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找什麽?”字明均蹲下來,問道。
白連玺說膠帶,用來固定那塊綠色的隔離布。
字明均想想,說我讓我助理買了帶過來吧。
“不用,我去底下拿就行。”白連玺站起來走了。
字明均沒說什麽。
過一會兒穆尋應和魏妤來了,三人打過招呼字明均找要化妝的借口溜了。
化妝師給他畫眉眼的時候,正好白連玺回來。他睜不開眼,就聽着穆尋應向劇組介紹他說:“這是白經理,今天來監工的,你們要是誰弄壞了酒店的東西,就讓他把誰帶走。”
零零散散一片笑。
字明均也跟着笑,滿腦子都是不然就讓警察叔叔把你帶走這句話。不僅笑,還笑得不禁埋了頭。
化妝師叫苦,別別別陰影歪了啊。
字明均一聽連忙收住,又端正坐在那裏等人作畫。
監工聽起來清閑,其實是很累的,要一直看他們拍。
想想白連玺坐在旁邊看的樣子吧。
今天上午都只有他和魏妤,就磨那一場。字明均估摸着一個上午遠遠不夠,怎麽也得一天。顯然穆尋應也是這麽想的,整天只排了這場。
字明均化好了妝,魏妤那邊也差不多了,他們走到導演編劇面前,等待指點。
“可以。”穆尋應皺着眉頭,看了好一會兒,“是防水的吧。”
“放心,都是。”化妝師回答說。
“那來吧,先走位,多走幾遍。”
字明均點點頭,比魏妤更快一點找到位置。
“站在這兒。”字明均指着自己腳邊的另一塊彩色膠布。
魏妤走過來,猶豫了一下,站上去。
這樣兩人的距離不過半尺。
“轉過去。”字明均說。
魏妤不解。
字明均指着鏡頭方向:“開場時要側臉,看到那塊黑膠布了嗎,标的是鏡頭起始的位置。”
“好......”魏妤退開半步轉身,前方的景色正好是白經理。
如果不是穆導那樣介紹,魏妤會覺得那家夥也是個演員。
正巧,坐着的白連玺突然也看向,兩人對視一秒。
“是誰殺了你?”
魏妤的觀察與思考并沒有持續很久,字明均在調整過後說起了第一句詞。
有點痛,字明均的手覆住了她大臂的二分之一,力氣真的不小。
這第一場戲,魏妤已經開始慌了,本身就緊張,還不得不與人對視。她努力逃出白連玺緊随的目光,卻發現她沒有施展的餘地。
脖頸處突然多出一道力,字明均并沒有受到他這不争氣的搭檔的影響,魏妤的詞竟然直接就跳了過去。
好在這是走位,穆尋應也體諒她是新人,一直沒出聲。
等字明均的胳膊放下準備向前走,穆尋應才說:“這個時候有兩注水從上澆下來,盡量避開眼睛,你們兩個不要對水有反應。”
走位還在繼續,時間越長魏妤就越是不安。
至少字明均絕對不是在走位那麽簡單。
每一步踏上去魏妤的心就要沉一點,兩圈下來她腿都是軟的。
那感覺就像是有人拿刀沿着她的腦袋切了兩圈。
可時間不等她,魏妤也有魏妤的任務,她突然握住字明均的手腕,抱住他,頭正好能枕在肩上。
“韓巽,哥哥,幫幫我。”
字明均不出聲。
“幫我報仇。”
結束了。
魏妤盡量自然地從字明均的懷裏抽身,向他道謝。
“挺好的,就是第一句詞沒說。”
“沒反應過來,下次肯定不會。”
字明均難得笑了一下,說:“沒關系,再來。”
一共九遍。兩個人以盡量相同的軌跡嘗試了足足九遍。
“可以了嗎?”字明均問魏妤。
“嗯。”
“穆導。”字明均轉身看穆尋應。
“可以了?”再次得到二人肯定的答複後,穆尋應換了個認真的坐姿,“來吧。”
與走位不太一樣的是,這場戲不再是獨屬于魏妤和字明均兩個人的了。有兩位道具師傅加入進來,站在椅子上各舉着根偏硬的水管,将會有一注水流傾瀉下來,砸在兩人的頭頂。
場記打過板,略頓了幾秒,字明均發聲。
明明是同一句臺詞,卻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遍。恰似最接近完美的完成體,同時竟還兼顧到了魏妤。
她的臺詞出口,沒能将情緒推向更高,倒也順暢完成了鞏固的任務。
這是她今天最超常發揮的一次。
從韓巽用手臂架住了妹妹的脖子,第一注水流開始開始滴落。起初只是有幾滴砸在韓巽的小臂,大部分被彈開了,也有一些和另一些彙合,順着肌膚滑下來,偶爾遺落小之又小的水漬。再後來便不再有所顧忌,變為真正的水流,範圍也從手臂向內收縮。韓悅的發絲與脖頸,韓巽的身體,無一幸免。
但水更像是善意的神明,二人每多待一秒鐘,就變得更加密不可分。而這種兄妹間的親密無間,一定程度會轉化為觀衆于二人先前隔閡的同情。适當悲憫會讓他們更容易接受很多事。
貪婪的鏡頭沒有消化完二人飽滿的情緒。
韓悅的眼角有淚,這是沒在劇本裏要求的。
水流特意避開了兩人的臉,于是韓悅兩頰突兀閃着水痕。
韓巽開始繞圈。這時另一注水加入,在各自範圍內潑灑在兩人身上。韓巽穿着的廉價白襯衫已經濕透了,韓悅的長發也早已貼臉。
很顯然魏妤是成功的,她已經超出了很多人的預料。
她去抱字明均的時候聲音都是顫的,抑制眼淚流出的精力被分配給了聲帶一部分,字字入骨。
“卡。”
字明均第一反應去看穆尋應,見他沒有要立即點評的意思,才去看魏妤。
夏樂很貼心,踩進攝影軌給她遞紙巾。
“謝謝。”魏妤的聲音已經平靜了,拭掉眼角的淚痕于平日無異。
“真的很棒,老實講遠超我的預料。”字明均說。
“謝謝。”
介于全場分量最重的人還沒說話,字明均又盡量不想先和魏妤交流,只能任其冷場。
“魏小姐來吹一下頭發吧。”有個工作人員跑來說。
“啊......好。”魏妤應下來,下意識又去看字明均。
“快去吧別着涼了。”字明均特要離開,步子邁向反方向,“我也得去換個衣服。”
他甚至沒換下了道具組給他準備的另一件備用白襯衫,因為他沒理由擔心這一場,再怎麽學藝不精也能看出剛剛雙方發揮得都差不多到達上線了。
這場本以為會很難磨的戲居然一次就通過了,實在稱得上突如其來的驚喜。字明均心情很好,回片場的時候還偷偷哼着首小曲兒。
哪知滿屋子的人都俨然一副重新來過的裝扮。
魏妤已經吹好了頭發,坐在穆尋應旁邊聊着些什麽。看穆導的表情很可能是臨時想出了什麽在他看來非常值得一試的點子。
“穆導。”字明均過去打招呼。
“嗯。”穆尋應拍拍他另一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你們剛才那一場還不錯,值得為自己驕傲,但是呢我看了一遍發現一個問題,也不算是你們的問題吧,但是是有機會變得更好的。”
這段話就是再拍一遍的擴寫版,想必是因為魏妤在的緣故,穆尋應才如此詳細的解釋。
“嗯您說。”字明均問道。
“你們演你們的,我要把水換成五彩斑斓的水,已經在調了。”
聽似毫無章法,而事實上字明均也确實不太理解。
穆尋應不對他的茫然感到意外,只是招呼他過去,看拍出來的東西。
片段本身不長,但滿屏壓抑的悲怆感簡直要造反。
這恐怕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了。
于是五分鐘過後,字明均和魏妤都站回原位,拍攝這場的第二次。
這是第十一遍了。
前面還是老樣子,兩人依照殘留的那點感覺進入狀态,但明顯沒有之前那麽用力。
字明均大概知道穆尋應想要什麽,他唯一作出的改動就是再第一滴彩色水滴掉在他手臂的時候,看了它一眼,攜着所有的無處發洩的動作與話。
因此,後面的一切都好像是明知自己深陷幻境卻還執意沉溺其中,韓巽的精神世界,十分合理。
即便是一種相對常見的表達方式,在此使用也是不着痕跡的,觀衆很難将專業技術作為第一出發點欣賞這段戲。
字明均深知自己這次發揮的沒有上次好,但穆導彩色的水在助力,也算達到效果了。
他慢慢繞了兩圈,魏妤卻遲遲沒來抓自己的手腕。
字明均疑惑,心想是誰數錯了嗎?
但他沒法停下來,不然就斷了。一旦斷了再不拍,恐怕會比之前倒普通水的時候要麻煩太多太多。于是他又硬着頭皮繞了半圈。
當字明均面向魏妤右側的臉時,攝像機和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在魏妤的正後方。
或許這也是為什麽魏妤敢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跳進他的懷裏,僅憑一個視線死角便在他的嘴角留下一吻。
字明均本能推開了她。
在反應的瞬間或許并沒有察覺,但魏妤險些被這一推推出半圓的攝像軌。
字明均又本能将她拉回,兩個人滿臉都是混着色素的水。
這場已經作廢了。
穆尋應表情肯定不太好看,字明均想。
那魏妤又會是什麽表情呢?
字明均并不想知道,他抹淨臉上的水,睜眼正好看到一旁坐着的白連玺。
能在白連玺臉上看到類似擔心一樣的表情實在是難得。
“你在想什麽?”穆尋應的聲音,不怒自威。
他的目光還停留在監視器上,字明均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或許是兩個人一起吧。
全場的人都在看着穆尋應,他卻無所事事一般站起來,揣着煙和打火機走了。
旁邊編劇只得撐場,做主道:“你們先去換衣服,先休息個......二十分鐘。”
一聽有休息,工作人員基本都離開了這悶悶的小房間。
字明均大步邁向監視器。
他迫切想要知道鏡頭究竟能為他還原多少真相。
請細品這鬧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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