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犯法了,那就得從法,知不知道?”房小剛在樹林裏迷路了。他是來找韓巽的,獨自一人,甚至不能以警察的身份。
十分鐘前他追他追進了樹林,等分辨不出東南西北了,韓巽也跟丢了。
“破地方,路沒有,天還是陰的。”房小剛仍在不斷觀察四周,留意動靜。
韓巽那樣子肯定跑不遠,但他找不到。
“我跟你說沒用,反正我也抓不了你。”認定了韓巽就在這附近,房小剛靠着一棵樹蹲下。
樹林裏徹底靜了,朝上生長的枯樹枝真像蔓延在灰白天空的裂縫啊。
“其實我沒有,從一開始就沒有。”
房小剛驚得撲到了地上,因為那聲音離他太近了,像是樹說出來的。
等他重新站起來,樹又說話了:“你到底為什麽追我?”
這時房小剛才看到樹的另一側也靠着個人,正是耍了他一路的韓巽。
“你心裏難道沒鬼嗎?“房小剛想也不想跑到樹的另一面,“你怎麽對你親妹妹的。”
就在前幾天房小剛自己查到了韓巽曾欲言又止的話,謀殺,親妹妹。
這人就是個瘋子。
每個人對形容詞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解,現在房小剛開始覺得韓巽是真的不正常了。
韓巽手裏握了一把水果刀,還挺長的。
拿刀的瘋子不要命。
房小剛承認他不敢硬來,便說:“你還有機會......”
韓巽肯定沒有在聽他說話,或者是他的話根本沒能順着神經讓韓巽的大腦接收。
“我真應該相信自己的,你個騙子!”
房小剛剛要反駁,韓巽先揮着刀杵過來了。
“卡!”
揮刀過後的部分早就拍完了,這是在這個村落的最後一場戲。
所有人都看着穆尋應,等他的準頭。
這一等就是好幾分鐘,字明均和鄭酽在遠處看正副導演和編劇三顆腦袋湊一起,編劇好像還挺滿意,一直在笑。副導演沒什麽表情,主要還是聽穆尋應的。
“最後一天最後一場,咱們情緒得再高點兒吧。”意思就是沒過,還請再來,“臺詞走位都沒問題,情緒,我要情緒。”
工作人員都站回自己的崗位了,穆尋應把字明均叫過去又囑咐幾句。
“這場你是看頭,情緒夠了,層次不夠。”穆尋應拿過劇本指給他看,“鄭酽說天還是陰的的時候就有你的鏡頭了,直到你第一句臺詞前的那段應該更有存在感,更有人氣兒懂不懂?鏡頭裏沒你不代表鏡頭感受不到你。”
字明均點頭說知道了。
“還有,後面他說那句你還有機會的時候鏡頭就切到你的特寫了,爆發力出來。”
來了,穆尋應導演的特色,爆發力。
能把劇情片拍出驚悚感基本就是歸功于這爆發力。穆尋應的作品耐看,就是因為每部都會有那麽一兩個鏡頭直戳人心。
觀衆先是震撼再是為之所動。
他認為打動觀衆的不一定是劇情,更不非得是情懷,需要的只是能讓人共情的情緒罷了。
穆尋應還有一名句,他說黑色才是最善良的,因為它能包容一切。
于是他的作品通常都拿深色打底。
字明均有預感只要自己能拍出那種高度,這個鏡頭會成為經典。
起承轉合轉是高潮,高潮裏的情緒制高點才是真正的作品巅峰。
“好。”字明均壓力很大,但他甚至期盼這份壓力能更大一點,因為待會兒有一個重要的發洩口,他不介意崩潰一下。
“穆導能給我十分鐘休息嗎?”這是字明均第一次開口要休息,“我想再調整一下。”
穆尋應從監視器前擡起頭看他,揮揮手,“給你十五分鐘。”
“謝謝穆導。”字明均又向崗位上待機的工作人員欠身道歉,然後走回稍遠處角落裏自己的那把椅子。
“字哥,水。”等字明均坐下,夏樂遞來水杯。
“謝謝。”
最開始夏樂看到字明均時而眉頭緊鎖,時而面無表情的樣子肯定得緊張死。後來了解過字明均拍戲的準備方式和整部劇的基調後不那麽擔心了。
但浸入式表演還是傷身啊。
此時字明均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眶竟然紅了。夏樂不敢打擾,就抽了張紙小心翼翼塞在他手裏。
字明均自己知道,為尋求爆發力他在和自己較勁,簡而言之就是想象出一些不那麽盡如人意的事,一遍遍想,一遍遍折磨自己。
曾就有一段時間,每次用這種方法他都會想象當初高考報志願的時候他父母不同意他的選擇,把他轟出家門,甚至偷偷改了他的志願。
因為知道這些都是假的,所以在拍完以後情緒也會比較好恢複。
但今天很奇怪,可能是本身壓力就不小的緣故,他的心緒不太受控制地為他拟定了另一個場景。
他又一次邀請白連玺來他房間,對他說我喜歡你。
被拒絕了。
字明均問為什麽,對方笑而不語。
于是他......把白連玺按住了,以一種假想般誇張的大力氣,先是拽着人家手腕推到牆面,然後甩到床上。
俯身看着他的臉,緊緊抓着他的肩。
這想法是可怖的,字明均在自己失去控制前收定,拿手中的紙蹭掉挂在眼框上的液體,起身。
“來了啊。”穆尋應聽見腳步聲擡起頭,聽話尾的長音是想再說點什麽的。
可他擡頭對上字明均的眼睛,不多見地嘆口氣,沒再說話了。
再來一遍的這場拍得很順。終于是連穆尋應也沒挑出錯。
編劇在一旁愣是看出兩行眼淚。
“我們村裏的戲正式殺青!”
那場過後又補拍了些素材留着備用,真正弄完也有晚上七點了。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走!”穆尋應喊完話便讓他們該收拾的收拾,該散的散。
說來也是因為這僻壤窮山坳,連家說得過去的餐館都沒有才少了常規性的應酬,加之手機信號奇差,不想接的電話短信都可以放一放。
字明均在這裏待了三個星期,蠻幸福的。
回到賓館,夏樂在字明均房間幫他收箱子:“終于能離開這鬼地方了,字哥你興奮不?”
字明均站在床邊看劇本:“就還好吧。”
“對了字哥,明天晚上的房間我訂好了,但是因為定得有點晚,就只有一間雙床房了,你和我湊合住一晚可以嗎?”
字明均暫時地從劇本中抽離一秒,答:“可以啊,沒事。”
大概是天意吧,從上周到現在字明均一直在打算一到九景龍延就去找白連玺聊聊,結果現在後面多了個小尾巴。
這事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那就之後再延後了。
第二天一大早,《峰回巽轉》劇組坐上了訂好的面包車。
字明均又和穆尋應在一輛,他在第二排,旁邊是打瞌睡的夏樂,穆導坐在前面的副駕駛位,後面都是拍攝組的人。
“穆導,後天幾點開始啊。”字明均見穆尋應精神得很,甚至沒打算閉目養神,便問。
“後天啊,八點吧。”穆尋應又問字明均,“聽說你也在那兒長租了個房間?”
“是啊,能多睡一會兒。”他自認為答得很自然。
“是嗎?”穆尋應有些揶揄地笑。
”對啊,我喜歡睡覺,不睡多點就渾身難受。”
他不覺得穆尋應知道些什麽,盡管他也認識白連玺。
“那挺好的,差點以為你也開始玩兒那個了。”穆尋應見是自己會錯了意,正色道。
“什麽?那個是哪個?”字明均下意識地問。
“你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們這輩兒的都喜歡去呢。”他回頭,見字明均滿臉問號,就又多嘴解釋了兩句,“我也剛知道不久,地方都訂完了才有人跟我說,穆導啊,您還知道28號俱樂部啊,我剛聽的時候和你一個表情。”
字明均怕穆尋應不想說太多,只回應而不再問了。
結果穆尋應個人精,一眼看出他的不解,一句話給他解釋清楚了:“老三樣呗,不玩兒最好,弄不好咱們整個組都栽進去了。
字明均确實不好奇這些,他只想知道那俱樂部是否和九景龍延有直接關系,因為他心裏想着的人和九景龍延有直接關系。
後來車上安靜了,除了司機以外,幾個睡眠不足的人都有點昏昏欲睡,字明均再起來的時候已經到九景龍延了。
面包車沒能開進去,聽說這酒店對車輛排查得很嚴。
字明均就一個箱子,夏樂幫着拎了。穆尋應有倆,字明均幫他拿了一個,剩下的人都不直接住酒店,于是等他們下去車就開走了。
每往前一步字明均就在想自己能有多大機會直接見到白連玺。
不費力氣見到了那便是老天爺撮合,他願意接受。
一直到房門關上,他都還有一絲期盼。
他眼看門一點點合上,最後一條縫的時候還被夏樂推了一下。
“......”
之後的幾個小時這種期盼還一直存在着,直到他忍不住讓夏樂訂客房服務。當時他很氣,甚至忘了一般情況下經理是不會親自送餐的。
“字哥你吃啥?”
“都行。”
“西餐還是中餐?”
“牛排吧。”
“好。”這是夏樂長這麽大第一次訂酒店的餐,牛排都覺得不夠,于是加了三個字,惠靈頓。
驚奇的是九景龍延還真有這道餐,就是耗時極長。
兩人饑腸辘辘地等到八點,還沒來。
“太慢了吧,我要不要打個電話投訴啊。”夏樂大小夥子又剛上班不久,哪忍得了餓。
“等等吧,體諒一下人家。”字明均還在研究角色。
“字哥你要不要先洗澡?”
“你先去吧,轉移一下注意力。”
于是夏樂去了。
于是沒兩分鐘門鈴響了。
“來了。”字明均去開門。
大概是老天爺聽到了字明均至深至切的呼喊,白連玺真的來送餐了。
“字先生晚上好,這是您的餐和酒店贈送的酒。”
“謝謝。”
白連玺猶豫着要不要把餐送進去,因為他聽到花灑的水聲,怕不是差點打擾到人家洗澡。
在洗澡的夏樂下一秒就糾正了白連玺的想法。
并不是字明均要去洗澡,而是有人在洗澡。
“字哥,是不是餐到了!幫忙開下門吧謝謝!”
“您請慢用。”連白連玺自己都感覺到了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他笑過以後,就想走了。
整個過程不過四五秒鐘,字明均也不知道什麽話能最恰當地表達他的立場。
“訂不到單間了,我和我助理湊合一晚上......”
白連玺轉過身,依舊是職業化微笑:“下次您可以早一些聯系我。”
他說完就走了,看起來絲毫沒有多餘的情緒。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