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于衆人輾轉反側中悄然降臨,黃昏時的陰霾隐匿了所有暖意透過,似臨不臨的雨與自然或人為的壓抑氣氛顯得格外沉重。
今夜,終究是多事。
火光沖天,中間力拉崩倒之聲,呼救聲,奔走聲,潑水聲,雜亂一片。
待火漸漸停息時,原先名貴紅木芝蘭之室已化廢墟一片,空氣中彌漫的焦糊味于漸漸降臨的春雨中有些粘稠難受,大大小小的傘由仆從撐着,傘下之人望着面前廢墟,或悲或喜。
“怎麽會……怎麽會起火……”定北國公府的易老太君扶着一旁嬷嬷的手,雙腿因震驚與突如其來的悲痛有些發軟,口中不可置信的呢喃着,前幾日還于自己面前歡笑伶俐的嫡孫怎的便葬身于這般大火之中,怎會……
蘇染心裏雖有驚愕在,然更多的是歡喜,她最愛與最恨之人的兒子,終于,不得所終,對于國公府世子之位的威脅終于沒了。
“母親莫悲,謹洛遭此不測,亦不是我等可預測防範的。”蘇染一邊心中歡喜着,一邊緩緩上前安撫老太君。
老太君卻依舊哀戚,對蘇染道:“這樣好的孩子怎麽就……你這主母是怎麽做的,這火是怎麽燃起的。”老太太情緒不禁有些激動,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易軒上前先蘇染一步替老太太順氣,攙着易老太君,只怕一個不留神便昏了過去。
“是我督察不當,竟讓這火燃的這樣盛,母親如何責罰都成,但莫傷了自己身子,夜已深,母親還是回去歇息罷。”蘇染瞥了一眼易軒,自是得應付易老太君。
“我的謹洛……洛哥兒……”老太太一邊哀嘆着,一邊也因自己身子疲乏而回屋歇息。
危樓高聳處,二人伫立遠眺。
迦影閣樓頂,陌晨與蝶影并肩而立,望着東南角那火光沖天的景象,陌晨負手而立,平靜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波瀾起伏。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易謹洛這人。”蝶影與其身旁淡淡道,國公府中謹洛葬身火海的詐死戲碼便是由這二人所為。
“今夜起,定王府将多出一人,也是今夜,定北國公府與我,無半點聯系。”雙眼微眯注視着那火紅一隅,淡漠的語氣包含太多恨意。
“舅舅與外祖母是真心待你。”
“可他們依舊改不了那一紙诏書,如今,我倒什麽也不怕了,我欠她一份安穩,少她一份安心,如今,可以給了。”謹洛偏頭望着語滢,眸中閃着異常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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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影微微嘆氣,她知曉謹洛的性子,只道:“可憐外祖母了。”
是啊,那位年過半百的老人突經喪孫之痛,應當也會蒼老許多罷,然而世間的事又有幾件是可以掌控得了的……
“她還有謹揚,謹銳,瑾馨瑾柔亦是可以承歡膝下,而祖父祖母這些年除了你我,卻了無任何兒孫作伴,而我……”謹洛深深嘆一口氣,道,“只怕不孝。”
蝶影聞言沉默,這些年定王府的衰敗令二位老人身心疲憊不堪,縱再可憑清淨二字聊以自慰,然而對于子孫來說,清淨同樣是禍害他們前程的東西,子孫的出人頭地與否于高堂而言若說不在意只怕是不可能的。謹洛固然可以憑借如日中天的定北國公府入廟堂,居高位,縱然直接收益的并非定王府,然定王與王妃見自己嫡孫優秀至此固然欣慰,只如今,倒是有些難,縱然想入朝,易謹洛之名只怕的不得現于人前了。
“你莫憂太多,陌晨比易謹洛更是逍遙些,有迦影閣在我也不會淪落至街邊行乞的地步。”謹洛釋然一笑。
“哥哥既然抉擇已定,事情已做,我自然也說不了什麽。”蝶影只得如此說道。
“今日,多謝玉珩,勞你轉達這謝意,我且回去于祖父祖母面前解釋一番,免得二老傷心。”謹洛說罷,身形便向定王府的放學過去。
玉珩……
蝶影依舊立于原地,望着雲京夜間寂靜的街道,回憶起白日的情形,那份利用可能得到他原諒?她如今內力精力相較之全盛時遜色太多,動用其施展輕功代步尚且堪堪,何論幫蘭苓調理內力,而憑謹洛心急如焚的模樣亦是會弄巧成拙,蘭苓的身子如今危在旦夕,經不起差池,是以,她利用的玉珩,用她所能确定的表面功夫迷惑來玉珩,她知道,玉珩懂醫懂武且自身內力深厚,所以便邀他進了沁蘭那邊,之前于他懷中的小憩,如今細想倒無任何不自在,也着實想不出任何與利益糾纏的理由來。
到底,是為何……
蝶影輕嘆,眼色因周遭細微的動靜一淩,随後,又淡淡道:“出來罷,你的藏身術師從我處,于我面前怎藏得住。”
果然,一身着紫黑衣袍的女子于暗夜中出現并恭敬于蝶影身邊跪下行禮,聲音冷漠不見起伏:“菊婵見過宮主。”
蝶影将菊婵扶起,漆黑夜色中對方面孔上覆着的銀制面具将整張臉蓋住,長發于腦後幹練一束,身上勁裝包裹着修長高挑的身姿,幾年來倒未有多大改變。
“師姐那邊可好?”蝶影語氣平緩,察覺不出什的情緒。
菊婵卻是知道,自己面前的這位宮主與這幾年自己一直效命的星隕閣閣主,蝶影的師姐自是情深意重,一笑道:“閣主一切安好,蒼雲如今政局尚且穩定,還未有讨伐哪國的消息。”
蝶影聞言微微點頭,轉身望着那方才火光沖天的地方,如今火光漸漸暗淡,許也是被滅了罷,今夜與之後的幾日,怕是要因定北國公府大公子,落熏公主的準驸馬殁于火中的消息而又驚起新一輪波瀾罷,如此,也好……
“你且先回迦影閣罷,冷銘,尋你許久了。”蝶影眺望遠方,語氣波瀾不驚,聽不出何等情感所在,然一旁的菊婵聞言驚愕失色,視線望向東北角的迦影閣,那裏有她夙夜思念不忘的人,然而,自己的模樣當真還配得上……
菊婵沉默,蝶影只道:“去罷……無妨……”随後自己足尖輕點,不知往何處飛去。
菊婵見蝶影離去,咬了咬唇,終是向東北角的閣樓飛去。
密密麻麻的細雨斜斜落下來,如針腳一般刺在臉上,毫無舒适可言。蝶影于各家屋檐上飛揚,自成為蝶影以來,絕頂的輕功與精通的醫毒雙術便是她立足天地間的保障,可如今,越是與玉珩相處,越是有難以言狀的自卑再度上湧,不知被蔓延到何處而不加遏制。
蝶影正思着玉珩,便聽得腳下屋室中傳來的一聲嬌媚入骨的聲音,若未聽錯那聲音喚的,便是“玉珩公子”。蝶影慢下腳步直至停下,轉身望向那處閣樓,只見其樓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笙歌漫漫,穿着鮮麗的人群交織一片,女者嬌豔酥骨,男者陶醉散漫,這般紙醉金迷之像入蝶影眼中,冷笑一片。
雲京最大的銷金窟,鳳羽閣,尋歡作樂的極佳去處。
不受控制的腳步帶動整個身子轉至鳳羽閣屋頂上,蝶影心知,腳下的屋室乃鳳羽閣最好亦是最貴的房間,不過細思,玉珩到也有此財力在。
原本最是不屑聽人牆角的蝶影卻連自己都不知為何轉至一處可觀清內裏一切的窗,潛伏于暗處細細窺探。
“玉珩公子許久未來,倒讓奴家覺着是公子忘了奴家不成。”一女子披着輕紗,青絲傾洩,花容月貌之傾國,柳腰芊芊之傾城,玉手斟酒,遞至玉珩面前,玉珩微笑着,手輕捏女子玉腕,就着如此将酒送入喉中,那女子更是巧笑嫣然,順勢倒入玉珩懷中,肩上輕紗脫落,露出香肩,輪誰應當是心思動了罷……
蝶影冷眼瞧着,心中卻苦澀難言,原想着玉珩亦是如謹洛一般潔身自好專一之人,不想原是如此……倒也是看走眼了……
蝶影不欲再觀,除卻自己心中苦澀之外,心竟也微微疼起來,且有愈演愈烈的勢頭,故隐于暗中,悄然離開,雨加大了些,和着冷風,意外的涼……
然而蝶影卻不知自己轉身的剎那,原先耳鬓厮磨,纏綿悱恻的二人,一人悄然斃命一人笑不改初。
屋中玉珩冷眼瞧着方才還于懷中巧笑妖媚的女子此刻已是死屍一具,想要害他的人,一向不會有好下場,不論她背後之人為何。
玉珩負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浸與煙雨中的雲京,無意瞥見張揚翩飛的藍衣身影,思緒萬千……
白日的利用他并非不知,卻甘之如饴,然方才的虛與委蛇,她可會誤會心酸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