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數小時前,還是多虧了穆尋應,白連玺才知道字明均也在。
他一邊加緊做完手頭的工作以便時刻待命,一邊告訴自己只是想早點下班。
不知道他這次會用什麽方式來找自己,白連玺是這麽想的。也不知道何時起字明均會來找自己成了既定事實。
他有看客人在酒店消費賬單的權限,以每十五分鐘刷一次的頻率等了幾個小時果然就等來了一次客房服務。
雖然平時工作狀态的白連玺也沒什麽架子,但親自送餐是極其罕見的,這是第二次。
白連玺就這麽推車去了,多少有些雀躍,所以當他聽到房間內浴室傳來的聲音時一下就沒想法了。
就算他說着想着永遠相信字明均,也拿不出證據。
白連玺快步地走,可身後并沒有人在追趕他。
純粹的逃離。
字明均站在門口沒有追上去,因為那顯然并不是一個很好的處理方法。他才發現當他們以不同的身份面對面,任何想說的話都是多餘的,甚至開不了頭。
白經理,不是你想的那樣。還是說,你誤會了,進來坐吧。
都行不通。
只是這反應有點意思,字明均開始懷疑白連玺才是想多的那個。
夏樂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五分鐘後趿拉着拖鞋出來,頭上還滴着水。心向美食而去,擡頭卻是字明均似笑非笑的注視。
“字哥?”
“嗯?”純良的笑。
夏樂對于這種笑是既沒有抵抗力又會暫時失去理解能力。
“你別這麽笑,我害怕。”
“害怕?”字明均的笑意更深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好看,但是我受不住。”
最終字明均還是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說:“哪裏由得了你。”
“您要是讓我拍照私藏的話就不用由着我了。”
頭號昏君,名不虛傳。
一覺睡到早上七點半才起,兩個人都還是半喪屍狀态。
“哥,水。”
夏樂剛睡醒的時候話少,要不是一瓶水都快戳字明均臉上了,他就要誤會到底是誰管誰要水了。
字明均接過來喝,夏樂又說:“哥吃嗎?”
這話咋聽實在不太像話,尤其字明均本來就不直。
“你先洗把臉去,用涼水。”
妙哉妙哉,半分鐘不到夏樂就過渡到了日常狀态。
“字哥,我去樓下弄點吃的上來吧,你吃啥?”
字明均一看表,時間确實緊,便說:“有啥吃啥,管飽點兒的,不要壓縮餅幹。”
拿着錢包就要往外沖的夏樂卡了一下,說:“壓縮餅幹您就算想吃我一時半會兒也找不來啊。”
字明均疑惑地看他兩秒,恍然大悟:“哦不用管,我說習慣了,壓縮餅幹是你詹哥的最愛,他在,壓縮餅幹在。”
夏樂去買東西,字明均準備準備就拿着劇本去穆尋應的長租房了。
今天上午妝都不用化,只有他的背影戲,唯一比背景板高級一點就是是活的。
縱使穆尋應租下的是整個酒店最大的戶型之一,想擠下全劇組還是挺勉強的。字明均相信場務是絞盡腦汁才劃出這個角落給兩位主演的。
有兩張折疊椅,并排着,一把上放着一沓文件,另一把上放着一沓文件和......兩大塊壓縮餅幹。
字明均遠遠地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誰來了。
就說不會平白無故地想起詹一江,和着他倆還有心靈感應。
“穆導,詹哥。”字明均往裏走,果然看到兩個人坐在拍戲要用的兩張沙發上,正相談甚歡。
“來了?先休息會兒吧,鄭酽化妝呢。”穆尋應心情不錯。
“明均,跟着穆導好好學,可別讓大家失望了。”詹一江這麽說了一句。
有點詭異,但字明均知道為什麽。看詹一江緊繃着的背,估計是迷弟見偶像那樣的緊張。
“哪兒啊,他不用多說,好苗子,鬼點子還特別多。”穆尋應順着說回去。
三人又聊了會兒,鄭酽過來了。
他今天的妝有些瘆人,左臉一道泥印子,右臉兩道血痕子,走讓人往一些惡**件的方向假設。
“你們加油,我先走了。”詹一江跟字明均說。
他沒跟鄭酽打過招呼,現在也沒有強行打招呼的意思,兩人禮節性笑笑,擦肩而過。
“來來來,開始。”
這一聲開始貫穿了未來五個小時。許是剛換了新環境,也可能是昨天短暫的休息崩斷了長久保持的狀态。上午的四場戲都不長,但都至少反複了三遍。
穆尋應先是不說話,後來臉就有點黑了。
字明均一塊人形背景板沒什麽大作用,這四場的主角是鄭酽,還有另一個和他搭戲的小演員。
那演員字明均叫不出名字,後來才聽說是穆尋應之前在一群群演裏相中的。沒有公司沒有經紀人,愣是靠演技得到了大導演的青睐。
今天幾場戲拍下來,字明均也感覺出來了。演技真好,氣質也跟這部電影挺搭。
雖然也沒有特別出彩,但堪堪壓了鄭酽一頭。
這就弄得幾個人都不太高興了。
字明均自認演技不如他倆,沒什麽好說的。
鄭酽不高興,他也是演技派啊。
按理說這時候那小演員稍微調節調節就是了,哪知是個倔脾氣,又不太會說話,明嘲暗諷沒兩句還把一屋子人得罪了。
穆尋應一拍桌子全安靜了,但他沒表态,回身讓助理把編劇叫來。
這地方都人擠人了,編劇就沒跟着,但也就在這層裏,不到半分鐘就來了。
“你覺得龍賓重要嗎?”
龍賓就是那個小演員飾演的角色,是個臨時保安。電影裏的設定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也是多個事件的目擊證人。某種意義上是在影視中被戲劇化的有些荒誕的角色,是原著小說中幾個路人角色的集合。
編劇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吓了一跳,往場景裏瞟了一眼。
鄭酽和那個演員都怒于聲色了,只有字明均表情還算溫和。
面對編劇無聲地詢問,字明均也只能聳聳肩。
“你說啊。”穆尋應又問了一遍。
“挺重要的。”編劇正色道。
的确,龍賓這個角色是在現階段是必須有的。
“那給他加兩場,單人的。”
鄭酽和那演員的臉色一好一壞對轉好幾次了,終于塵埃落定,鄭酽有脾氣了。
但他沒說。
反正剩下要拍的兩場他都差不多要切換在暴怒和克制,還可以提取一部分出來本色出演。
“你們兩個。”穆尋應朝這邊看過來,明明知道那目光不是看向自己的,字明均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再來。”
這一場鏡頭取在字明均身後,鏡頭裏字明均的背影是被聚焦抛棄的産物,虛的。
韓巽在兩個體格健壯的男子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弱小。
眼看房小剛和龍賓就要大打出手了,他卻連聲音都發不出,只剩那點細微的哼聲湊在邊緣,連擋車的螳臂都稱不上。
按照劇本和走位時的預設,房龍二人從看不順到發生口角,再從罵戰升級到暴力,鏡頭結束前的幾秒中,房小剛提起手邊的大煙灰缸要往龍賓腦袋上,結果龍賓輕描淡寫地飄了句,警察同志您看我這腦袋金貴不。房小剛頓住,然後洩了氣。但煙灰缸還是被扔出去了,被重重地扔在韓巽腳邊。韓巽在規律的哼鳴中插入了不合群的驚叫,縮成一團的人向沒有危險的那邊展開,爬半步滾半圈地逃了。最後的聚焦是在煙灰上,在空中怎麽也飄不盡的灰。
是相當精彩的一場。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前後幾秒鐘的功夫,鄭酽失手了。盡管鏡頭記錄下了他最後一刻試圖挽救的詭異形姿,但那煙灰缸實打實砸傷了那演員的腦袋。聽聲音不嚴重,至多是擦傷,但有血順着臉下來。
那邊演員也懵了,詞拍過幾次早都條件反射了。他木吶地說,斷句斷得詭異,莫名有種窒息感,像在唱悼詞。
警察同志,您看我這腦袋,金貴不?
字明均的反應更是真實,疊加在韓巽病态的弱上,像是就快要碎了。
最後的聚焦也沒能落在煙灰缸上,它只能拍出房小剛眼裏的憤怒,一瞬間的驚恐和歸于沉靜的妥協。
“卡!去看傷。”穆尋應當機立斷,但字明均還是聽到他對旁邊副導演說,這段好,重點留着。
和鄭酽對戲的演員沒助理,旁邊有好心的工作人員幫他看,拿水和紙幫他清理。而他本人好像還在戲裏,眼神空洞的連眼淚反射出的光都救不了,只一個勁兒說謝謝。
“我去要個創可貼。”
字明均不好幹坐着,但也沒讓夏樂去。
他想起之前自己意外刮傷的時候九景龍延貼心的創可貼。
看一時半會兒也沒法進行下一場了,字明均出了片場,想找一個工作人員。
沒想到往前走幾步還真讓他看到一個。是個看着不大的男服務員,職位不高,連胸牌都是亞克力片裏塞紙條。
“你好,幫我拿兩個創可貼送到1909,謝謝。”
那小孩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出了字明均,愣了一下,連忙點頭。
字明均見怪不怪,笑笑打算先回去。
“那個......先生,創可貼的錢是現金還是算在房間賬單裏?”
字明均認真的看着他,看得對方耳根發紅。
“創可貼不是你們酒店提供的?”
“啊?”小男孩局促地撓了下腦袋,“我們酒店不免費提供的,您現在要也都是我們去附近藥店買的。”
沉默約有五秒鐘,字明均從兜裏掏出五十塊遞給他:“這樣啊,那辛苦你了。”
男孩攥着錢走了,字明均卻不想回片場。
又是一筆舊賬。
他可真想現在就找到那個人算清楚。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