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旁邊的謝梧桐聽見周鹹陽這樣說,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在黑夜中看起來尤為明顯。一個白鷺城弟子站出來,仔細打量了他幾番,方才開口道,“你就是陸景吾陸盟主的孫子嗎?”
聽到有人提起自己的祖父,陸岱川神色一肅,朝他行了一個禮,說道,“正是。”
那人眼中露出一絲惋惜,說道,“之前月旦樓主說你是被翟挽脅迫的,我們還覺得有可能。”畢竟當年可是陸景吾親手殺了翟挽,“但現在看來,月旦樓主也看走了眼。”
他的意思也認為陸岱川跟翟挽是一夥的了?陸岱川這段時間來連着被人誤解,早已經習慣,況且好像被認作跟翟挽一起,也不是那麽不能接受,總要比認為他跟史函舒付文濤那樣的渣滓一類要好吧?他也不辯解,只是微微一哂,站在那裏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被人這樣漠視了,白鷺城的那名弟子臉上也不見惱色,手中挽了一個劍花,指向陸岱川和段小樓,“得罪了。”既然是道不同,那就不相為謀。不管他是誰的後人,只要是走了邪路歪路,那就不得不面對整個武林的非難。
段小樓下意識地往陸岱川身後鑽了過去,他将段小樓護在身後,正要抽出自己的長劍,那邊卻傳來一聲巨響,衆人齊齊看過去,就見翟挽跟陳白露已經分開,各自據守一方對峙着。
女子身上的白衣随着勁氣飄飄揚揚,好像下一刻便要乘風而去。陳白露以手杵劍,看着她一言不發。還是謝梧桐最先打破了平靜,他轉頭看了一圈兒周圍的人,小聲問道,“他們,他們誰贏了?”老天保佑,可千萬是翟挽。要是她輸了,那他們幾個,今天就別想活着出這個林子了。
白鷺城弟子沒有人理他。領頭的那個姓潘的老年男子連忙帶着人小跑過去,正要伸手扶陳白露,誰知道他卻擺了擺手,沖翟挽說道,“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你的武功雖然沒有長進,但我還是打不過你。”
翟挽笑了笑,眼神之間盡是睥睨,“我也沒有想到。”
她這麽自得,偏偏讓人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陳白露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的規矩。今夜來找你報仇,雖然抱有僥幸,但也知道勝算不大。如今我傷在你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反正你殺我白鷺城弟子也不是一個兩個了,不差我陳白露一人。只是,”他側頭看了一眼身後剛才跟陸岱川對招的弟子,老臉上居然有些服軟的跡象,“他們卻是無辜的。你好歹也算一代宗師,沒道理要為難他們幾個晚輩。”
這就是讓翟挽放過他們了。那個白鷺城年輕弟子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師父——”陳白露卻朝他擺了擺手,說道,“我雖然出來之前将城主的位置傳給了你師兄,但下代弟子當中數你武功最高,你可千萬不能沖動。”
不等那個年輕弟子答話,翟挽就笑了笑,慢慢走上前來。她明明比陳白露矮,卻硬生生地壓了他一頭,“誰說我要殺你了?”她一雙妙目光華流轉,“你要替你師父報仇,大可随時來找我。反正我現在心情好,不會要你的命。”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似笑非笑,可眼睛中卻一片冰寒,讓人絲毫看不出她所謂的“心情好”。
大家齊齊打了個哆嗦翟挽這樣子,實在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陳白露臉上也是一怔。翟挽心狠手辣,他是知道的。當年可以不問緣由殺了他師父,本來以為今天晚上他自己也是必死無疑,連身後事都交待好了,沒想到居然還能從她手上撿回一條命來。
她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倦意,只聽她淡淡說道,“我這幾十年修身養性,可不是白養的。”她轉過身,負手而立,“你甚至可以告訴江湖上那些要找我報仇的人,大可以放馬過來。只要手段光明,就算輸了,我也一定會放他們一命。”
周鹹陽臉上極快地閃過一絲不屑之色,仿佛在說翟挽一個妖女,居然還要要求別人手段光明。他正好面對謝梧桐,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周鹹陽臉上一轉而過。像是被人看了個透一樣,他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眼觀鼻子口關心,臉上再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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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鹹陽不以為然,陳白露卻是知道的,翟挽既然這樣說了,也一定會這麽做。她縱橫江湖多年,從來都是說殺就殺,并無多少鬼魅伎倆。所以她要求來找她報仇的人也光明正大,也是正常的。
聽到她這樣保證,陳白露松了口氣,他知道,翟挽既然這樣說了就一定不會再改口。朝她行了一個禮之後,他帶着白鷺城的人轉身離開。路過陸岱川的時候,陳白露停下腳步,看向他,“我與你爺爺當年也有過數面之緣。”只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是白鷺城中的年輕弟子,雖然于江湖上也小有薄名,但那人卻已經是名震江湖的少年英俠,天縱奇才,連他師父對陸景吾說話都要客客氣氣,他這個當弟子的更只有仰望的份兒。
看到陸岱川,陳白露眼中閃過一絲遺憾。誰能想到,當年那個天縱奇才的年輕人的後代,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
他走上前來,看着陸岱川說道,“聽說你爺爺當年留下過家訓,你陸家子孫不能再出入江湖,怎麽到了你這一代,偏偏又卷進這樣複雜的事情當中?”
陸岱川一怔,随即苦笑了一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當年家母想着,我好歹是陸家子孫,若是絲毫武功不會,恐怕說出來有損家聲,剛好師父與我父親有舊,這才收了我為徒。”
陳白露雖然話是這樣說,但這到底還是陸家的家事。他跟陸家原本就沒有什麽交集,還是看在曾經陸景吾的份上想跟陸岱川說說話。聽到他這樣說,陳白露沉默無言地點了點頭,帶着自己的弟子們離開了。
等到白鷺城的人都已經離開,那邊的翟挽才幽幽開口問道,“陸岱川,你剛才說你爺爺曾有祖訓,說你們陸家人從今往後,不再入江湖。是嗎?”
她聲音無喜無悲,卻決然不似往日的譏诮尖刻。陸岱川微微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點頭道,“是。”
“哈。”翟挽輕笑一聲,細細聽來,竟有無盡炎涼。
她目光悠遠地看向河中的月亮,背對着陸岱川三人,将唇邊的血輕輕擦掉,吩咐道,“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啓程去醉紅山莊呢。”
眼前月光浮動,恍然間又浮現出那人的影子,如果他在自己面前,翟挽真想上去問他一句,既然已身在江湖,又何來不再涉足?
有風吹來,将河面那輪明月瞬間吹成一片碎金,銀色粼粼,仿佛是一尾巨大的鯉魚,可惜沒有水中仙人,意欲乘風而去。
巫淨是誰殺的,其實陸淵夫婦心中不是沒有答案,奈何陸景吾一人擔下,就是他們想對阿挽下手也找不到理由。畢竟是武林名宿,面子還是要的,不可能明目張膽地為難阿挽一個孤女。至于陸景吾的母親,到底心軟,心疼兒子,雖然一樣看不慣阿挽,覺得她是跟江南敬家聯姻的絆腳石,但是耐不住陸景吾要一位護她,加上敬家姑娘暫時要過來,也只得現将阿挽的事情放下。
醉紅山莊上下都知道敬湘湘是将來的山莊女主人,又有陸淵夫婦下令,山莊上下都在為迎接敬湘湘的到來準備着。陸景吾這段時間一直在養病,陸淵當初打他的時候是下了死手的,幾鞭子下去就見了白骨,可見的确是氣極了,他要在敬湘湘來之前把傷養好,不讓外人看到半分殘殺同門的端倪,這段時間也很忙。他娘親自過來監督,要把他養好,阿挽雖然想去看他,但也同樣不願意到陸夫人眼皮子底下招人煩,加上她有傷在身,不能再拖,又心裏有鬼,害怕有人把她的內傷跟蕭琴瑟的死聯系起來,也不方便去。于是就在自己的房中,靜心休養着。
有了醉紅山莊的靈藥,阿挽休養得很快,倒是陸景吾,他身上內傷外傷都有,雖然有阿挽給他調息,但是好得比較慢。眼看着敬湘湘就要到了,阿挽在醉紅山莊中越發坐立不安,她如今已經漸漸明白事務,知道她是一個尴尬的存在,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去迎接陸景吾未來的妻子。更何況,她聽說,山下的女孩子們看到自己心上人喜歡其他姑娘,會不高興的。
她不知道那個未曾謀面的敬姑娘是不是會不高興,但她知道,就算還沒有見過那個敬姑娘,她已經有些不高興了。
陸景吾是她的,怎麽能跟別人分享呢?他的妻子,将來就是要跟他執手一生的人,以前阿挽不明白“妻子”跟自己有什麽不同,因為陸景吾告訴她,阿挽就是他要執手一生的人,可是“妻子”也是,那既然“妻子”和阿挽是一樣的,為什麽“妻子”要旁人來做呢?
陸景吾養傷,沒人來跟她解答這個,她只能讓各種各樣的疑惑放在心中潛滋暗長,直到那個黑衣人,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每次出現在阿挽面前都是叫她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殺人。這次他讓阿挽殺的,是三十六幫新選出來的盟主,何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