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冬日算是徹底到來,西绛雖不比越戈地處北方般寒涼,卻也不如晟祁地處南方有那般溫暖,說是适中,冬日裏還是得裹上厚實的大氅禦風防寒。而今日,這雲京卻是分外熱鬧,程度竟不亞于當初玉珩進京時那般,原因無他,只因今日乃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蕭馥蘭,洛熏公主的及笄禮。莫說是宮中,即便是雲京整座城皆是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冬日暖陽格外舒心,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最是金貴。且見那紅木梳妝臺前,佳人端坐,周遭侍女井然有序,不慌不忙各司其職,殿中貴婦千金,金釵绮羅,琳琅滿目。
“今日公主及笄,只怕來日便有賜婚的旨意下來,公主是福澤深厚之人。”身邊立着便是靖國将軍夫人,笑容裏多是獻媚讨好之意,哪怕她是洛熏外祖母。
洛熏公主微微一笑,對着鏡中佳人,眸中露出滿意神色,烏發柔軟下垂,蝶翼般的眼睫微垂下掩住眸裏異樣神色,唇上之笑滿是得體,不露一絲破綻。
“夫人此言倒是有妄自揣測聖意之心,傳了出去,只怕是不好罷。”大公主蕭馥音于一邊冷冷開口道,妃色宮裝盡顯極妍美态,一副翡翠南珠金鑲玉頭面演盡華麗。
“倒是臣婦言語無知,無意冒犯,倒請大公主息怒。”在場夫人何嘗不是後宅争鬥的能手,尤其不會聽不出這大公主有意于今日這般大日子下了蕭馥蘭洛熏公主的面子,只夏貴妃是洛熏公主的生母兼養母,靖國将軍府又是夏貴妃母家,方才的一言一句又啓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在場之人無不是暗暗嘆息一聲這大公主的愚鈍罷。
“今日是洛熏的大日子,大皇姐祝賀洛熏之意洛熏自是感謝,今日既是喜慶之日,又豈會白白弄出些煩心事來,大皇姐不免多慮。”洛熏公主将頭偏向蕭馥音那邊,語氣平潤,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聽着甚是舒心,兩兩對比之下,往日本就存着的落差便是拉大了甚多。
蕭馥音縱使有再有不滿卻也是被這一席話壓得無法言語,臉色一時間換得甚是好看。幸而定北國公府的易老太君上前打了打圓場才是确保一室笑聲歡語依舊。
待得時辰将近,一幹貴婦千金帶着應有的的神情出了洛熏公主寝宮,洛熏公主細細端詳着鏡中被侍女細心裝點的妝容,羊脂玉般細膩白皙的肌膚,眉如遠山,朱唇點绛更顯嬌媚,眉心似蘭花狀的花钿,鴉發三千如瀑披散,好聞的蘭香萦繞于鼻尖,唇邊一笑使得世間芳華殆盡。
今日上天亦是給了此般盛典厚禮的,暖陽融融令人忘卻前幾日的初雪紛飛,禮樂人聲,金玉琳琅,自是盛大。
語滢并着沁蘭沁梅随着定王妃與往來貴婦相互寒暄,一面微微笑着,一面又是細細推敲這雲京中世家小戶之間盤根錯雜的關系。随後又是被瑾馨喚了去與一衆貴女相互談天,說是談天,卻也不過是于一旁細細聽她們相互逗樂取笑,随着瑾馨時不時說上幾句可有可無的話就是了。
心中雖暗嘆着無趣,然也是不得不虛與委蛇,今日語滢身着一襲翠藍色襦裙,上着是同色的交領寬袖上裳,外批月白兔毛描邊大氅,烏發挽成垂鬟分肖髻,一支蝶戀花白玉步搖飾于發髻間,既是未是得體又是未奪人風頭。而放眼望去這一衆千金或是公主們,皆是于妝容上有着謹慎在。
待得衆人估摸着時間落座時,随後便有太監高聲喊道:“皇上駕到,皇後娘娘到,夏貴妃到。”
賓客宮人無不跪下恭敬行禮。
蕭逸寒踩着大步坐于龍椅上才是用稍顯喜悅的話語道:“平身。”跪下行禮之人才是謝恩起身落座。
而後起禮官高聲奏道:“帝姬行笈禮。”于是笙樂大作,身着采衣的洛熏由女官引着步入大殿,皇後蘇氏起身,接過有司奉上的羅帕和發笄,為洛熏梳發總髻。一旁的宮人高聲吟頌祝辭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Advertisement
随後洛熏起身,由女官引着入了偏殿,換着上襦裙。
丁香色交領襦裙,裙上幽蘭精致大方,随着蓮步輕移,恰是馥郁蘭幽,步入殿內,向着蕭逸寒,蘇氏跪下行大禮,喻是感念父母之恩。随後皇後又是接過有司奉上的發釵,一旁禮官高聲吟誦祝辭:“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而後又是回到偏殿換着深衣,回殿再是一拜。後是太後起身,慈祥含笑,将公主所用的正式釵冠為洛熏戴上。
這邊正是行禮時,語滢雖是體弱再加上前幾日才是舊疾複發,縱有胭脂水粉以掩,身邊的沁梅卻是早早察覺出了語滢現是勉強支撐罷,心下焦急時卻瞥見一旁的沁蘭臉色更是蒼白,身子更是微微顫抖着,毫無血色的臉緊繃着,雖是因角度原因看不清細致神色,然單憑這些再加上往日對于沁蘭的熟悉程度便知她是極力忍耐些什麽。
而沁蘭己身,心下的波瀾只怕不止面上那般極力忍耐所能遮掩的,今日自入宮以來,所見之景,所聞之聲,所遇之人,熟悉或是陌生皆是有着無限悲戚在,随着笈禮的進行,這無邊的怒火和着悲苦被點燃并是一發不可收拾,冷眼瞧着殿中貴人行禮,更是有着深深不甘,那個毀了她一切的人如今卻享受這如此矚目的及笄,平日裏亦是享着無上的榮寵與疼愛,呵,真真是諷刺。唇邊不加遮掩的露出嘲諷一笑,後又是迅速恢複原樣。
此時洛熏一身着寬袖禮服,鵝黃下裙配着蔚藍朝鳳禮服,烏發挽起,華貴冠笈,顧盼神飛,面若春花,少女之媚,貴女之莊,盡顯無餘。
依是行禮。後有司撤去殿內笄禮陳設,擺好醴酒席,洛熏入席。
“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禮官唱道。
洛熏行禮,接過醴酒撒地,象征性沾了沾唇,才是放下,又象征性略進馔食,這一禮方畢。
祝辭再響,道是:“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洛熏再拜,回道:“兒雖不敏,敢不袛承。”
這笄禮方是尾聲。
待得蕭逸寒離場後,衆賓起身一一退去。
語滢緩緩起身,眼前卻是忽的漆黑一片,雙腿也是跪坐的麻木,身子不禁向下一跌,幸而沁梅眼疾手快扶着語滢,不然便是失禮了。堪堪在只是眨眼間,二人便是經過一番言語,皆是明了。後并着神思不屬的沁蘭上了定王府的馬車。
語滢帶着蒼白的臉色無力靠在沁梅身上,視線落于若有所思的沁蘭身上時,黛眉不禁一皺,微微起身拿過沁蘭玉手,沁蘭卻是明顯一驚,後又迅速反應過來,卻已聽得語滢開口道:“雖是此般嚴謹場合卻也不必緊張至此。”你往日也并非如此不堪大氣之人。後一句語滢又是壓下未稅,而心中卻是疑雲生遍。口上之語與心中所思對着沁蘭卻是不一了起來。
沁蘭一驚,明顯是未料語滢此語,一時間無措只是抿唇未語。語滢見狀也不勉強微微一笑,又是面顯不适,重新靠于沁梅身上。沁蘭雖是張嘴欲答,卻見語滢閉上雙眸,倦色與病色雙雙顯露,沁蘭只得把話壓下。
待到下車時,語滢是再也強撐不住,腳才落地,身子一軟,倒于本就扶着語滢的沁梅懷中,定王與定王妃見狀忙是過來,雖是知曉語滢是心疾複發,心中還是擔憂不已,忙将語滢送回落雪居中,且遣人去請了太醫過來。
一時落雪居內煞是沉重,不僅是因語滢心疾再發,又是因其病狀是愈發嚴重了起來,謹洛聞訊趕來,亦是分外沉重,身後跟着的竹旻面具下的神情雖不為外人所知,卻也是嚴肅。
“回禀王爺,王妃,小姐心疾嚴重不假,然此症從娘胎裏帶出來也唯有好好調養做不到根除,如今看來,這刺激無論大小是不可再受了,不然,怕是……”劉太醫雖未說完,而其意卻是不言而喻。
定王聞言臉上不禁是露出悲戚,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将此刻只是一位普通祖父,是早已失去兒子兒媳只餘孫女的老人,不由得嘆息一聲。而定王妃亦是無力後退一步,謹洛見狀忙是上前怕這二老有何狀況,而自己心中亦是無邊擔憂焦急,語滢身體現狀有誰清楚的過自己與竹旻呢。
“今日祖父祖母自洛熏公主及笄禮畢未曾休息,現在我在這,祖父祖母安心先去休息不然也是傷了自己身子。”謹洛輕聲勸道。
“語滢昏睡,身子每況愈下,我如何安心。”定王妃卻是執拗,上前坐于語滢床邊,不由嘆息一聲。
“祖母若是因此自己身子垮了,孫兒不安,語滢更是不安擔憂,此番益不利于語滢養病罷。”謹洛依舊勸着。
“但也确如你所言,此時誰也是不放心這兒的,語滢的身子你也清楚,而我如今也是如語滢那般經不起什的刺激了。”定王亦是不願離此處,坐于一旁,只等着語滢醒轉。
卻聽得床上病人孱弱微聲道:“祖父祖母無需擔憂,此我不是醒轉無礙麽,還是聽哥哥一言,不然這病情可是因着內心焦慮多思又得加重了。”末了竟是有了絲絲輕松之感,而這游絲般微弱的聲音又是生生提醒着室中人這具身體狀況不好。
“語滢也是如此說道,由我照料祖父祖母放心便可。”謹洛不予二老拒絕的機會便是附和着說道。
二老嘆息一聲,幾乎是一步三回頭般離了落雪居。
待确定其離開之後,語滢才敢講喉間的鮮血盡數吐出,臉色卻更是蒼白無力。
竹旻連忙上前為其診脈,驚愕得一擡頭對上語滢深邃的眼眸,只見得語滢輕笑一聲,自嘲道:“雖知身子概況,卻更知何是醫者不自醫。”
一邊謹洛沉聲道:“你可知動用一次對身子的損傷有多大。”
“能瞞一時便是一時罷,瞞着皆是好的,不然事情若出了意料之外,卻不知如何解決之時縱然有天大能耐也是無法的。”頹唐間亦是有無奈在。
“罷了,随你罷。”夜間燈火明晃,殿內熏香清幽,熏籠暖意,不見冷意。身着秋香色交領寬袖襦裙的洛熏以舒适的姿态側卧于貴妃榻上,雙眸微合,一邊宮女輕聲上前回禀道:“參見公主,寧姝公主求見。”
洛熏緩緩睜開眼,笑道:“這将近下鑰時分,二位姑母卻不知何事。”
“公主今日累了一日,不如讓奴婢回絕寧姝公主。”
“姑母為長,既是屈尊來本宮這本宮豈能擺着架子。”不同于往日的溫婉,一抹妖魅不經意間流露。
“姑母屈尊,是洛熏不定規矩,使得姑母久候。”洛熏踩着蓮步歉意說道,臉上溫婉依舊,朝着寧姝公主一福身。
“洛熏今日及笄本是喜事卻也勞累,按理姑母不應來叨擾,然也是沒得法子,還望洛熏你見諒。”寧姝公主含笑說道,雙手慈愛地握着洛熏雙手。
“姑母真是折煞洛熏了,你們且下去罷,本宮與姑母說些體己話。”随後衆宮女便一福身退出了大殿。
待殿門關上時,寧姝公主一改方才神情,冷冷道:“今日你倒是出盡風頭,不知是否忘了自己身上所有之命。”将洛熏雙手亦是不留情的一扔。
“洛溪不敢忘,滅門之仇勢必要其加倍奉還。”洛熏低首,恭敬說道。
“你?我怎麽聽說你對定北國公府的那位貌似用了真情,恩?”寧姝冷笑道,玉指勾起洛熏下巴,一張絕美的少女俏臉被鍍上溫和的燭光被宛若毒蛇般的雙眸死死盯着,紅唇一勾,嘲諷道:“這樣絕美的臉龐倒是禍人,真主也不過如此罷,只可惜了,身子卻是不幹淨了。”話未完便見得洛熏身子一顫,臉色白了幾分,眸色亦是暗了幾分,卻聽得寧姝繼續道:“原本我還不同意皇兄的這般做法,如今看來卻是先見之明,不然又會損了這樣好的棋子,要知道像你這樣好的棋子可是不多的,萬不可浪費了,而如果你偏要孤注一擲,末了也是怨不得我未做好這個姑母。”狠厲的話語将洛熏一步步推向深淵,寧姝放下手,卻見的洛熏無力跌落于地,更是冷笑一記,居高臨下俯視着面如土灰的洛熏道:“莫要為了愚蠢的真心送了命,也莫要等到我出手才來懇求。”說罷作勢理了理衣冠,走出大殿,不理身後洛熏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