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語滢垂眸沉默,半晌,對着玉珩道:“藥,給我罷……”
玉珩聞言溫潤一笑,卻未将藥碗遞至語滢手上,只如方才一樣将勺中藥汁吹涼後送至其唇邊。語滢亦是拗不過玉珩,吞下。
藥汁于喉中放肆地将苦意蔓延,語滢卻眉也不皺将藥盡數吞下,又接過玉珩遞來的溫水漱口。
玉珩将碗放于床邊案幾上,卻未有起身離開之意。
“你……還是将面具戴上吧……”語滢別開視線。
“面具戴的時日久了不免厭煩,此處亦未有外人所在,何須在意。”輕緩的語氣令人聽着十分舒适,然語滢卻不覺。
外人……自己貌似并不與他熟絡罷……
雙方皆未發言,有些詭異的沉默于室內不斷盤旋。
“需用膳麽?”玉珩淺笑出口。
語滢輕輕搖了搖頭。心下還是放心不下,左手玉指緩緩移動,搭至右手脈搏處,還未将所含訊息于腦中過濾整理,玉珩卻用大章裹住了語滢雙手,骨節分明的長指襯着蒼白不見血色的蔥指,溫熱與冰冷間将溫度相互傳遞。随之的,是玉珩低沉的聲音:“醫者不自醫,何故不能信我。”
“若有可信之處,何必累着自己不信他人。”淡淡的語氣不見任何起伏。
玉珩聞言轉而握住語滢右手,目光灼灼,道:“何處不有。”
“何處有。”脫口而出的反問伴着稍顯譏諷的嘴角刺着玉珩內心……
“如今的醒轉不能說明?”玉珩依是不放棄,問道。
“可是忘了我為何昏迷。”與面色一般蒼白的薄唇卻能字字傷人傷心。
玉珩無言,松開了手,他的貿然闖入,他孤注一擲的火蠱,他的琯音……何處于她不是致命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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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這般病軀抵抗不起火蠱與寒症雙雙侵襲,明知荼零她已毒發至第三重,明知她是有苦有痛只會獨自承受不言的性子……
這幾日借着照料她的名頭做了什麽……
是賭她的身份,還是賭她的醫術,還是……真心……
玉珩不敢确信,他如今連自己皆是迷茫自身這幾日所為,他知曉的應比語滢所承受的少上許多罷……然而便是于這般情形之下又是怎樣傷了她的身子,如此,又談何信任……
他的守護原是這般傷人之物……
玉珩聲音明顯低沉幾分,道:“是我冒犯,于此,只安心養病便可。”
安心麽……
相同的懷疑同時布滿二人心頭,一個懷疑他人,一個懷疑自身,不覺間竟是疏遠好多。
玉珩将托盤端着輕聲步出屋外,這一室原先溫暖所在于他卻是冰窖之寒……
幾日不絕的春雨終是被幾簇暖陽所替,語滢病軀于玉珩明裏暗裏調養下也是漸漸好轉。
春光正好,玉珩邀語滢于院外散步游賞一番,語滢本欲拒絕,身子卻因着連日的卧床僵硬了起來,望着玉珩繞有希翼的雙眸到時也狠不下心拒絕……
莺歌燕舞柳腰間,落花微雨人獨立。
水藍色交領襦裙襯着語滢瘦弱病軀,外罩雪青幽蘭披風,青絲只理通了披散于雙肩,陽光暖色下,臉顯得愈發蒼白無力。
玉蘭盛着其潔白花瓣傲立于枝頭,連綠葉也是自嘆不配相稱而不發,夭桃粉櫻只是花季絢爛之時,梨蘭芳草之幽之甘隐隐傳來,淺淺地彌漫于暖陽溫和中。蝶舞鳥鳴時,步子輕柔緩慢。
玉珩亦是于一旁默默伴着語滢極其緩慢的步子,也是不驕不躁,緊随着語滢步伐節奏。
“今日難得放晴有了暖陽暖人,亦是好好驅一驅堆積已久的病氣。”如沐春風的言語如涓流緩緩流經語滢心間。
語滢亦是難得笑道:“自是好的。”
言罷,二人卻是饒有默契閉口不言,只聞得鞋履于青石小徑上輕微響聲,不似前幾日般詭異,倒多了分歲月靜好的意味在。
“我知曉這些時日你的良苦用心,那日是我是非不分了些,不知可否得以原諒。”語滢輕聲說道,溫婉笑顏始終并着真摯綻于嘴角。
玉珩亦是莞爾道:“久病之人難免神思混沌些,也未有原不原諒一說在,況且……我也不全占理罷。”
語滢輕笑,聲音去了之前的沙啞,獨有的輕靈活潑在。
玉珩見狀倒也是暗松一口氣,笑顏不改,其中意味卻只他明了罷……
“前方小亭中備着糕點茶水,且過去歇會兒罷。”
語滢只微微點頭,也着實累了。
到了亭中才發覺周遭水汽氤氲,似是溫水,亭中亦是春暖融融,和着水汽格外舒爽。
菡萏含苞,碧田相掩。
銅湖中水翻滾之音于寂靜中倒是悅耳,玉珩跪坐于案幾前,幾上茶具具備,好看的長指有條不紊地于其中穿行操作。
無瑕白玉茶盞趁着淺碧色茶水,白中透綠,于這滿池未放之蓮接天之葉相稱萬分。
“隐黛山泉溫而不涼,此宅邸正是與其毗鄰,茶水亦是如此。”玉珩緩緩說道,将一茶杯遞至語滢面前,笑容溫潤十足。
語滢接過,和着熱氣只微泯一口便是放下。
偏頭望着一旁的碧塘半晌,對着玉珩緩緩道:“該回去了。”
玉珩也不驚訝,品過茶後,放下茶杯,笑道:“是該回去了。”
“面具……我或許更熟悉些。”平淡的語氣察覺不出什麽異樣。
玉珩只一笑,不可置否:“我卻是不喜。”
語滢無言,又端起面前盛着未飲完茶湯的白玉茶盞,入手生溫,細膩無瑕,這滿塘碧荷一院春光,可否再次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