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棱帝聖旨下得極快,晚間便有中人前來宣旨命靖安王為主帥,率領五十萬兵馬前往朔城擊退西绛寇兵,然而盡管棱帝未明說,凡有識之士皆是看得出,此次出征只怕不只是為朔城如此簡單的事。
翌日,為棱帝三十四年十月初八,靖安王率領五十萬兵馬從天越趕往邊境朔城,場面之盛大為晟祁史書所絢爛一筆。
五日後,大軍抵達朔城,翌日子時,夜襲西绛岳城,三個時辰後,岳城破,大軍長驅直入,以仁政安撫城中百姓,收民心。
而與此同時,恪翎王乾轶堯于天越內收集乾轶華一派黨羽貪污侵地等罪證,折損一連串大官小吏,棱帝大怒,所牽扯到的官員一律處斬,家産抄收入庫,家眷男子充軍,女者或流放,或充軍妓,連帶着乾轶華被貶出天越,趕至貧瘠荒涼的真平郡。
而玉珩這邊,棱帝三十四年十月十八,大軍勢如破竹,西绛節節敗退,晟祁攻下清雲郡,三日後,火攻川平郡,引爆城內四處炮火作坊,川平郡毀,郡中人卻被無故轉移,故無人員傷亡。
棱帝三十四年十月三十,邺城易主。蕭逸寒大怒,浔城贈兵十五萬,蕭澤主帥。
十一月初八子時,浔城破,蕭澤被斬,雲京岌岌可危。
營帳內,燭火興奮的跳動着,訴說着勝仗的喜悅,帳內一幹将軍副帥皆是喜氣洋洋。
“一月內攻破這四城當真是滅了西绛小國極大的威風,不日便可進軍雲京,滅了西绛。”
“确實,此時這蕭逸寒恐怕已是有火燒眉毛之急卻無可用之法之悲吧。”
“這一月大家皆是辛苦,明日本王便犒賞三軍,休整三日,三日後進軍雲京。”玉珩亦是喜悅朗聲說道。
“是。”衆人笑着應答,随後便退下,只餘玉珩一人于帳內。
玉珩行至窗邊,擡頭望着天上圓月,只想着千裏之外的思戀之人,一月過去,如今是否安好,荼零是否成功被壓制。
阿滢,待你醒來,我必與你一世安穩。
隐黛山山頂,山風和着秋寒穿過單薄的衣衫直刺清冷的神情,青蔥依舊,王城卻改了姓氏,身旁的駿馬十分通靈的安靜伫立,淡藍的衣裙與如瀑的青絲張揚的厲害,面紗緊貼面孔,風,有些急了。
蝶影微眯的雙眼深深望了一眼不遠處的王城,翻身上馬,一記揚鞭,馬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叫,撒開四蹄,奔馳在下山的羊腸小道上。
城門守衛士兵全無,城內商戶門戶緊閉,不見行人,戰火雖還未蔓延至雲京,卻早已見這國滅之慘淡。噠噠的馬蹄為這死寂增添一份聲響。
昔日歌舞升平,鮮衣怒馬少女,面若鮮花少女,繁華已逝,今餘蕭瑟。
一騎絕塵,倩影如蝶。
定王府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流露出古樸與厚重,往日榮寵不絕,至尊器重,家主忠心,只惜今朝,君上多疑欲滅族,君上手下最是不缺莫須有的罪案。
蝶影凝視着這百年簪纓世家的大門,微微泛黃的封條訴說這王府的悲哀。蝶影緩步上前,封條無力飄落地。
石青色的大道與離別時無異,一旁的的草木花卉亦是不見無人打理的落敗,到顯得更加精神些,棕黑色木質雕梁,飛檐瓦縫,勾心鬥角,參差如縷,嚴謹古樸。翠竹林立,竹葉成簇,筆直不折,何來二心。小徑深幽,不論何時總是清淨所在。湖面水汽伴着春風卻只覺刺面,葉簌簌作響只欲止。亭臨水,小幾不改,香茗依舊,氤氲間似又回往昔。微怔間淚濕了面紗,疼了心。
幽客居內,小院深深,梨蘭不見清香卻也生機依舊,而梨樹下那一卧竹榻小幾都是未改。步入內室,家具擺飾整潔如初,何曾有主人被誅殺的淩亂。玉手輕撫,所過處,往昔之影無法遏制浮現。梳妝臺擺飾如舊,祖母為自己梳妝嘆息擔憂的景象似又是昨日,祖父一聲聲自責,自己的一聲聲勸慰。晟祁一行,縱使自己如何轉悲為喜卻也是忘了蕭逸寒自繼位起便一直欲除定王府一族,這樣的疏忽卻成了沐語滢這一輩子最大的悔恨與哀痛。手輕撫,卻是聽到一木與木碰撞之聲,然後是一小屜的彈出,語滢一驚。
“語滢親啓”隽秀的字體應着棕色信封,熟悉又是親切。
語滢顫抖的手取出定王妃所留之信,這房子新增這一暗格,必是有何要緊之言。
“愛孫語滢,此時閱信定王府當已全族滅,自今主登基定王府極其危矣,吾最憂你與謹洛。若有一日覆滅,望勿要複仇,保己為首要。自幼心疾纏身望務必珍重自身,荼零之毒吾與宸雖憂而無法,自是自責而不已,龍铧無虛名,吾自是信你可有自保尚餘,勿負罪惡,謹記祖訓。願伊與君白頭早得麟兒。”
淚,悄然墜地。布滿淚痕的俏臉充滿太多苦澀。她是如今定王府所謂的罪臣孫女沐語滢,沐語滢可以軟弱,可以只等他人相幫,而蝶影不允,她是江湖第一宮白凜宮宮主,她是暗夜修羅,只身血洗醉茓宮的神話的創下注定她與淚無緣,而與殺戮永結為伴。那既是如此,西绛,她必要親手了結。
待将淚痕清理幹淨步出這昔日溫馨所在,步子無聲前行。笛聲入耳,悠遠寧靜,悲戚間有倔強雜揉,律調亦是熟悉之至。
“蝶欲飛兮,無奈損翼墜地。蝶欲舞兮,卻悲無力而和。蝶飛舞兮,魅極悲兮。逆蝶生兮,慧極傷兮……”
前方的梨樹茂林,與這笛音而和,美中帶悲。
履與枝丫之輕響未令笛聲有異。蝶影卻知道憑着那人敏銳的聽覺怕早已知道罷。
深藍長袍罩身,烏發一絲不茍被束起,何有落魄之感,笛音依舊,音律有增,可嘆物是人非。
無聲上前,那一句“逆蝶翩兮,伶仃伴之”落尾,淚,是喜或悲,萬般滋味,待與面前人說。
“你的性子,我從小便清楚并不意外。”男子緩緩轉過身面容有些些許憔悴卻不改風華,如沐春風般的笑容獨獨掩不了二人心中不言而喻之痛。
“哥哥知我,我也知哥哥等我許久。”
謹洛輕擁蝶影入懷,愛惜道:“是我無能失信,未曾好好保護定王府與定北國公府。”
“奸佞小人又豈是全能防全的?哥哥的性子我豈不知,歹心一起終是難消完全。”冷意覆蓋于每一字,殺機充斥于瞳孔間。
謹洛端詳這蝶影面龐,不免嘆息:“他雖愛護你寵你倍至,只怕面對心痛欲去的你也是無法的罷。”
“珩他……很好。”
“西绛國破,他對你自然是好。只這罪魁禍首卻需你我二人親手了結去。”殺意,不損色。
只微微點頭。
三皇子府,小榭寧靜,流水泠泠,草木正盛,唯不見蝶飛蜂舞,行人往來。
蝶影未覆面紗,娴熟步于小徑之上,她信的只是她的直覺。步入居室。
蕭辭負手立于窗前,何有國破當前一國皇子所有緊張落魄之感。不為蝶影腳步聲所動。
“三皇子好是閑适,本尊好生佩服。”蝶影淡淡譏諷出口。
“宮主亦是好興致,我府中也不知又有何珍寶引得宮主屈尊。”蕭辭帶着莫名的笑意淡淡回道。
“自相見起三皇子貌似便對本尊容貌興趣甚大,如今倒是淡了大多。”
“知與不知有何區別,宮主手下何曾介意多幾縷鬼魂。”自嘲出口。
“本尊可不敢,蕭馥蘭的悲意本尊無法擔待。”蝶影冷笑道,且意有所指。
“宮主慎言。”蕭辭冷冷說道。
“你是當真不願知道本尊真顏以及舍妹一事。”蝶影将欲與之言做足前襯,當初蕭逸寒壽宴晚,落熏和親蒼雲,因蕭逸寒與夏貴妃所謂不舍之情,将婚期定于十一月二十,而今西绛經此滅國之災,落熏卻不知去向且蝶影又是明了此事的,再瞞着也是白白傷了沁蘭的心。
蕭辭心中雖有疑慮,卻也是緩緩過身,微微一愣,但卻又是一笑,緩緩上前,道:“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蝶影笑道,“本想着三皇子與洛熏公主兄妹情深可一道患難,只今日倒是不免失望了。”
“舐犢情深也未曾不可,宮主未免牽強了。”
“可如若夏貴妃身旁亦無,三皇子覺着可否有所疑慮。”蝶影譏諷笑道。
“宮主不妨直言,府中已無眼線之擾。”蕭辭不免是急了。
“如今與往昔,二國交戰,少不得細作,只這細作如何安插或是代替何人卻也是講究,八歲孩童若要代替豈不易如反掌。”
蕭辭心中一頓,細細回想起來,蒼雲與西绛那最為慘烈一戰便是于洛熏八歲那年罷,也正是那戰之後,最熟悉她的自己卻總覺着自己這妹妹與往昔不同了大多,吃食的喜惡,性子的活潑與沉默,待人接物的警惕多疑,皆是與往日大有不同,雖可是用西绛內亂的劫後餘生所解釋,但細細一想未免過于牽強。
蕭辭疑慮着,卻是未語。
“那日蕭逸寒欲下旨促成洛熏公主與哥哥的婚事,是何人問訊欲刺洛熏,緣由只怕不止只因着哥哥。還有那夜三皇子出手傷本尊手下蘭苓,不知三皇子還記否。”蝶影淺笑出口,步子輕輕邁開行至方才蕭辭所立窗口,心下了然。
蕭辭從未忘記那夜,他是素來心狠之主,為這那儲位何曾心軟過,一路算計過來,獨獨狠不下心算計進洛熏公主這一親妹,從小當自己因不被父皇看重,母妃位份也不過是一美人,奴仆慣是會拜高踩低的,皇子公主也是不與親近的,也唯有自己親妹蕭馥蘭,不知曉那些個污濁,給予自己那份自卑間的暖意,後亦是于後宮中将僅存的兄妹親情溫暖彼此……
“她從小便是活潑開朗的,看似與心機編處的後宮所不容,卻又有那份聰慧保自身生存無餘力。她亦是倔強之輩,何種艱難之事明明憑一己之力難以了卻,卻偏偏執着于自身。她八歲生辰那日,我贈她一桃木墜,蘭花配蘭字,她一見便歡喜得緊,于身旁不離半步,記得那時大公主欲是捉弄她一番,便要人拿了這木墜,她那着急的模樣如今想來也是憨态的緊。”蕭辭說道最後竟是輕笑了一聲。也不理身後衣袍翻動之聲。
“只可惜後來自那戰亂後,便不見她愛護把玩此物,竟說是慌亂中無心掉落……”
“如此荒誕你便信了不成。”突兀的聲音于那窗口響起,言語間滿是憤恨。
“你倒是肯出來了。”蕭辭輕笑道,回過身,見那窗口處蝶影已不見,同是藍衣的沁蘭立于那窗口,雙眼難以掩飾的淚水盈眶。
“你是早知我于此處。”
“是。”蕭辭微微點頭,苦澀一笑。
“十年來,你可曾有過疑慮。”沁蘭輕邁步伐,于蕭辭前方一丈處站定。嘴巴彙集着苦澀一笑,不等蕭辭回音便是繼續說道:“十年前,亦是這般的春日,我決絕不會思及竟會遭此大變,你可知荒野中不見人煙哭喊無助,你可知雲京外遙遙一望心中憤慨,你可知那日她及笈我力壓滿腔恨意不得訴說的悲憤,往昔最疼我的皇兄,姑姑卻是瞬間雲煙。她奪走這一切皇兄卻依舊護她傷我,而我此番,也不過咎由自取罷……”清淚滑落。
“蘭,對不起……”蕭辭何能不明了,将沁蘭拉入懷中,聲音間有了哽咽。
“哥哥所贈的桃木墜我一直貼身所帶何敢弄丢。”沁蘭終是忍不住大哭道。
“蘭……”蕭辭喚得極是依戀,他的質疑于今日得到了證實,于蕭逸寒壽宴當晚,他本是欲前往落熏處看她情況,席間見她不願與懼怕,他是極為心疼。不料到離落熏宮殿不過二十裏便有許多暗衛潛伏着,蕭辭心中疑慮打起,裝成醉酒走錯路的模樣,後卻是殺死一暗衛,換好衣服,極快地到寝宮周圍,匍匐于屋頂上,上房揭瓦的事自然不得不做,只是所見之景令蕭辭不禁驚愕。柔膚媚骨,惡語入耳。自己摯愛的小妹遭此淩辱,而對方恰是蒼雲國君。蕭辭忍耐的同時加派了人手去探查,卻一無所獲。疑慮層層遍布,随後探查到的訊息是,落熏與蕭澤合謀陷蕭辭于不義之地,欲令其失去蕭逸寒信任而與皇位無緣,在滿心不信任與種種事件頻發後,蕭辭才是将疑慮牽扯至落熏與蒼雲之間的聯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