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其實字明均當時知道在這家酒店試鏡的時候就想起了白連玺。
當然了,畢竟發生過那麽難以忘懷的事。
原本以為白連玺是普通員工,畢竟看起來那麽小,如今望着他胸前金燦燦的字牌,也依然覺得客戶經理在他肩上是個巨大的擔子。
穆尋應又跟白連玺聊了兩句,才坐到椅子上讓他們開始。
一旁的白連玺原本打算走的,都到門口了,一瞥卻看到了字明均,也是一愣,邁出門的腳竟是悠悠收了回來。
字明均眼看着白連玺走到邊緣區域站住,也不耽誤誰也不出聲,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字明均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不太适合打招呼。
白連玺和他沒什麽關系,但越是不太熟的人,就越想護着點面子。
“就位就位,開始!”
“《峰回巽轉》角色韓巽、房小剛複試,演員字明均、鄭酽,開始!”記錄員抽回手臂和信息板,房小剛喘着粗氣側對鏡頭,狠狠捏着韓巽的腕。
“你跑什麽!”
鄭酽的本音很有質感,是良好的先天條件加上後天訓練缺一不可的質感。字明均聽出他為了演繹出原著裏房小剛壓前了發聲位置,當真透出了房小剛這個角色前期有些無所事事的混勁兒。
韓巽道:“警察同志,你先松松手行不行。”
“別跟我廢話,跑警察局裏幹什麽,怎麽一個字沒說撒腿就跑,你撞見鬼了?”
“這不撞見你了嗎?”韓巽的語調毫無起伏,平淡得好像這個機靈是有人逼他抖的一樣。
“......”二人僵持數秒,房小剛放了手,“也是,看你這樣子也幹不了啥,以後像是砸了鄰居的玻璃這類事就不用往警察局跑了啊。”
沒人回應,房小剛這才徹底算是吃了癟,理了下衣領,往門口走。
鏡頭裏房小剛只在右邊剩了胸到大腿中部,橫向劃分約占畫面五分之一。就在這時,韓巽說:“那殺了人用報備嗎?”
明顯是諷刺的語氣,只換來房小剛充滿倦意的聳肩,好像在說我懶得跟你鬥嘴了,你這無能的人好自為之吧。
最後的最後,連鞋跟碰上地板的聲音都淡了,韓巽還在畫面裏,還有五秒鐘左右的時間給演員自由發揮,形式自定。
最容易出彩也最保險的當然是直面鏡頭,用眼用臉用身體毫無保留地表演。
而大衆思維只會顯得字明均所采用的方法格外的特立獨行。
他挑了一個幾乎背對着鏡頭的角度,看不到臉。窗外自然光在他頭頂的一側描出一道白線,手臂擡起捋過頭頂,攪得光變了形,從一面變成一輪,變得四散而又變回一面。
看着鏡頭的人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韓巽是不是在笑?
“卡!”穆尋應掐秒喊停,緊接着說,“字明均你轉過來不要動,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字明均轉過身,很平靜,甚至有點嚴肅的感覺,應到:“嗯,您問。”
“房小剛沒相信韓巽殺過人,你的理解裏,韓巽有什麽情緒在?”言外之意就是為什麽會選擇這樣的表演方式。
字明均看着穆尋應眼睛,思考了一會兒:“意料之中,僥幸,還有大概是......剛做了壞事的孩子吧。”
不敢看大人的眼睛,卻又不禁暗自竊笑。
“對。”穆尋應點頭,“你說得沒錯。”說着站了起來。
後知後覺地,字明均竟是緊張起來。
會不會弄巧成拙?
“回去等通知吧,一周內。”穆尋應說完就離開了,留下一屋子人群龍無首。
“謝謝穆導。”一般情況下,複試還沒有準信基本就是被淘汰了,這沒什麽好怨的,不論是能力還是經驗,字明均能挺到這輪都是奇跡。
鄭酽過來輕拍了拍字明均的肩,沒多說話。
字明均真誠地回以微笑:“也謝謝酽哥,我真的從這場戲學到了很多。”
“我也是,最後那一段真的驚豔到我了,加油。”鄭酽說完便接過助理遞來的外套,“我先走了,期待下次合作。”
“酽哥再見。”
目送鄭酽離開,字明均突然想起另一個人。
再看方才那人站的位置空空如也,不知何時離開的。
字明均收回視線,見工作人員正收拾設備,也搭了把手。等回到自己的房間天已經黑了,夏樂正坐在椅子上熟悉他的行程表。看那初出茅廬認真嚴肅的表情,字明均忍不住說:“我又不考你背誦,趕緊訂份餐吧,餓死了。”
“我這就訂。”夏樂趕緊停下來,一邊打開外賣app翻出詹一江先前交代好的健康外賣,一邊看字明均臉色。
房間裏靜得可怕,夏樂不敢問。他也是第一天給字明均做助理,就只能盼望字明均拿到角色的時候會稍微幼稚一點,裝樣子吓吓他。
字明均坐在床邊,控制着表情,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倒是夏樂,盯着字明均的腿,問:“字哥你腿那裏怎麽了?”
“嗯?”字明均低頭看自己的腿,大腿,沒事。膝蓋,好得很。再往下看小腿和腳踝,終于在右腳的腳踝處發現了一處刮傷。像是魔術貼那類東西不小心挂到的,并不大的一塊,卻滲着血,在偏白的皮膚上極不和諧。
如果不是夏樂發現,字明均還真沒覺得疼。這下被發現了,不可避免地逆着人意,刺痛起來。
字明均并不在意地拿着手機站到窗邊去,背對着夏樂說:“你先回你房間去,我打個電話,待會兒取了飯再過來。”
“嗯。”夏樂摸不清字明均狀态,不敢再多說,又看了一眼他腿上的傷,拿上手機和外套出去了。
這下房間裏只剩他一個人,獨自站着,字明均看着反光裏的自己周身有薄薄一層寫着憂郁的光輝,标準的小資電影男主遇到打擊時的樣子。
大概是心有靈犀,手中電話突然振動起來,字明均連來電顯示都沒看就按了接聽,順嘴就是一句旁人聽了只會覺得莫名其妙的話:“詹哥,我想說的還沒彩排好。”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背景有馳車夜行的風聲。
“沒事,等月底你和黃思嬌那個劇播了,我再給你找找劇本。”詹一江對此并不是很意外,鑒于實在不懂如何哄人,勸慰的語句全都與工作相關,大有鼓勵孩子從哪裏跌倒就要從哪裏站起來的老父親風範,“要不再去問一下其他角色吧,穆導的戲實在是難得,不演韓巽演個別的也對你有好處的,就比如我記得這戲裏男二戲份也多,好像是健壯體格?大不了稍微練一練咯,反正過幾年也得轉型......”
詹一江的好意字明均心領,終于等到一個換氣間隙,字明均插話:“男二估計是鄭酽的了。”
這話字明均還真敢說,對鄭酽來說,房小剛是他既能駕馭又有一定挑戰性的,也是相當出彩而不多見的角色類型,幾乎沒法替他想出不接的理由。
“你說,鄭酽?”詹一江不由提高音調,對字明均得到的消息持疑,“他演男二了?他能給誰做配?游欣還是顧樂山?”
詹一江提到的這兩個名字在業內都比鄭酽知名,但一個是年少成名現已移居海外主攻好萊塢的混血兒,另一個則是三年前無故隐退至今無消息的大滿貫影帝。很明顯詹一江這時候提到這兩個名字只是做對比做強調,但經他一說,字明均覺得自己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叮咚————”門鈴斬斷了二人的對話。
“大晚上的誰啊。”詹一江問。
“應該是夏樂,我讓他幫我訂餐來着。”
“那你先去吃吧,我這也開車呢,回頭再說,改天去看看你。”
字明均挂了電話去開門,本着不吓小孩的原則,還特意在門口的鏡子前調整了發型和表情。
“來了。”字明均開門,在門口的卻不是拎着外賣袋的夏樂。
眼前的白連玺身着黑西裝,胸前名牌依舊锃亮,手裏拿着一個小盒子,微笑看他。
不知為什麽,字明均覺得那微笑和平時所見的,标準的程序化微笑有點不同,好像更自然和真摯,姑且歸于熟能生巧吧。
“......白先生?”字明均有點懵,明明從下午互相認出卻沒打招呼起就沒有再想過對方會出現,更不要說是非必要場合。
“字先生,晚上好。”白連玺用一款經典開場白再次打亂了字明均的語言系統,“下午我注意到您的踝部被酒店沙發縫隙處的魔術連接貼挂傷了,對此我感到十分抱歉,于是給您拿來了一些能簡單處理的藥品。”
“不用那麽客氣的,你們酒店也太周到了。”字明均看看白連玺,又看看自己的腳踝,“這點兒小傷沒事的,我自己一開始都沒注意到。”
字明均是真的認為這家酒店的服務未免太過周到,更是佩服白連玺的觀察能力,不愧是客戶經理。
“您傷到的位置可能會不太好處理,若是不介意我可以簡單幫您處理一下。”
看來你們做服務業的也不容易。飯是自己做,連傷口處理都要懂。
“可以。”字明均很确定自己同意下來只是被對方說貫口般的語速幹擾,一時沒反應過來罷了。
整個過程大概有五分鐘,白連玺手法很專業,動作也輕,碘酒帶來的痛感雖然持續了一會兒,可字明均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傷口。
白連玺則是相反,他的目光一直于傷口和藥盒兩點一線,不曾偏離一分。
直到傷口處理接近尾聲,白連玺才擡頭看字明均,說:“下午翹班了一會兒看您拍戲,真的很厲害,短短幾分鐘就能把人帶進一個故事裏。”
這麽一段剖白切入得有些生硬,可此時此刻至少字明均是注意不到這些的。他勉強從眼前人身上收回視線,改盯自己的腳踝,最先入目的卻是那雙骨節分明的好看的手。
“謝謝。”
最後也只憋出這麽兩個字,顯得有些冷淡了。
白連玺不再多言,最後用一小塊紗布摁在了字明均的傷處。處理完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字明均作為房間主人趿上鞋,送至門口:“真是麻煩你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白連玺還是那樣笑着,那笑意似是比來時更濃了些。
“再見。”幾乎是兩人同時。
字明均關了門剛往回走幾步,又是一陣敲門聲。
是他忘拿東西了?
這樣想着,字明均打開門。
再次與預想不同,夏樂拎着兩個袋子站在門口,滿臉歉意:“對不起字哥,讓您久等了。”
“......”字明均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兩個袋子一個是來自他熟悉的外賣店,另一個更像是來自某連鎖藥房。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