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往事沉沉,好像一塊大石般壓在她心頭。也是後來很久之後才知道,陸淵之所以會把陸景吾從地牢裏放出來,并且不再追究,是因為陸景吾的母親早早便跟嶺南敬家去信一封,邀請敬湘湘姑娘來醉紅山莊賞楓葉。為的,一方面是想讓陸景吾跟敬湘湘培養感情,另一方面,是想把她擠出去。
那個下午,陸淵才收到敬家的回信,說姑娘已經啓程,不日即将到達。能跟武林盟主結親的家庭必定不凡,敬家是杏林名門,江湖上多少人尊重,就連陸淵自己也要敬他們幾分。哪個江湖中人沒有個受傷的時候呢?得罪了大夫,搞不好哪天就是死路一條了。
所以,她就這樣被陸淵夫婦,給排除在了外面。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翟挽轉頭朝後面看去,陸岱川已經練完劍,樹梢上有剛剛升起來的月亮,雖然淡,但也給月色添上了一絲朦胧。他沐浴在月光下,雖然不像他爺爺那樣翩跹出塵,但也是一個俊俏男子。
看到翟挽時常對着他露出追思的表情,陸岱川便覺得,她跟自己爺爺是有些關聯,甚至關聯還不淺。以前礙于翟挽威勢,他不敢多問,今天許是見他們兩個之間關系日漸融洽,走過來,福至心靈般地低聲問道,“你當年,認識我爺爺嗎?”人人都說陸景吾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少年奇才,可惜他沒能見那個男人一面。如今好不容易有個認識他的人,他很想聽聽,那個人人景仰的少年英才究竟是何等模樣。
那三個字像是一根羽毛一樣,輕輕撥動了翟挽的心弦。她擡起下巴來看向陸岱川,“認識。”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他,又将目光投向遠方,“人人稱頌的少俠,二十五歲就能名震江湖、稱霸武林的武林盟主,誰不認識?”
“可是……”陸岱川眼中閃過幾分猶疑,“他當武林盟主,是在你死後啊。”
那一年他一劍刺向翟挽的胸口,親手将她殺死。陸景吾的聲望随即達到了頂峰,殺了大魔頭,他不是武林盟主,還有誰是呢?
縱然是背對着他,陸岱川還是看到翟挽整個人一怔,随即她的笑聲在他耳邊回響起來,“是啊,他是在殺了我之後才當上武林盟主的。”聲音中帶着幾分熟悉的譏诮,卻又有着沉沉的往事一樣。她轉過臉來看向陸岱川,一雙眼睛好像寒星般閃着光芒,“你問他做什麽?”
那是他爺爺,他陸家先祖當中離他最近的一個大人物,雖然他英年早逝,但他們一脈相承,還是讓陸岱川不由自主地心生親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恰好,從他出生開始,從來沒有哪一個人跟他提過陸景吾的事跡。那個存在于衆口相傳的少年盟主好像跟他隔絕了一樣——不,應該是,他盡管身在江湖,但江湖把他隔絕。他跟以前陸景吾呆的那個江湖,不是一個地方。
陸岱川笑了笑,說道,“從來沒有人在我面前提過他,我只是想知道,在別人眼中,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那些飒沓白馬,錦衣輕裘的江湖快意,雖然他不曾接觸過,但也想聽人細細說那一段歲月。
“他?”翟挽彎唇笑了笑,“他是個……天分不怎麽樣,卻分外努力的人。”陸岱川一怔,人人都說他爺爺是江湖中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可是這樣的人,到了翟挽這裏居然就成了“天分不怎麽樣”。陸岱川正要說話抗議,翟挽卻瞥了他一眼,說道,“旁人眼中他自然是百年難得一遇,但是到了我這裏麽,自然就是天分馬馬虎虎了。加上你們陸家的劍法也不怎麽樣,要不是……”她突然住了口,轉而說道,“要不是他努力,後來也不可能成為武林盟主了。”
“原來,武學一道,僅靠努力就可以了嗎?”陸岱川眼中滿是懷疑。翟挽在他灼灼目光之下,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廢話,當然不可能了。
陸景吾的武功啊……要不是有她當年一手指導,光靠陸家劍法,還不知道要練到第幾流呢……
沉聲說道,“你想知道你爺爺的事情,江湖上那麽多人随便拉個人過來問就好了,為什麽要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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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生氣了,陸岱川連忙噤聲。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上獨領風騷的永遠都是那些正當紅的人,誰會花那麽多的精力去了解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縱然他武功蓋世,縱然他天縱奇才,然而死了就是死了,與其花精力去傳頌他的故事,還不如多花時間在現在的少俠們身上。
話音剛落,陸岱川就聽見四周響起了一陣整齊卻急促的腳步聲,像是要回答翟挽的話一樣,一個男聲從樹林深處傳了出來,“翟挽,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話音剛落,他們四人就被一群白衣人團團圍住了。
那群人除了領頭的那個老者,其他左肩上都繡了一只墨色的白鷺,陸岱川不曾在江湖上走動過,自然不認識。但是已經找好吃的回來的周鹹陽見了,低呼一聲,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口,“白鷺城。”
領頭的那人正是白鷺城主陳白露。見了他們。翟挽也不驚訝,只是轉頭看了一眼周鹹陽,又打量了白鷺城弟子一眼,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之前就覺得你們白鷺城的衣服不好看,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你們的審美依然沒什麽長進。”她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你師父九泉之下看到你們這樣,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語氣裏,已經絲毫不見之前的黯然。
“妖女!你還好意思說!”陳白露大喝一聲,他見了翟挽,就恨不得食她肉喝她血。
武林大會沒有開玩陳白露就匆匆離開了,就是為了過來找翟挽報仇。可是翟挽一直行蹤不定,她雖然到處都留下蹤跡,但自己過去,總是晚了一步。加上他也知道翟挽武功早已經出神入化,他未必打得過,門中尚且還有些事務要安排,故而一直沒能跟上。他跟禪宗他們不一樣,白鷺城地處南方,并不在中原武林範圍之內,在武林中一向中立,不主動招惹是非,自然也就沒有少林武當峨眉那樣萬事以大局為重的想法了。更何況當年翟挽是當着他的面殺了他如父如母的師父,那個時候他年紀尚輕,武功也一般,不能報仇,後來陸景吾在摩崖嶺上殺了翟挽,他還遺憾沒能親手手刃仇人。如今翟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還盡裝模作樣說些風涼話,叫他如何不生氣?
陳白露“咻”地抽出腰間長劍,指向翟挽的咽喉,“你殺了我師父,居然還有臉在這裏假惺惺。”他暴喝一聲,“納命來!”便揮舞長劍,朝翟挽殺了過去。
陸岱川連忙從他們兩個中間撤走,生怕受到牽連。開玩笑,高手對決,一招一式,甚至是一個呼氣吸氣都相當重要,他不趕緊走遠些,萬一傷到他怎麽辦?
他這邊剛剛一退,那邊白鷺城的弟子就将他們幾個人團團圍住了。領頭的那個年紀有些大,見到周鹹陽,臉上還有幾分不相信,“周掌門,你……”他說完長嘆一聲,“江湖上傳言青門宗掌門人周鹹陽自甘下jian,投靠了妖女翟挽,我本來以為是假的,沒想到……周掌門,你這又是何苦?”
周鹹陽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無奈也無力地說道,“潘兄,此事說來話長……并非我願意,實在是……師門不幸,被奸人陷害追殺,無奈之下才找了這麽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姓潘的那人是陳白鷺的同門師弟,他們的師父就是當年被翟挽殺掉的蕭琴瑟,這樣的深仇大恨,來找翟挽報仇,他不可能不來,連帶着也對她身邊的人恨到了極點。
聽到周鹹陽這樣說,他冷哼了一聲,“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為了找一個保命的地方,居然在妖女面前卑躬屈膝,實在有損我們武林中人的顏面。周鹹陽,青門宗雖然不是什麽大派,但好歹也是名門正道。你堂堂一個掌門,為了保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們兩人雖然還算有幾分交情,但也看不下你這樣堕落!”
被人這樣指着鼻子罵,周鹹陽臉上也沒有半分怒火,倒是陸岱川忍不住出聲喝道,“你亂說我師父什麽!”姓潘的那人看到是陸岱川,臉上不屑之色越發明顯,“你還好意思指責別人呢,自己就是這樣的人。說不定你師父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是你把他帶偏的。”
陸岱川聽他這樣說,正要開口說回去,周鹹陽卻伸手一攔,見他制止了。他朝那人拱了拱手,臉上非但沒有怒火,反而越發謙卑恭敬了。“潘兄這樣說不是沒有道理。事實上,我也覺得……我忝為武林中人,但實在是……門中尚有叛徒未除,不能以死就義,還請潘兄見諒。”他正色道,“倒是有一點潘兄可以放心,我絕對沒有做過什麽有為正道的事情,更不成辱沒中原武林的名聲,若有半字虛假,我周鹹陽天打雷劈。”
他發出這樣的毒誓,又信誓旦旦,原本武林中對他突然投靠翟挽就有疑惑,這下見到了真人,還是跟他曾經有幾分交情的人,原本就不甚堅定的信念也有些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