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雨接連下了幾日不停歇,陰雨綿綿的春日裏不禁令人略敢悶熱煩躁,對于重傷之人而言,亦是不利于養病。
繞有熏香的室內隔絕了外界的令人不爽的水汽,然而外傷尚且可人為有心令其快些恢複過來,然而心上一旦形成,解鈴人不在,那邊是難解。
沁蘭早于受傷始第二日夜間醒轉,然而盡管是心急而亂的謹洛亦是察覺出他心心念念之人與以往的異樣,寡言寡歡尚可以病中情緒不佳的理由做以掩飾,然而傷勢于可喜的情形下恢複愈合,內傷亦是如此,這樣一觀,這般借口明顯搪塞不過去了。
謹洛亦是注意到沁蘭時時握着一桃木墜,稱不上名貴的物件,既非器材上好桃木,又無巧奪天工的紋樣,可沁蘭對此物的珍視已到達寝不離手的地步,醒來時亦是久久凝視着這看似不名一文的物件。謹洛幾次欲問此物何以如此,然所有話語欲出口時便牢牢卡在喉間說不出口。他不說,沁蘭亦不主動,細細回想沁蘭那夜面對蕭辭的行為舉止,謹洛不禁皺眉,卻不質問。
“皇兄……”沁蘭不止一次的自喃,目光呆滞無神,然而一股濃濃的悲意彌漫于四周令謹洛也不禁皺眉,一股子癡傻之感伴着時不時的淚滴成了原本靈秀人兒的常态。
“蘭……”謹洛不禁出口,輕緩柔聲的語調卻只迎來沁蘭呆滞的目光,謹洛心疼萬分。
“離紫藤花開還有二十日……”沁蘭低聲呢喃道,“皇兄別院的紫藤是全雲京最好的,雖不是最濃郁的,卻依舊是最好的……”沁蘭微微一笑,流出懷念的神色來。
皇兄……
皇室人麽……
“可如今,如今那裏的紫藤可還好……香味是否愈發濃郁了些……紫藤旁的桃樹是否粗壯了些,那年被折下的樹枝傷口可否愈合……”不斷的呢喃令謹洛心焦不已,他本可憑天湳樓的探尋能力将一切信息掌握于手,然而他卻選擇傾聽沁蘭所說。
“那年他說過會給我最好的物件只要我想要,那時四下無人,不由得口無遮攔,便說……”沁蘭遲疑着,一室的寂靜顯得十分詭異。
“說了什麽。”謹洛溫聲笑道,盡量不使原本傷心感懷的人受驚寡歡。
“我說,我說……我說了什麽……”沁蘭睜大了杏眼,一副驚恐萬分模樣,随後雙手緊緊抱住頭,十指插進發絲間,使原本便有些淩亂的青絲更是糟亂一片,口中不斷的呢喃,手指不斷拉扯着發絲,整個人開始有些抓狂。
謹洛上前忙把受驚抓狂的沁蘭抱進懷中,緊緊的懷抱使不安的沁蘭漸漸平息,口中一直在呢喃:“我到底……說了什麽……”
“不想了,我們不想了那些個糟心事。”謹洛輕聲安慰着沁蘭,聽着愈來愈大的哭聲,劍眉緊鎖,至八年前相識至今,除卻無意間闖入所見的哭泣之景之外,又有幾次這般傷心欲絕。
“皇兄……”沁蘭漸漸平靜下來,掙脫開謹洛雙臂,泛着淚光的雙眸映着謹洛滿是擔憂的臉,卻是破涕為笑,雙臂前伸環住謹洛脖頸,帶着殘餘的哽咽之音,如釋重負般笑道:“皇兄你終于來看蘭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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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洛皺眉,卻為安撫沁蘭情緒,亦是擁着她。
“皇兄,我便知道你定能瞧出我與那人的真假之分,我便知道你是最疼蘭兒的。”沁蘭輕松笑道,貪戀着謹洛的懷抱。
“是,我來了,你身子弱着,且先好好養病,可好?”謹洛柔聲撫慰道。
沁蘭乖巧地點點頭,由謹洛扶着躺下入睡,臨睡前還不忘緊握着桃木墜,不肯撒手。
謹洛望着沁蘭宛如幼童的睡顏,不禁更是擔憂嘆氣,轉身去落雪居請了語滢過來。
語滢凝眉細細診脈,良久起身後示意謹洛于屋外講話。
“她此番模樣應是被下了落魂一毒,前些日子我們只想着讓傷勢快些好起來,卻未防身邊的有心之徒的暗箭,故應是于湯藥之中被下落魂,失了心智。”語滢沉聲說道,定王府原是她最放心的地方,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且沁蘭的傷勢一直由她與沁竹負責,如今此番她亦是難辭其咎,自責不已。
謹洛聞言更是怒氣填胸,道:“且先盡力醫治,定王府中有心之徒且提防着。”
“落魂本不難解,可她心中的心結不知哥哥如何應對。”語滢擔憂說道,如今如此境況下這二人之間的事她亦是插不了多大的手。
“我會護着她。”謹洛只一句,随後便進了居室中繼續照看沁蘭,語滢無奈輕嘆,轉身親自為其配藥煎藥。
“倒是勞累你了。”玉珩從樹後出來,方才二人的對話亦是一字不落地入耳。
語滢卻無惱色,只淺笑迎上玉珩,并肩行着,道:“他倆皆是我最親最愛的人,如此倒也應該。”
玉珩明了,他先前看慣了蝶影的一副冷漠面容,然而細細深究起來也左不過是用來保護自己的物件罷了,如若不是過于重情,恐怕蝶影此人亦不會橫空出世罷。
“落魂之毒源于醉茓,亦揚于此,配上外傷內傷等嚴重傷勢發作得極厲害,居心叵測之人一向容不得活口在。”
“話雖如此,當下還是先解毒為好,不然倒是真要自責不已了。”
于語滢醫治下,沁蘭漸漸好轉,然而沉默寡言之像卻始終無法改變。謹洛瞧着随急,卻也不逼迫沁蘭,只日日夜夜陪伴身側,給她比以前更甚的關懷,安穩。
一連幾日的陰雨綿綿終是放晴,帶着濕潤的氣息于陽光下徘徊。
“一連幾日卧于床榻,如今身子漸漸好轉,天也放晴,可要到外面走走。”謹洛于床邊,望着沁蘭依舊蒼白的容顏,心疼不已,溫聲開口。
沁蘭依舊沉默,謹洛見狀本以為對方是不願,才欲開口,便聽得沁蘭輕聲道:“好。”
謹洛欣然一笑,待沁梅為沁蘭換上衣衫,行至梳妝臺前,拿過木梳親自為沁蘭挽發。
沁蘭透過銅鏡見此情形,張了張嘴,卻終是未拒絕,任由其長指穿梭于發間,最後拿過妝臺上雕工細致的木盒中的白玉簪簪上。
青草被雨濕潤的清新氣味迎面撲來,滿庭芳菲殘敗時,枝頭綠意依舊新。
謹洛攬着沁蘭緩緩走着。
沁蘭忽的駐足不前,二人身處一處幽靜曲折的長廊,上面以一道道木欄為頂,一根根似是枯敗的枝條纏繞于上,隐隐的綠芽現實它生命猶在。
“再有十來日,此處便是生機一片。”沁蘭望着頭頂之景,口中微微呢喃道。
“到那時一起賞花可好。”謹洛微微笑道。
“那時……”沁蘭有些悵然若失,忽的轉向謹洛,擡起手中一直握着的桃木墜展現于謹洛面前,道:“你不想知道這是什麽?”
“你若願說,我便聽着。”謹洛展以安心溫潤一笑。
“六歲生辰,他贈我的最珍貴之物,她知我喜蘭,便折了一較為粗壯的桃木枝親自雕成了這一木墜,蘭花為飾,蘭字為輔。他手極巧,天資聰穎,卻總擅長于藏拙,然而于深宮心機中不變初心,總是真心相待……”
“他說,他會一直護着我,不管欺負我的是何人,他都會盡數甚至加倍奉還于他們。我極依賴他,他也極疼愛我,可……可如今……變了”沁蘭不禁清淚兩橫,謹洛将其扶至長廊邊坐下,讓沁蘭枕于自己懷中。
“八歲那年,那場噩夢即便已過九年,可它亦是伴了我九年,每每午夜夢回,荒野中的無助,刀光血影的冰冷,它成了我九年無法抹去的夢魇。是她……是她奪走了我的一切。”沁蘭不禁緊緊攥着謹洛衣袍,言語間充斥恨意。
謹洛知道這二者為一人,溫聲勸慰道:“即是如此不堪狠心之人,念他作甚。你若不安然,只怕也只會稱了對方心思。”
沁蘭只自顧自的說下去:“九年,呵!她用了我九年身份,享了九年我應有的東西,皇兄的疼愛,公主之位的榮華,她成了西绛人人欽羨愛慕的公主,然而我呢!呵!我可以只于白凜王府旁觀她的作秀虛僞,待我還未從皇兄離去關懷不再的陰影出來時,可她為何又要奪走你,我恨!那夜我不顧一切地提劍進宮,連我自己都不知我要幹什麽,我想殺她,可我不願見他一副蒙于鼓中傷心欲絕的模樣。待到皇兄出來時,用毫不留情的招式對我時,我左不過是等他罷了……嗤,當時哪怕是命絕于他劍下亦是無憾。”
謹洛緊了緊手臂,道:“莫說這些話了,只要我活着你便不許獨留我一人。他們既然不要你,你還有我。”如今聞言他皆明了,為何每見落熏或是蕭辭,平日裏喜怒不易讓人知曉的沁蘭為何每每異樣頻頻,如今倒是一切皆知。他初見沁蘭時少女便是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受驚恐懼的模樣,他猜測于她身上所經歷的變故,卻不想嚴重至此!她身上舉手投足間的大家閨秀之範是任何苦難所磨滅不了的,同樣,她所有的才情亦是如此。他只道她只是一個落難千金,亦是無顯赫身家的千金,然而竟是真正的天朝血脈,當今聖上的八公主,蕭辭的親妹妹蕭馥蘭。九年前……九年前雲京既無皇子諸侯叛亂,亦無外敵……外敵!是蒼雲!
沁蘭又是一記自嘲,道:“可他終究是我最在乎的人,他是我最親的哥哥,可如今卻關懷着居心叵測的魚目,為着魚目義無反顧地傷了珍珠,呵!可笑至極……”
“即是居心不良之徒,又何須引得自己傷心于此,徒徒惹得自己不好他人卻是旁觀,此次的帳,我定會幫你一分不少地要回來,你安心便是。”謹洛安撫道。
“可你與她……”沁蘭将頭埋進謹洛懷中。
謹洛知道沁蘭還未知那夜他詐死的事,便解釋道:“蕭逸寒極重利益二字,萬不會讓如此完美的棋子去拉攏一個已逝之人。如今陌晨可潇灑了無牽挂地伴着你一人,可好。”
沁蘭不免驚愕擡頭,挂着淚痕的臉讓謹洛微微一笑,摸出帕子将小臉上的淚細心擦拭幹淨,溫聲細語中,寵溺字眼現:“之前我因國公府大公子的枷鎖給了你太多顧慮,如今我必予你最好關懷與安穩,這一世榮寵與閑适皆是予你無她。”說罷,謹洛緩緩低下頭輕碰沁蘭朱唇,待沁蘭環住謹洛身子後,二人皆是沉溺于對方所予的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