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屋子裏面一片死寂,連人微弱的呼吸聲都在這片安靜下無所遁形。
林正恪眼睛裏面滿是不可置信,他眼睛微睜看向陸長生的手機,“怎麽會?”他低低地發問,卻在是透過電話問着手機那一段的林蔓。
林蔓不知道自己可以聽到陸長生和林正恪的對話是因為對方的默認,亦不知道林正恪的問題本就是沖向她,但饒是如此林蔓的心裏還是有些酸澀的感覺,捏着手機的手慢慢收緊,她低下頭緊抿着唇,手機和耳朵貼合得更緊了。
林蔓沒有辦法回答林正恪的問題,陸長生出聲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因,林蔓在給林奶奶陪床的時候,發現老人家手攥着翡翠镯子表情十分痛苦,那枚翡翠镯子就是魏大師送來的,她不知道其中關竅,只以為有人要害林奶奶。
“林蔓說,既然如此,倒不如所幸給老人家一個痛快。”陸長生說到最後,收斂眉目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聲音卻是冷淡至極的。
林正恪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來,心裏卻第一次無端端有了些微後悔的意思,後悔他沒有早早地把事情說清楚。
“現在您可以說,您隐瞞的到底是什麽事情了嗎?”陸長生淡聲問道,他早已猜出林家瞞着林蔓不說的是什麽事情,也能大概猜到他們為什麽不說,也是因為如此,有些話讓林正恪自己說出來才會更适合。
視線再次一閃而過從陸長生的手機上面劃過,林正恪松了松手,手指從桌沿拿開,因為之前得太過于用力,導致如今他的手指有些使不上力氣了。
手臂支在桌子上,兩手交握額頭抵上拇指,林正恪壓低聲音,一邊回憶一邊說“我母親是在半年前突發腦溢血,明明這個人沒病沒災前兩天還商量着一起出去玩,結果一病不起,住了院進了ICU昏迷不醒。
“這個病來的風險,大夫說就算做手術成功率也不高,可是做孩子的怎麽會不救?所以我們就拜托醫生趕緊安排手術,後來手術做完了,我母親的情況卻更加危危急,醫生說如果七天老人家還醒不過來,那就是徹底醒不過來了。”
林正恪的語氣很悲痛,想到過去的事情,加上如今林奶奶生死未蔔,他的眼圈都有些發紅。
陸長生一直安靜的聽着,沒有打斷林正恪的話,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自己的手早已經被陸平緊緊地攥在手心,陸長生溫熱的掌心和陸平冰涼的手指交握,反而相得益彰。
晃了晃手腕,眼神不明顯的瞥了下陸平,見對方沒有松手的意思,陸長生也就随他去了,繼續專心聽林正恪說話。
發現自己有些失态,林正恪抹抹臉,沉沉聲音,他緩慢的呼出一口氣,接着道:“那個時候,正欣的公司很忙,她每天都在外面飛來飛去,根本沒時間管家裏,我媽這邊都是我和我愛人費心思,我和我愛人都覺得,我們家應該管老人,可是老人家卻想自己在外的女兒,正欣忙每次打電話都答應得很好,但總是失約,今年甚至連過年都沒有趕回來。
“後來聽到媽進醫院的消息,正欣連夜坐飛機回來,迅速給媽辦了轉院,但醫生還是沒有辦法,那天晚上正欣後悔極了,一直在那裏自責說為什麽不早點回來,沒有讓老人享受天倫之樂,再後來她離開醫院,回來的時候就帶了魏大師過來。”
林正恪其實原本沒有必要把事情從頭到尾說的如此詳盡,但許是因為林蔓在電話那邊聽着,林正恪還是把話說清楚了。
林奶奶腦溢血進醫院這件事林蔓知道,可是在事後知道的,她的學校是重點高中,封閉式管理周一到周五學生都要住校,巧合的是那個時候林蔓學校有個季度考核,每次季度考核都和下一年劃分重點班有關系,就這樣為了不讓孩子分心,好好完成考試,林家人就把事情瞞了下來,等到林蔓考完試回家他們才說的。
因此,林蔓是今天才知道她奶奶住院的時候家裏到底是什麽樣子。
林蔓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她該生氣嗎?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家裏人最後也告訴了她,甚至他們的理由都是十分充足、合情合理的,但是不可否認在聽到這件事情的瞬間,哪怕事情過去許久,林蔓還是從後背冒出冷汗。
半年前的事情和如今的事情不是一樣的嗎?家人打着為她好,不希望她分心的名頭,把她隔絕在外了,原來在他們眼中,自己竟然是那麽的脆弱,那麽他們之前口不擇言批評林蔓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她的心裏可能接受不了呢?
左不過是大人的僞善罷了。
把手機拿離唇邊,林蔓喉間發出不加掩飾的、明顯的諷刺笑聲。
“我們家裏都因為醫生的話被判了死刑,直到魏大師出現,他只看了我母親一眼,就說有救,但是需要我們付出些……代價。”在說出代價的時候,林正恪的聲音頓了頓,“我之前其實是不信這些的,怪力亂神大多數都是用來騙人的,正欣說這位魏大師是她生意夥伴介紹的,十分靈驗,我們家也實在沒有辦法了,就想着死馬當活馬醫,已經這樣了,總不會更差了。”
“後來魏大師去了我家,在我母親的房間裏面擺了桌供,然後把一副鶴柏圖挂在牆上,還有一枚翡翠手镯。”話音落下,林正恪久久的沒有了聲音。
事情瞞的也不算太久,但是這樣一口氣都說出來,也實在是有些困難,林正恪不覺得自己為林奶奶做的那些事情有什麽難以啓齒,為了他的母親什麽都可以做,相必大多數人都會是和他一樣的選擇,真正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是後面的事情。
手輕觸桌子上面的茶,茶水已經有些涼了,林正恪絲毫不在意,輕抿一口,入口澀苦意味十足,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放下茶杯他接着說:“魏大師說,我母親陽壽已盡,天定的命數凡人無力更改,但卻不是無法可救。”
“凡事有來有回,有出有入,想讓我母親留在世間,只要有壽數便可,那個壽數……就要看我們兒女願意給多少年了。”林正恪輕聲說道,他仿佛在說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連神色都沒有變化。
陸長生早就猜出來了魏熵陽用的是什麽法子,自然也不會覺得驚訝,唯一情緒起伏大的就是電話裏面什麽都沒有錯過的林蔓。
林蔓有些無力的倚靠在牆壁上,她一只手緊捏着手機,才沒有讓手機從自己的指尖滑落,另一只手擡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心潮翻湧,眼眶發紅,眉頭緊緊皺起。
家裏人竟然是用這樣的法子讓奶奶活了下來,可是她卻……原本是出于讓奶奶不再痛苦,可是林蔓突然懷疑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林正恪話說至此,陸長生已經明白所有事情,他看着林正恪見對方沒有什麽繼續要說的,他問出了問題,“一拜一年壽,你們總共求了多少壽?”
“我、我愛人、還有正欣都還年輕,三個人平攤二十年壽命沒什麽。”林正恪毫不在意的說,說完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神色有些晦澀。
“所以,我奶奶的遺囑就是我媽那壽命換來的報酬對嗎?”陸長生的電話裏,突然傳出林蔓的質問聲。
“蔓蔓?”林正恪一驚,他驚訝于林蔓怎麽會知道遺囑的事情。
林蔓卻以為林正恪是在責怪陸長生沒有挂斷電話讓她偷聽,“是我讓陸大師這樣做的,不然我不會知道還會被騙多久,你別想糊弄我,遺囑是不是給我媽的報酬?!”
“是。”林正恪閉了閉眼睛,低聲回答道。
“是誰要的!”
“這是林家欠你媽媽的,是我和正欣一起給她的,她一開始還推辭不要,後來提到你她才收下的。”林正恪真誠的說,至于這番話林蔓信不信,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對于林家父女的争執陸長生并不好插手,然而他突然想到林蔓奶奶身體狀況,他皺了皺眉隐晦的側頭看向陸平,見林正恪的注意力還在電話上,他壓低聲音問道:“我記得之前在書裏看到過,借壽也不是借一年就能延一年壽命,林蔓奶奶如今的狀況……”
陸長生話未說完,林蔓奶奶的身體和靈魂已經如此不契合,那麽林家人分出來的二十年壽命,她能受用一半已經是萬幸。
陸平點了點頭,默認了陸長生的想法。
正好林正恪和林蔓的對話停下來,陸長生趁機問道:“林女士找來的那個魏大師,有沒有和您說過壽命的事情?林蔓奶奶不一定會延長二十年壽,這個您知道嗎?”
原本神色就有些無精打采,聽到陸長生的問題,林正恪的表情更加灰敗了。
至此也不用林正恪回答,陸長生眼底已經閃過一抹了然。
不等陸長生再問,林正恪看着手機,一字一句道:“蔓蔓,那個晚上你不是覺得家裏很吵很煩,為什麽一直在吵架嗎?那是因為,爸爸媽媽還有姑姑,已經給了奶奶二十年壽命,但是她卻不一定能活二十年,你姑姑覺得對不起奶奶,想要給咱們家補償……讓你也分點壽命出來。”
林正恪的話如同晴日驚雷,林蔓震在原地,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
但是不可否認,在林正恪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她想到的是拒絕。
林正恪不知道林蔓的反應,他也不關心林蔓的回答,只接着道:“你媽媽不同意,和你姑姑吵了一架,那個時候你也在家裏,我們不知道你聽沒聽見,我忙着勸架,一時顧不上你——”
他的話未說完,硬生生的卡在喉嚨裏,眼前陸長生的手機屏幕上,“通話結束”四個字紅的刺眼。
林蔓挂斷了電話,主動結束了這一場“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