,晟祁大軍兵臨城下,蝶影與蕭辭相視一眼,城下玉珩為首,同樣不做動作。
蝶影一笑,随之而倒的是被被其劈斷的西绛旗幟。
西绛,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