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春光明媚,蝶飛蜂亂的花叢中,女童帶着銀鈴般輕快無束的笑穿行嬉戲,粉色提花百褶裙陪着水藍蘭繡襖衣,雙螺發髻上各別着一朵粉色絹花,正是歡樂興濃時,何處來的動亂一直延綿至此。铠甲兵器相碰所發出的尖銳聲音令一幹女眷不寒而栗,花枝盡敗,鮮紅的血刺痛了誰的雙眸,又成就了誰一生的夢魇。
狂風暴雨毫不愛惜地沖刷着少女嬌小的身軀,幾日內所積累的饑餓恐懼瞬間彌漫在周遭亂雨擊打中,身上傷口早已因處理不當或是處理不及時日益惡化,身子疲乏,萬念俱灰,終是昏死在無邊狂野中。
不!這是夢……這必定是夢!可為何連傷口疼痛之感皆是那麽撕心裂肺……
沁蘭想要醒來,痛苦颦起的雙眉昭示了方才夢境的可怕以及不堪回首。沉重的眼皮卻連睜開都費勁,輕聲将近無聲的呻吟使身子不安地蜷縮,奈何牽扯到傷口的疼痛不得不放棄這一想法,耳邊是誰低沉緊張的聲音:“蘭,我在……”一如既往的熟悉與關切。
沁蘭掙紮着,将沉重的眼皮睜開,狹小的縫隙與模糊的視野再也擴大清晰不了,然卻虛弱一笑,望着視野中模糊的黑衣男子輪廓,用将近微乎其微的聲音呢喃道:“皇兄……”随後再也是提不起神來,又沉沉昏了過去。
謹洛寸步不離地守在沁蘭身邊,方才她那副痛苦難忍的模樣狠狠地刺痛他的心,不論是噩夢也好,還是傷口疼痛也罷,皆是狠狠揪着他的心,而剛剛那輕聲呢喃之音亦是未逃過他耳朵。
皇兄……
謹洛無暇考慮那麽多,心中只急着,念着面前人雙眸禁閉的痛苦模樣何時才能擺脫。
“蘭,不論你與他如何,此後我們一起承受……可你醒來,醒來罷……”謹洛啞聲呢喃,無奈與希翼并存。
門被輕輕推開,沁竹端着藥碗輕聲進來,亦是擔憂驚擾了昏迷不醒的沁蘭。
謹洛接過藥,沁竹輕輕扶起沁蘭,謹洛親自喂藥,可藥汁竟是一滴也未進沁蘭喉中,盡數順着下巴脖頸流了下來。
謹洛見狀,心中無奈嘆氣,放下藥碗,從沁竹手中接過沁蘭身軀,且吩咐道:“喚語滢過來。”
沁竹雖是猶豫片刻,但也是領命出去。
謹洛以口為過渡将藥汁送入沁蘭口中,腦中不禁浮現當初二人初識時沁蘭一聲不吭将一碗極苦的湯藥喝下的情形。
蘭,你到底于背後吃了多少苦……有些事終究連我都不能告知麽……
不多時,語滢并着玉珩輕聲進來,謹洛聽聞腳步聲,依舊保持着方才抱沁蘭入懷的動作,只輕聲道:“将內力調理之法告知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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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蘭如今身子弱成如此,哥哥于一旁守着,何須急于內力恢複……”語滢道。
“可她……為何此般會傷至此。”謹洛悶悶道。
語滢心中暗嘆,自己的哥哥一旦碰上與沁蘭相關的事必會不同往日從容,她雖心中也急,口上卻只能安慰道:“哥哥昨夜并非不知沁蘭最後的生無可戀之像,哥哥不信我,難道還不信自身真心?”
謹洛聞言果然身子一緊,只嘆道:“罷了……”同時擡眸望向語滢,才發現一直默不作聲利于語滢身後的玉珩,劍眉一皺,然如今心中顧不得太多,語滢與玉珩的事他亦是管不了,當下只道:“倒是我不是了……”
“易大公子可放心讓在下一試?”玉珩微笑出口,面具未掩的俊顏綻着淺淺笑意。
語滢與謹洛具是一愣,後者凝眉深思,沉默半晌後才重重點點頭……
一屋的壓抑氣息得不到半點釋放輕松,蕭辭坐于椅上,閉眸深思,回憶昨晚蘭苓執劍欲闖皇宮的身形,回憶昨晚那雙熟悉的眸子與最後心如死灰的神情,那一刻,他承認,他,心疼,莫名而深沉……
他幼時并非受寵的皇子,有意隐藏的天賦于衆人眼中便是蠢笨愚昧,一衆嘲諷譏笑中也唯有她,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稚嫩的聲音與純潔的笑顏幻化成涓涓細流洗淨心間一切苦悶,淨化世間一切污濁。自己與她皆是繼承蕭逸寒與夏琬的美貌俊秀,皇家的兄弟之宜,姐妹深情他一向不屑,然而除了她……
他此生最希望自己摯愛的小妹幸福圓滿,他力争上游,打敗了雲京中衆多世家子弟或是青年為官之人,與身後有中宮以及蘇氏、寧姝恰蘭二位公主的蕭澤分庭抗禮,相争儲位,他不願失了本心,亦是要好好守護自己最愛的妹妹。
八年前,不,應是九年前,蒼雲野心勃勃,于于雲京中挑起內亂并将手伸到了宮中,那天他本于禦書房與衆皇子一同上課,當消息傳來時早已平息,他立刻奔向蕭馥蘭的寝宮一探好壞,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險些令其墜入河中,後得知其安然無恙的消息,心終是放下來,可似乎亦是從那時起,她似乎變了許多,一夜間的有禮有節,疏遠倍至令他陌生,後反複确認試探後,才明了人逢大亂明事理的緣故,可于她八歲生辰時自己親雕與她的桃木墜似乎那時起便再也未見她把玩或佩戴了……
他的蘭兒,何時才能回歸幼時那般純真無邪,可轉念一想,宮門深似海,倘若她真如此,只怕也早已泯滅世間罷……
可昨夜的女子,為何給他她才是真正的馥蘭一般……
蕭辭發出一聲嗤笑,睜開雙眸,可笑自己的想法,一介殺手,與蝶影狼狽為奸的走狗罷了,二人何能相提并論……
“參見殿下,落熏公主拜訪。”
“請罷……”不經意間流瀉出來的疲憊即便是自己也是一驚,遂起身,向外迎去。
杏黃襦裙襯着朵朵精致海棠,上着粉色提花錦緞交領襦衣,堕馬髻上綴着金鑲玉芙蓉步搖,幾根細長的金制流蘇随步履微微搖曳,一颦一笑,盡顯嬌好。
“好些時日未來皇兄府邸,景致變化倒叫我不識得了。”落熏邊笑着,邊上前立至蕭辭身邊。
“才知道許久未曾到我這來過,倒也是狠心。”蕭辭亦是微笑回道,也只有在這落熏面前才能真正會心一笑罷。
“皇兄府邸萬人想進進不來,我亦是也不敢随意拜訪打擾皇兄。”落熏輕笑道,只內心中真心假意不知各幾分。
蕭辭與其并肩漫步,似是無意問道:“你可還記得八歲生辰那日我送的生辰賀禮?”
落熏莞爾,道:“自是記得,皇兄所贈之物馥蘭豈有不愛不惜之理。”微微低垂的眼睫完美地掩去眼底異樣神情。
“那時你喜歡得緊,即便就寝亦是不離身,只那場大亂之後倒未見你把玩過。”蕭辭笑着,做着連他自己都深覺無謂蠢笨的試探。
落熏卻駐足,一臉歉意,向蕭辭一福身謝罪道:“皇兄恕罪,那場大亂中奔走慌忙間,許是落于某處而不知,馥蘭并非有心……”
蕭辭卻輕笑道:“不過一問倒引得你如此小題大做了,倒是我不是,丢了便丢了,亦不是什麽大事,無妨。”說着将落熏扶起,繼續并肩漫步着……
丢了也好,那場夢魇他亦是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