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墨色大氅罩着謹洛健碩的身軀,亦是籠着身側身形略顯嬌小的沁蘭。
含笑的星眸映着沁蘭微微熏紅的俏臉,步子不急不緩地邁着。
“語滢占你着實占得緊,還得讓我做出半路攔人的事出來。”謹洛戲谑笑道。
“下回我可得與小姐提前知會一聲。”沁蘭亦是輕快一笑,銀鈴般的笑聲露着少女的明媚。
謹洛一挑眉,步子停了下來,嘴角一勾,手臂緊了緊将佳人更是入懷幾分,頭俯了下去,于少女側臉上輕輕一啄。見着沁蘭面頰于街燈映襯下更是紅了幾分,笑意深了深,道:“去放河燈罷。”
沁蘭微微點頭,二人行至清河邊,見河上早已河燈漂浮滿塘,明晃的燭光帶着許願之人的滿滿希翼順着河水漂遠,誰人能知這一刻明亮的燭火待到熄滅之時希望是否破滅。
謹洛雙手各拿一盞何等,點燃的火苗因微風人聲微微跳動,
二人将河燈雙雙放入清河中,波光粼粼,漣漪片片,沁蘭眼底泛着微波,秋翦含水,那一簇撞入衆多河燈中的微弱燭光終是不再顯眼,只見得一片橙黃,一衆通紅。
“許了什麽。”謹洛問道。
“說明了便是不靈驗了。”柔和的笑靥勝過一切芳華。
“倒是我疏忽。”謹洛輕笑一聲,望着那一對同時啓程,一道漂浮的河燈,眼中泛起一層層笑意,十指相扣,永結同心。
她願,一雙人,所念之人無傷。
他願,同心系,所愛之人不離。
謹洛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面面紗,輕柔地覆于沁蘭雙眼下方,雙眼彎如峨月,會心一笑,這樣細致的關懷,有何可挑剔。繼而便又是身形相依,隐沒于人流中。
畫舫春外,輕歌曼舞,正是歡暢時。
語滢揣着得體笑容與蕭澤上了畫舫,平日裏與定王府并無多大交集的四皇子此刻的殷勤卻是讓語滢這一始作俑者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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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澤母妃乃是出身于寧姝公主的驸馬方氏一族,故寧姝公主不僅是蕭澤姑母,同時還是其舅母,相較于對着蕭辭的态度,倒還時不時地幫襯着,幫着對付蕭辭,幫着,對付蕭逸寒。而如今恰蘭、寧姝二位公主的決裂,恰蘭無心,寧姝當下更是無心理會這些個煩心事,方氏一族并非顯赫世家,起碼遜于蕭辭身後的靖國将軍府。如今因着除夕夜宴語滢一石多鳥之計,蕭澤可謂是大傷元氣,身後雖有着定北國公府,然而夜宴上蕭逸寒的一記耳光不可謂不響,定王府沒落不假,無兵無權亦是現實,而蕭澤打的注意只怕是觊觎定王府的世子之位罷,按例,若是主系血脈中無人可繼承爵位,可從旁系過繼一子過來,上書,封為世子,不至于世襲爵位中斷。只定王府世代為将,即便有文官也是少數,先前西绛與蒼雲、越戈、晟祁三國經過數次大小戰役,定王府一門忠烈,披甲殺敵的亦不占少數,無論是普通小兵或是主帥副将,皆是有定王府沐家人的身影奮殺,這也是定王府百年不衰,作為少數的異姓王府長存緣由所在。只到了語滢這一代,定王府一脈,主系只餘語滢一人,旁系宗人,除卻生老病死之人外,能入定王夫婦眼過繼為世子之人竟是尋不出一人來,不是身體病殘,便是正處襁褓總角小兒。反觀語滢己身,雖亦是病軀之體,但畢竟是定王夫婦膝下“唯一”嫡孫,定王與定王妃對其的愛護程度蕭澤自是了然,且,也并非尋不出有身為女兒身卻依舊封為世子承襲定王之位的先例在,曾于先祖皇帝是,便是有此一例,那時蒼雲百萬大軍之壓西境,那一代定王裹屍馬革,其膝下唯一嫡女臨危受命,披甲提槍,全軍缟素迎敵,終是護了西境周全,憑着軍功與已逝定王遺囑被封為世子承襲王位,後又是招贅入府,在由其子傳承。
語滢一副病軀,軍功之說不過天方夜譚,然而若有朝中重臣聯名上書,何愁不成,定王雖不問政事,然朝堂一些軍侯或是将軍等武官依舊聽命于定王,世子位若成,之後之事還不手到擒來,定王府依舊是他蕭澤囊中之物,畢竟定王雖是上交兵權,然而手中還有着直接調動十萬沐家軍的兵符,這十萬沐家軍直接聽命與定王或是兵符,而這亦是蕭逸寒一直欲除定王府卻無從下手的主要緣由。
蕭澤含笑虛與委蛇交好語滢之因,母族勢弱,國公府被警示,定王府這一不被注目的勢力怕也是要被推送至衆目睽睽之下了。語滢一面回應着蕭澤所語,一面不禁冷笑,除夕夜宴的醜事,只怕後續會是一只延續,制止定王府明确态度。
畫舫內歌妓清麗婉轉,舞姬纖腰曼舞,一股胭脂水粉濃郁之氣充斥着語滢鼻尖,久了不免有些作嘔。
“這雖是好歌靓舞,上元佳節若只賞歌觀舞不看燈市繁鬧亦是可惜,沐小姐可否願與本皇子于甲板上觀賞夜景。”蕭澤含笑對着語滢說道。
語滢正是厭煩室內濃郁香氣,蕭澤既是提示,亦是欣然應允,微笑謙卑道:“四皇子之請,臣女自然遵從。”
二人雙雙立于甲板上,湖上夜風一吹,果然較之方才舒爽幾分,而此時,另一只裝潢華麗的畫舫有意無意的逼近,語滢正是猜測其中為何人,卻見那幾人走出來。
一襲白衣依舊,外罩灰白大氅,那白玉面具覆于面上甚是顯眼,那人确實玉珩無疑,身側立着墨藍華冠的蕭辭并着易瑾馨。
“不知四弟相伴佳人于此,倒是皇兄冒失了。”蕭辭見着兩只畫舫漸漸拉近距離,便是揣着笑意對蕭澤朗聲說道。
蕭澤臉上雖有一絲陰鸷掠過,卻是掩飾極好一閃而過,道:“三皇兄今日倒是面子極大,竟是伴着玉珩公子同游。”
一旁的語滢卻是不再注意着,手緊緊攥着帕子,望着玉珩腦中不由得重複着那夜于禦花園玉珩醉酒調戲的事來,心中一時竟是憤恨難當,相較于之後的事,前者更是令人惱火,束手束腳的窩囊樣着實不堪回首。
“本是在下榮幸才是,現下不是在下是否有此佛面相邀四皇子與沐小姐同行相游,也是不枉此行。”玉珩薄唇上揚,好聽的嗓音伴着徐徐微風入耳,言語中卻是令人捉摸不透。
蕭澤聞言為側頭望向語滢,語滢自是極力掩着情緒,對着蕭澤微笑颔首。只在場之人唯有瑾馨關注到玉珩看那二人看似親密舉止時的異常,想必面具下的眉必是緊緊蹙起罷,瑾馨本人更是被自己着想法唬了一跳,心想着是多慮才好,只可惜猜疑這一種子卻在無聲無息悄然發芽成長。
“既是玉珩公子相邀,本皇子何從拒絕。”蕭澤笑道,說罷,卻見玉珩白影一閃,眨眼間,玉珩已于語滢身前落地。
“四皇子有輕功伴身自是好說,沐小姐病嬌之軀,當數在下冒犯了。”說罷不等二人作答,自顧地摟着語滢纖腰騰空,身形貼合,語滢又是響起那夜不堪一幕,不想耳邊卻響起玉珩溫潤依舊的聲音,細微之至,也唯有緊密的二人方能聽清。幾個旋身後,二人穩穩落地,連是語滢也不曾有不穩踉跄之狀。語滢深深望了玉珩一眼,浩瀚雙眸中,深邃卻又波瀾不驚,眼底有着掩飾極好的冷漠與決絕,語滢望着心中驚訝,卻是不在深探,畢竟無益。蕭澤穩穩落地時,語滢亦是後退幾步一福身算是想着玉珩道謝,因背對着瑾馨,故而未看到瑾馨驚訝不定的神色,蕭辭卻是一覽眼中,一笑,等着這場好戲。
“今夜玉珩着實有幸,此情此景,倒是風味別有。”玉珩亦是不定聲色地拉遠二人距離。
“小女早聞玉珩公子才情絕絕,不知臣女是否有幸得玉珩公子指點一二。”瑾馨款款上前,聲音細軟如糯,極是動聽悅耳,卻失了幾分大家閨秀的大氣增了小家碧玉的溫婉。
“易小姐那日欲宮宴上繞梁之音着實令玉珩難以忘懷。”玉珩看似溫潤一笑,易瑾馨更是淺淺一笑,微紅的雙頰,眸底的波瀾之感終是流露不加掩飾,“本公子記得那日沐小姐似是因身子不爽未為本公子接風洗塵罷。”邪魅一笑。
語滢聽及提及自己,也不得不微微笑作勢歉意道:“玉珩公子這般好記性讓語滢受寵若驚,如今身子卻是好了些。”
“不知玉珩有否有幸得沐小姐琴音片刻。”玉珩唇邊漾起無法婉拒之笑。
語滢心知有着蕭辭蕭澤二人在場此事有些難了,琴藝超絕或是靡靡之音,只怕皆是會引來一番不必要的禍端,婉拒又是顯得不識好歹,雖是可拉瑾馨來擋一擋,只是這般……
“沐小姐自幼身子孱弱,只怕有負玉珩公子所求了。”蕭澤于一旁微笑出口,聽着雖是為語滢解圍,只是此話一出,不說聽着顯得二人關系極是親近,而且倒顯得語滢每每借着身子孱弱的由頭避着風頭一般。
“姐姐身子弱,不如由臣女代勞如何。”瑾馨以笑容抹去異樣神色,溫婉出口。玉珩聞言卻不語,一抹戲谑的目光落到語滢身上,其中的試探更是不加掩飾,使得語滢交疊的雙手不由得緊了緊。
“臣女許久未撫琴,玉珩公子若肯賜教,臣女不甚有幸。”語滢又何能拒絕的了。
玉手芊芊,琴音泠泠,蔥白玉指下飄出珠落玉盤之音,一曲《玉樓春曉》,春光氤氲,雕欄玉砌,開闊鮮明中引出一抹淡淡哀戚,哀戚中又是雜糅這淡淡謹慎,似是野芳幽香之芳又如春寒料峭之涼,佳人眼睫垂下一片冷意,芊指勾撥處,琴弦微顫瀉出袅袅妙音。
玉珩唇邊始終綻着笑意,于語滢正前方潇灑坐着,眸中映着玉人勾弦散音的畫面,舫內燭火散着暖人燭光,鍍上的暖色卻被不經意的冷意生生屏退,那模樣像極了一只萦繞于腦中夢回的倩影。此刻琴音稱不上極佳,與那日清晨相差甚遠,其中的藏拙之意四人皆是聽得出來。
蝶影,這賭,你終歸會輸……
思緒停下,琴聲亦是極有靈犀的退去。
“如鳴佩環之音,沐小姐倒是會藏拙。”蕭辭于一旁似笑非笑道,此話着實有深意,藏拙,指平日,亦是方才。
語滢只一笑,似是不懂這弦外之音,道:“臣女拙技倒是獻醜。”
“雖未有只有天上聞之絕,卻依是妙音。”玉珩到也未出言為難,敷衍之意倒是明顯,瑾馨神色一松,喚語滢于她身旁落座。
“舫內如今倒也無趣,方才美景未賞盡興,如今佳人相伴,倒是一番好景好人。”玉珩目光不經意掠過語滢端坐的身形。
蕭澤聞言附和一句,後是起身引着衆人到外頭。
華燈礙月芒,天邊玉繩晾。
瑾馨拉着語滢于一處說着話,玉珩蕭辭蕭澤亦是話着事。
“玉珩公子對表姐倒是青眼有睐,倒叫的小妹好生羨慕。”瑾馨已有所指地笑道。
語滢倒不疑有他,亦是與往日一般與這表妹笑道:“左不過撫了一曲琴,這音調可及得上那日宮宴上你半分。”
此話最是真言,瑾馨聽得卻是刺耳,只覺語滢話中嘲諷甚濃,倒是有所指道說即便不及你卻也還是得這名氣甚大的玉珩指明要求撫琴,亦是得了一句誇贊,雖是中肯卻勝難得。瑾馨思緒不知怎的又是扯到方才玉珩邀語滢蕭澤二人同游,神情被面具掩着不清明,眼中卻是有着一絲隐晦的熱切,加上那極為親近的身軀緊貼,明明用着小舟走過來,可偏偏使得玉珩不顧男女有別将人這麽抱着過來,方才她依是瞧得清楚,玉珩嘴唇蠕動對着語滢細語的動作亦是不落,這二人何至親近如此……
瑾馨深深凝視着語滢側臉,見她望着遠處算是熟悉的精致,蝶翼般的眼睫不是顫動着,不施粉黛的額面容雖隐隐透着蒼白卻有着病美人氣質在,今日元宵,滿街的花燈紅光染着面頰,鬥篷上潔白的的兔毛襯着明明十分熟悉的臉,此刻卻覺着十分陌生,她竟未曾察覺一直抱病不甚露面的表姐竟已是出落得極為标志,一直以來她同樣引以為傲的容貌此刻竟生出了自嘆弗如之感,不過細思下,語滢的雙親沐容軒與易歆,哪個不是當時名冠西绛之人,不僅是才情家世,更是容貌勝仙,再看定王與定王妃,聽聞當年亦是如此,沐語滢作為他們的女兒、孫女,自然繼承此優狀且更勝三分,可笑自己竟一直不僅未曾發覺,且自傲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