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翟挽武功曾經失掉一段時間的事,她誰也沒告訴。長期以來形成的多疑敏感,讓她誰都不敢相信。貿然将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別人面前,無異于将一把刀放到那人手上。她自己都不知道武功為什麽會消失,若是讓人先一步知道了,加以利用,只會将自己置入險地。
雖然不了解鈕丞惠,但他敢在自己手上搶人,翟挽就知道他不是有勇無謀之輩。加上他們武功原本就系出一脈,說不定她自己搞不懂的地方,鈕丞惠反而比她更清楚。她武功不見的事情,瞞得過身邊這幾個小腦殘,一定瞞不住鈕丞惠。
當初她出問題就是在他面前,她那麽反常,鈕丞惠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當時沒反應過來,不代表之後也察覺不到。等到他回過神來,一定會有其他動作的。
至于陸岱川,倒是要找個時機,讓他回去了。
一行人朝着當年醉紅山莊的方向又走了幾日,陸岱川天天被周鹹陽拉着跟他比武,說是要多練練。翟挽剛剛教了他新的劍法,他樂得跟人喂招,于是欣然答應。翟挽和謝梧桐老奸巨猾,周鹹陽那點兒小心思自然瞞不過他們兩個。漸漸的,連段小樓也發現幾分不對勁兒來,忍不住出言提醒陸岱川,“你這劍法,若不是有翟前輩悉心教導,多半還不知道放在哪裏落灰呢。你要不要跟她知會一聲?”
她的意思,其實是希望翟挽出來阻止。畢竟,從他們幾個人湊在一起開始,翟挽就是領導者。她資歷老,江湖經驗又足,沒道理看不出來周鹹陽心中那點兒小九九。況且,陸岱川一向怕她,她說一句話,比旁人說十句都有用。
哪知陸岱川卻渾然不放在心上,“這原本就是我陸家劍法,她教我也是還給我,跟她說什麽?況且,”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翟挽,“你以為她不知道嗎?老太太耳朵靈着呢。她沒做聲,就是答應了,我才不去多嘴再問觸她黴頭。”說完,就開開心心地拿着劍走到不遠處周鹹陽的身邊,跟他一起找個空地讓他指點自己的劍法了。
兩人在一起對了幾招,周鹹陽身上的內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見舞劍越發靈活,他也面露高興,“總算是好徹底了。”陸岱川也跟着一起高興,正要說話,周鹹陽卻話鋒一轉,誇起他的劍法來,“你這陸家劍法可是越來越有效果了,将來陸家聲威在你身上重現,指日可待啊。”
他一向嚴厲,突然這麽誇人,陸岱川反而還有些不習慣。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鹹陽手中舞了一個劍花,說道,“這一招,跟青門宗的那招‘流燕華飛’倒有幾分相似。”他使了一下,沒有對,陸岱川便忍不住自顧自地給他演練起來,“是這樣的。”
……
半盞茶的時間裏,周鹹陽不懂的由陸岱川一一講來,雖然有師徒易位之嫌,倒也其樂融融。
兩人練了番劍,出了一聲汗,陸岱川打算過去找吃的,一回頭冷不防地就看到翟挽站在樹梢上,悄無聲息,面帶玩味地看着他們兩個。
他吓得幾乎倒退了兩步,看着翟挽說道,“前輩你不聲不響地在這裏做什麽?”
翟挽目光在周鹹陽身上一轉,才轉到陸岱川身上。她唇邊凝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說道,“見你們練劍練得熱鬧,我跟着過來看看。”她一身白衣,站在樹間,好像一只白鴿一樣,誰也看不出來,這樣的女子,竟然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她負手,一步一步從虛無的空氣中走下來,衣帶翩跹,猶如驚鴻照影,一舉一動都美不勝收。輕功,在空中飄來蕩去很容易,但像翟挽這樣一步一步像是踩在石頭上踩下來,沒有深厚的內力是辦不到的。明明知道她是個活了快七十歲的老妖精,但看到她帶着一張少女般的面孔,在他們面前使出如此深厚的內力,周鹹陽都還是忍不住心驚。
翟挽走到他們面前,看着陸岱川,“我今天,教你一套新的劍法。”她說完,又看向周鹹陽,他立刻會意,低頭說道,“我去找吃的。”說完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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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岱川聽見翟挽這麽說,臉上露出幾分興奮來,“前輩要教我什麽?”
她一言不發,“唰”地一聲從陸岱川手上抽出他的長劍,在林間自顧自地舞了起來。
劍光清湛,她白衣似雪,黑發如鴉,兩種極簡單的顏色在她身上硬是碰撞除了極絢爛的色彩。每一次看她舞劍,陸岱川都覺得好像是世間最美的詩歌出現在了他面前,偏偏她一舉一動就是世間國手都不能描繪一二。
突然,面前的光影一收,剛才還絢爛到極致的她突然靜如一支臨水的蓮花,端靜地站在他面前。
陸岱川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她出手燦爛,收手寂滅。一起一落之間,仿佛用劍法帶他看過了無數繁華。他将劍從翟挽手中接了過來,開始一板一眼地按照她剛才演示的,學了起來。
夕陽西下,少年臨水而立,身姿矯健,充滿了年少的力量。好多年前,醉紅山莊的那個人,也是這樣,在他院子裏的花樹下,舞弄長劍,抖落一身花香。
他攜風而來,衣襟上還殘留着鮮花的味道,混合着身上的樹木香氣,整個人像朝氣蓬勃充滿生機的山林一樣,只是聞着他的氣息,就能感到一片蓊郁。
阿挽內傷發作,暈倒在河邊,等到醒來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了。她身上還有傷,卻也知道半分耽擱不得,陸景吾帶着巫淨的屍體回到醉紅山莊,肯定是要把殺害巫淨的罪責攬在他自己身上。她也知道,他是陸淵唯一的兒子,又大有希望成為将來武林的執牛耳者,陸淵一定舍不得殺他,但受苦卻是免不了的。
阿挽知道是這個道理,卻也還是要擔心。等身上的傷稍微好點兒之後便朝着山下走去。醉紅山莊雖然守衛森嚴,但她武功高,只要小心些,也就沒事。
一路到了陸景吾住的地方,裏面黑漆漆一片什麽都沒有,阿挽等了許久,好不容易等來他一個師弟,連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見他看到自己滿臉驚愕,阿挽連忙豎起中指,跟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那個弟子連忙低聲問道,“阿挽姑娘,你怎麽回來了?”
他的名字叫蔣齊,也是陸淵的弟子,雖然武功不怎麽樣,但跟陸景吾感情一向要好,連帶着跟阿挽也相熟,是這山莊中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
聽到他這樣問,阿挽連忙低聲問道,“他怎麽樣了?”
蔣齊臉色一黯,說道,“師兄帶了小師妹的屍體回來,說是他倆争執,他失手将小師妹推到石頭上,給……”他看了一眼阿挽,知道這件事情跟她脫不了幹系,“師父大怒,要拿他償命,還說對不起當年早逝的師叔,連他唯一的女兒都保全不了,我們怎麽求情都沒有,還是師母,說只有師兄這一個孩子,要殺師兄就讓師父先殺了她,這才保下一命。不過,師父還是怒極了,用頭骨鞭打了師兄整整一百鞭,又把他扔到地牢中,說他的命交給老天,要是活着誤殺師妹這件事情一筆勾銷,若是活不了,那也是老天讓他活不了,活該他給小師妹償命。還将師母禁足了,更不許我們師兄弟去看他,說……誰去看他,我們就一起挨罰。師父一向言出必諾,其他師兄弟都不敢,還是我不放心他,想趁着晚上過來給他拿藥……”
他看了一眼阿挽,少年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閃着珍珠一樣的光彩,“阿挽姑娘,小師妹的死,跟你有關是不是?”他垂下眼睫,“要不然師兄回來的時候也不會那麽強硬地說就是他殺的,連師父要殺他償命都不松口。”
能然陸景吾這麽維護的,也就只有阿挽一個了。
阿挽點點頭,“失手殺死巫淨的人是我不是他。”她的話驗證了蔣齊的猜測,聽到是她殺了巫淨,蔣齊臉上一怒,“你怎麽可以這樣!師妹縱然驕縱,但跟你到底不曾有過大的過節,你居然能夠狠下心來殺她?”
“不是你想的那樣。”阿挽急急解釋道,因為着急,聲音聽起來弱弱的,“是她看我被陸夫人趕出山莊,又受了重傷,想殺我,結果被我失手殺死。”
蔣齊聽了,一陣默然。巫淨雖然蠻橫,但跟他們幾個師兄弟都是一起長大的,她乍然去世,他們也很傷心。不過他也知道阿挽說的不是假話,巫淨那麽恨她,倒像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沉默半晌,他開口說道,“那你回來幹什麽?我師妹死在你手上,我師兄要給你定罪也是半死不活,你把他們害成這樣子,你還回來幹什麽?”
阿挽知道蔣齊因為陸景吾被罰和巫淨的死對她有意見,說到底他對阿挽好,也不過是看在陸景吾的份上,如今陸景吾命都可能沒有了,這一切自然也就要算在她的頭上了。
阿挽拉住他,“帶我去看他。”蔣齊正要拒絕,她卻不容分說地打斷他,“我知道你辦得到,要不然你就算拿了藥也不可能進得去地牢。”見蔣齊默然,阿挽便知道他答應了,胸口傳來陣陣鈍疼,她又囑咐道,“若是有治內傷的藥,給我也拿些。”她說話的時候,胸口又疼得厲害,借着月光,蔣齊看到阿挽滿臉大汗,毫無血色,整個人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一樣。他猶豫地問道,“你,你怎麽了?”
阿挽搖了搖頭,原本就有內傷,剛才發動內力,又因為聽到陸景吾受傷的消息心緒不寧,內傷發作比之前還要厲害,她現在已經痛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蔣齊見她這樣,明白過來她傷太重了,連忙轉過身,在陸景吾床頭的櫃子裏翻翻找找,終于讓他把傷藥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