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語滢行至梅林時,早已是談笑聲不斷,對着語滢這般人物,那些自持甚高之人多是選擇視而不見,其餘的多也只是稍作笑臉而已。
“表姐來得倒是晚了,倒是讓我好等。”俏皮的女聲于旁邊響起,語滢微側過身子,見瑾馨身着艾綠色馬面裙,上穿柳綠繡花襖子,外批牙色紅梅披風,雪白毛領簇這脖頸,鴉發被挽成随雲髻,一支血玉紅梅簪綴于發間,倒是極應景的。
“按沐小姐的身子能出席便是不錯,馨兒倒是強人所難了。”一旁一身着銀紅一剪梅曲裾,下配雪白馬面裙,腰間垂下墨色比目魚宮縧,白色鶴瑞披風罩着稍是高挑的身軀,百合髻上綴着赤金鑲玉牡丹頭面,自是富貴大氣。膚色勝雪,雙頰微微泛着紅,一雙鳳眸伴着柳葉眉時不時露出輕蔑之情,列如方才那話。
語滢只微微一笑,似是未聽出其中嘲弄。
那女子便是今日東道主寧姝公主的次女,被封為珺瑤郡主,年方十四,性子乖戾張揚,自持身份貴重與美貌,而因讨得太後歡喜便更是恃寵而驕,對着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大哥更是不客氣,曾傳聞于其十二歲時,因着一舞姬自負美貌,饒有“志氣”地欲是爬上公主府大公子方擎的床榻,而這珺瑤郡主原就是看不慣其美貌與一身子的狐媚氣的,便是借機賜了其一個不懂尊卑,冒撞郡主的名頭将其持以棍刑。由此可見一斑了,後雖有寧姝公主強壓下,然這殘暴的性子算是徹底落于人們心中,只與其接近的貴女身後世家權大或是本身機敏,不然一旦惹怒這性子極像寧姝公主的郡主,後果怕是不好罷。
瑾馨聞言倒是不置可否,饒是親熱地挽過語滢手臂,笑道:“姐姐身子不好能來小妹自是高興,只可別因着不開罪而累了自己身子,如此倒是我罪過大了。”
語滢亦是一笑,道:“你這妮子淨是胡言,不過是賞梅而已,哪有開不開罪一說。”出言一出倒是令珺瑤郡主臉色變了變,這便是拐着彎的說她甚至整個公主府氣量小,自己乖張跋扈,而往大了說是容不下整個定王府了。
珺瑤郡主自是不會忍耐的主,氣急了便又是開口欲說些什的,卻是被一旁的洛熏公主奪了話頭去,道:“今日公主府紅梅正盛,方才也只是顧着談天未來得及欣賞,現今趁着未開席,郡主不如領着我們這些個姐妹賞玩一番也是不辜負這一美景。”絲絲笑意含着溫婉,倒是令人無法拒絕。
珺瑤郡主聞言也是不好拂了洛熏的面子,便是領着一幹貴女于梅林中嬉鬧了起來,直至侍女喚的衆人是入席時分,衆人才是稍作了整理入席。
語滢正欲擡步跟上衆女,卻見得一侍女踩着步子朝語滢過來,一福身,問道:“這可是定王府大小姐。”
語滢稍稍一愣,随即又是微微點頭表示肯定。
又聽得那侍女道:“定王妃方才與公主說話時舊疾複發身子不爽,公主雖傳了太醫,卻還是遣奴婢來請小姐過去好是定心。”
語滢不加思量,便是急急出口,對那侍女道:“勞煩了。”因着心中焦急,一向謹慎的語滢卻未注意到那女婢面色有異,當下便随着那女婢前往逸熏堂。
“眼下快開席,表姐這是去哪。”瑾馨注意到語滢的急匆,不由得上前問道。
“祖母身子不适,我前去照看一番。”語滢帶着急色答道。說罷便邁開步子,也不顧瑾馨有何下文。
那女婢不急不緩的步子,繡鞋于雪地上發出聲響,語滢卻不覺那雪水有些滲進棉襪,腳上上傳的寒意敵不過心中焦慮,最後一絲疑慮早已是灰飛煙滅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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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上不知因心急還是步子急匆,竟滲出汗珠來。見那女婢停于屋前,緩緩轉過身來,道:“定王妃便是于此偏殿,公主吩咐不可擾了定王妃休憩,是故仆從少了些,且小姐的二位侍女還是不進去擾的好。”
語滢雖是注意到此處算是僻靜,且仆從侍衛亦是少之又少,只如今心思一股腦的撲在定王妃身體狀況上,也是未想太多,便是對着沁蘭沁竹二人道:“你們且到院外候我便可。”
沁竹聞言,卻是欲說些什麽,只一個“可”字剛出口,便是被語滢一個眼神打斷,是固執亦是吩咐。
二人聞言才是退下,語滢便随着那女婢進了屋,而那女婢又是一福身道:“奴婢不敢擾了定王妃休憩,還是不礙手礙腳的好,奴婢便于門口候着小姐。”
語滢微微點頭,感謝道:“有勞了。”
語滢緩緩步于屋內,卻是被屋內不遜于室外的寒意生生打了冷戰,頓時便生出了警覺,心中暗嘆不好,轉身欲是出門,邊聽得那門被上鎖的聲音,而室內響起了腳步聲。
“佳人如斯,竟尋得這般好去處,真真有情趣之人。”輕佻的聲音随着步履漸近傳來。語滢聞言黛眉一皺,随即明了這一次寧姝公主意欲何為,便是換上淺笑轉身朝向那人。
“方大公子作為東道主不去前廳宴客,卻不知為何将小女拐至此。”
“沐小姐此言差矣,難道不是你差人将本公子相約至此。”方擎漸漸行至語滢面前,唇角盛滿笑意,眼中盡是輕薄之意,雙眼微微泛着紅,眼底盡顯烏青之色。
語滢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顯,此刻門是鎖着,面前是公主府的大公子,脫身之計只怕是得費上一番心思的,現下是得是用言語穩着這方擎,不然倒真真如寧姝公主所願了。
“不知是哪位不懂事的婢子如此胡謅,小女的閨譽怕是盡要被那婢子一張嘴給毀了。”說罷,眼眶作勢微微泛紅,竟是真要流下眼淚一般,言語間亦是有意放了些嬌嗔于裏頭,此番聽得方擎更是心猿意馬,恨不得馬上将佳人攬于懷中好好疼惜一番。
“竟是如此,公主府出了這樣的仆從,本公子必是要好好懲治的,只如今你我二人困于此處,這屋子寒意不亞于屋外冬雪,不知沐小姐身體可能承受。”原本是一番關切之語,只語滢心中是明了對方欲是作甚的,心中雖是有些急,卻也是面色不顯,只做一副小女兒家的姿态不令對方做出些什麽沖動之舉。
“那語滢最是感激。”語滢一福身,一言便是闡明此二人并不相熟。
“感激若只停于言語,此般誠意倒真是令本公子不信啊。”說着,便是步步逼近語滢,不懷好意的神色與本意不加掩飾,語滢此時也只能一步步後退,面上的鎮定而心中卻是情緒萬分。
“看來本公子來得不巧了。”溫潤依舊的話語于這室內響起,使得語滢暗暗松了一口氣。
方擎聞言卻是一驚,面上表情顯得猙獰幾分,猛地轉身,衣袍翻飛間竟是掃到語滢衣裙,由此可見一斑了。
只見玉珩從房梁上施了輕功翩然落地,似笑非笑的薄唇伴着無聲的步子,緩緩朝着二人走來。
“玉珩公子這般嗜好可是不好,今日是上我公主府的房梁,來日是否就是承乾殿了。”利箭的般的話語字字射向玉珩。
“方大公子說笑了,承乾殿的玩笑可并非你我開得起的。”語氣未改,只聽了步子,雙方唯有一丈之遙,“原你是在這,倒讓我好找。”這一句怕是對着語滢而說,聽着話語倒是親密十分。
語滢聞言,亦是明白開來,微笑上前道:“祖母怎的竟遣了玉珩公子來尋我,到叫我慚愧了。”說罷便已行至玉珩身旁,溫婉一笑,似是有着萬份情意在。只這一幕到讓方擎一怒,真像是自己妻子當着自己的面與外男親近一般。
“你二人竟是熟識。”濃濃的嘲諷并着未得逞的怒意,讓這本就不算俊秀的面容更顯猙獰。
“熟悉與否,其來源皆是不識。”玉珩語氣淡淡,又轉而對着語滢道:“定王妃她老人家若是等急了怕是心焦不好,還是快些走罷。”說畢便引着語滢朝着這屋子另一扇小門出了去,全然不理會方擎。
待得出了屋,雪竟是又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玉珩揚唇一笑,隔空喚道:“成離。”
随即一青衣男子從暗處閃出,單膝恭敬跪于玉珩面前,只聽得玉珩道:“去找個珺瑤郡主身邊的侍女,敲暈了弄到此處來,再有別讓方擎出了這屋子,必要時燃上迷香罷,為着屋子增一增溫也好。”
那男子應了一句“是”便是退下執行玉珩所言。
語滢于其身後輕笑一聲,道:“玉珩公子好籌謀。”
“籌謀稱不上,左不過是登不上臺面的小伎倆罷了。”玉珩似是心情極佳,笑意中多了幾分真切。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傘,手撐着傘。引着語滢步于路上離了此處。
語滢抿唇一笑,問道:“玉珩公子為何于此。
“歌舞無趣,梅亦非稀罕之物,不想碰上這等妙事。”玉珩随性言道。
“玉珩公子口中的妙事倒真真是救了臣女。”語滢并着感謝說道。
“方才方大公子所言的誠意倒在我這也是同樣适用。”幾分戲谑流露于這鵝雪紛揚間。
“玉珩公子名揚天下,不知何物可讓小女作為報答贈予公子。”
“此事好說。”玉珩倒是潇灑一擺手,戲谑不改。
語滢倒是欲說些什麽,卻見的沁蘭沁竹二人撐着傘急急走來,見着語滢無恙倒是稍稍安心下來,語滢亦是迎了上去,只這腳步剛一迎上前,聽得耳邊傳來玉珩有意無意的聲音:“不知閣下左肩上的傷調養如何。”
語滢一驚,卻是做出一副充耳未聞的樣子迎上沁蘭沁竹二人,然後朝着玉珩道一聲謝,便不理會玉珩方才突然一語,朝着二人道:“回府罷。”
故這一宴語滢也算是未參加,連帶着定王妃帶着不顯露出來的怒氣回了府。只末了時卻傳出方擎與自己親妹珺瑤郡主的侍女于一處僻靜的所在,行了茍且之事,而那珺瑤郡主竟是将那侍女生生鞭撻而死,血肉模糊地慘狀不睹而栗。
雪到了夜間有着愈演愈烈之勢,墨黑的夜幕與潔白的大雪,怒吼的冷風亦是雪上加霜的擊着各家窗戶。歆音閣內熏籠暖人,燭火通明,較之窗外雪飛之景,室內春日也不過如此罷。
蝶影一身藍衣,面紗依舊覆面,望着桌上的幾張紙,牙色上好的宣紙映着工整的小楷,蝶影玉手捏起紙,将其于燭火上點燃,灼熱的火苗吞噬着紙張,美眸中的冰渣卻是面前火苗所消融不了的,将燃着的紙張扔于一邊的瓷碗中,一點一點化為灰燼。
與此同時,玉珩立于驿館窗前,望着夜幕中大雪飛揚,一口濁氣和着寒氣消散于空中,腦中回想着一幕幕畫面。那夜亦是這樣的夜幕,亦是這樣的寒風,少了雪,卻是因着身上所散發的寒意不亞于寒冬之冷。一身藍衣淡雅,眼角的魅蝶卻是別樣妖魅,被冰渣所侵蝕的雙眸,冰冷的話語,淩厲的劍鋒與招式,相矛盾的卻是有着可妙手回春的醫術在身。
此次進雲京的目的于她來說是求醫問藥,于西绛皇室宗親而言是拉攏獻媚,而于己身,玉珩微微苦笑,之前未明,此時未明,而之後,恐怕也是難罷。
白日見着沐語滢,心中不知是如何思量的,竟是将差異如此之大的二人所有的聯系産生疑慮,後問出的一句,也着實是莽撞,而對方應是未聽到罷,不然自己應當也是無言以對罷。
只是,到底從何時開始,自己,對她,較之明面上的情感更複雜上幾分……
一夜寂靜,卻是心思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