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繡球
方亦安離家那天正是立夏。很不巧，并不是衆人期待中的晴天好日子，而是下了瓢潑大雨。
一覺醒來，外頭沉蒙蒙的，方亦安以為天還沒亮，又稀裏糊塗睡了過去。虧得方夫人記着時辰，親自将他從被窩裏拖了出來。
方夫人罵了同樣睡過頭的書奴墨奴一通，憂心忡忡，覺得這場雨不是個好兆頭。方亦安安慰她道：“娘，這是老天不忍我受酷暑之熱，憐憫我呢。你看下點小雨多好，多涼快，多舒服呀。”
剛說完，外頭轟隆打了個大雷，震得天都要塌了。
方亦安吐了吐舌頭。
方夫人想叫人去告訴方文衍，等雨停了再走。方亦安不想再被父親看扁了，攔勸道：“娘，別去。若是這麽點雨都蹚不過去，我算什麽男人。”
方夫人本來一直皺眉，被他這麽一攪和，也笑了：“你這孩子才多大啊，瞧你這小身板，着了涼怎麽辦？”
不管方夫人怎麽說，方亦安都賭氣般，非要在雨最大的時候兒出門。在二門內辭別了母親，抛下了她的千叮咛萬囑咐，便上車走了。
方夫人站在廊下，看着方亦安的馬車骨碌碌出了二門，擦着眼淚回屋去了。
方亦安坐在車內翹着二郎腿，嘆息道：“這麽大的雨，小寶兒肯定不能來送我了。”
書奴墨奴面面相觑。
突然方亦安放下搭在裝書箱子上的腿，掀開簾子吩咐馬車夫：“出了大門，先往後門去一趟！”
書奴大驚：“少爺，可不能誤了時辰吶！”
方亦安瞪眼：“我說去就去！”
馬車夫道一聲“得嘞”，揮鞭往方府後門走。墨奴福至心靈，終于猜到了：“少爺，你不會是要去看那個丫頭吧？”
方亦安被人戳破了心事，很不高興：“不是，我要去拿一些點心路上吃。”
書奴看了看手邊裝得滿滿的點心匣子，竟無言以對。
馬車繞進了後門，停在隐蔽處。府中人皆在屋中避雨，誰也沒想到方亦安又偷偷溜了回來。他帶上把傘，吩咐書奴墨奴在車內等着，自己跑向了廚房。
廚房諸人正忙着拾掇被雨水打濕的蔬菜，猛不丁看見方亦安，都吓了一跳。徐娘挂着濕漉漉的圍裙迎了上來：“喲，小少爺！你咋來了這兒？淋着雨沒有？快過來烤烤火！孟二娘，拿條幹帕子來！”
方亦安甩了甩一身水珠子，早有一個小小的身影遞上了幹淨帕子。他笑嘻嘻接過來，吩咐徐娘：“我餓了。小寶兒，你過來，我告訴你要些什麽點心，等下你幫我包好。徐嬸嬸，你們先忙吧。”
徐娘心領神會，笑着點頭：“哎，我知道了。”說罷吩咐衆人：“都去忙吧。”
衆人散了。方亦安帶着小寶兒出了廚房，躲在廊下一座大柱子後頭說話。
小寶兒看見方亦安挂了一身的雨水，有些擔心：“小少爺，你會不會着涼啊？怎麽這個時候過來呢？”
方亦安啪叽敲了她額頭一下：“我馬上要去書院了，你也不來送我！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小寶兒委屈道：“可是雨這麽大，徐嬸嬸不願意帶我去，我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麽走……”
她一癟嘴，方亦安就心軟了：“算了算了，看在下雨的份兒上，我原諒你了。對了，給你這個，原本要早上托人給你，我給忘了。”
他從袖子裏掏出個小繡球遞給小寶兒。小寶兒接過來，只見那彩線裹着的球好小巧，可愛得緊，她不由捧起來，拿在手上轉着圈抛了幾下。
方亦安急忙阻止：“別亂轉啊，裏頭有……”
話還沒說完，小寶兒一個脫手，球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往廊子外頭滾。小寶兒“哎呀”一聲跟着去撿，結果被地上的雨水滑了下腳，跟着球一起摔進了大雨裏。
“……”方亦安看自己身上反正也濕了，便過去雨裏扶她。哪知小寶兒趴在地上沒抓到球，站起來卻不小心踢了一腳，球跑得更遠了，于是又要去追。方亦安氣得想敲她腦殼，兩個人在雨裏踩着水跑了一會兒，都已經成落湯雞了。
雨還在噼裏啪啦地下，但已經快變成了毛毛雨。小寶兒心疼地将繡球抱在懷裏，那上頭纏繞的絲線已經弄髒了，她嘴巴一癟，哭了出來，淚珠混着雨珠滾了一臉。
“小少爺，對不起！”
方亦安又氣又笑，這丫頭怎麽會這麽憨傻？叫他一看就想欺負，于是順手揪過一片大大的葉子，啪叽拍在小寶兒頭上，葉子上頭的水珠稀裏嘩啦倒了她一身。
然後扔下葉子，一把搶過小寶兒手裏的球跑走了，一邊喊道：“你來追我呀！追到了就還給你！哈哈哈！”
起了頑心的方亦安引得小寶兒在廚房前頭亂轉，兩個人踩着水坑踏來踏去，褲腳鞋子上全是泥水，直到徐娘聽見了動靜趕緊出來，兩人還在那一前一後追逐奔跑呢。
“唉喲，我的兩位小祖宗！”
徐娘吓得心都快跳出來了：“這說話怎麽說到雨裏去了呢！着了風寒可怎麽好！快別玩了，進來，進來！”
徐娘一把攔住了方亦安，又一把撈住了小寶兒，将他們拖進廚房竈臺邊，拿着帕子給他們擦頭擦臉。
“這可怎麽是好？小少爺，要不你回去換身衣裳吧？”
徐娘提議，方亦安急忙拒絕：“不成！叫我爹知道了，又要打我！你們這兒有沒有小厮衣裳，拿來給我穿一下。”
“這……”徐娘有些為難，小厮穿的自然不是好衣裳，怎麽能拿給少爺？可是方亦安一定堅持不要回去換，無奈，徐娘只好叫人拿了套新的粗布衫子給方亦安換上。
小寶兒也被攆着去換了衣裳，濕着頭發又跑出來送方亦安。
“小少爺，對不起，害你淋雨了。”
方亦安扭了扭身子，那套粗布衣裳硌得慌，很不舒服：“沒事。徐嬸嬸，給她碗姜湯喝。若是着了涼，去找大夫，錢記我賬上。”
徐娘早端過兩碗姜湯來叫兩人喝了，方亦安才出了廚房，重新上了馬車，走了。
小寶兒回了自己屋子去擦頭發，看着髒兮兮的繡球，越看越傷心。不由抱起來，拿手輕輕拍它，像是在安撫受驚的小兔子般。誰知拍着拍着，那球竟突然裂開了，裏頭掉出一個東西來，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小寶兒吓了一跳，以為是自己把球摔壞了，趕緊把那東西撿起來準備塞回球裏。可是再一看，呀，這不是塊碎銀子麽！
方亦安耽誤許久，等走到了東正書院所在的郊外青山腳下，已是過午時了。
此時天已放晴，又是立夏休息時，因此書院諸多學生都下山來往集市去。正巧看見三個小厮打扮的人下了馬車，提着包裹箱子要上山，有個年紀大些的學生便上前攔道：“你們是哪來的？這山只許書院學生進，快走開！”
方亦安有些摸不着頭腦：“我看着不像學生嗎？”
那個少年橫眉豎目将他從頭看到腳，方亦安一低頭，才看見身上的小厮衣裳：“哎呀，還真不太像。”
墨奴憋着笑上前回道：“這位公子，我們是高隴城方家的。”
那個少年對此表示非常懷疑，另外幾個也嘲笑起來：“還別說，真有可能是方家的。不是說那個方小公子特別荒唐嗎？他就是穿着乞丐衣裳來也沒什麽奇怪的！”
衆人哄然大笑，方亦安有些生氣了，他堂堂方公子豈能任人羞辱！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幹架，被書奴拉住了：“小少爺，算了算了，上山要緊！”
方亦安甩開書奴和墨奴，大聲說：“我就是方亦安！皇商方家的公子！你們誰敢造次！”
年紀大些的少年眉毛跳了一下，湊上前挑釁道：“就你們家？一個連爵位都沒有的皇商？也敢在我知府門前炫耀？”
原來是奉祥府李知府家的二公子，怪不得這樣前呼後擁盛氣淩人。方亦安可不吃這一套。既有人侮辱他家門，君子才動口不動手，方亦安自诩不是個君子，于是提拳便招呼了過去。
這下可好，那一拳把李公子的臉揍了個結結實實，當下便腫了。李知府家的書童一下子沖過來，方家的書童也一下子沖過去，兩家頓時扭打在一起。再加上撺掇着叫好的，好心勸架的，假作拉架實則湊上一腿的，一群人像被扔進簍子裏的螃蟹，蹿上爬下的熱鬧極了。
早有幾個怕事的登上山去報了信。不多時，東正書院的院長便帶着夫子下山來，大老遠就瞅見了這一鍋粥。
身旁的夫子不停嘆着“成何體統，都白教了”，一身月白長袍的宋院長卻不着急，走近這群混小子，随手抓出一個，擡腳便踹了上去。
夫子望着這位從國子監派來的新院長，目瞪口呆：哪有人這樣教育學生的？這要是叫上任老院長看見了，準得氣吐血！
被踹的正是李公子，他打得正歡，冷不防又挨了一腳，不由回身便踹，宋逸仲一把捉住他的腿，李則陽猶在怒吼：“誰！”
宋逸仲冷冷道：“我。”
李則陽一看，吓得差點趴下，趕緊放下腿作揖：“宋院長！”
其他人也都瞧見了，紛紛散開，整理衣襟作揖行禮，吓得不敢吭聲。
這位宋逸仲雖然年輕，長相又十分人畜無害，但上任不過三個月，所有的學生就都怕了他，從不敢在書院造次。這回在外頭被逮個正着，可怎麽好！
有膽小的，早已把方亦安推出來頂罪了：“院長，是他先動的手，我們迫不得已才還手的！”
宋逸仲眉頭一皺，發現了小厮打扮，鼻青臉腫還站得筆直的方亦安。
作者有話要說： 宋逸仲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并不簡單：小子，你一個打一群，很可以呀！
方亦安很得意：那是自然！若論打架，我還沒怕過誰！
小寶兒：我也會打架！嘿——哈！看招！
方亦安：哎呀，媳婦兒好厲害！打得我好痛哦！媳婦兒最厲害了！我要向媳婦兒好好讨教！
吃瓜的書奴墨奴：竟無言以對。
滿地打滾求個收藏，救救我禿頭的二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