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看到陸景吾的那一刻,阿挽第一反應居然是去看腳下巫淨的屍體,她看了一眼又擡起頭來看向陸景吾,他還站在岸邊,目光已經從她身上移到了巫淨屍體上。“是她……”只說了兩個字,阿挽就感到眼前一陣暈眩,快要站立不穩,她站在河中,一身碧衫從水中央出來,臉色蒼白,偏偏一雙眸子黑如點漆,像河妖一般美麗森魅。
她正感覺全身搖搖欲墜,卻冷不防地跌進一個帶着山風的懷抱,那片胸膛并不寬厚,卻讓她突然有了皈依一般。陸景吾抱住她,呼吸就在她耳旁,“阿挽,你怎麽樣?”
她定了定神,搖了搖頭,跟陸景吾解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陸景吾像哄孩子一樣低聲哄道,“我知道,我知道……”
阿挽卻不依不饒,攀住他的衣襟,擡起頭來滿眼惶惑地跟他說道,“不,陸景吾……是巫淨要殺我……她看我受了傷要殺我……被我推了……”
“我知道……”陸景吾抱着她,雖然是在跟她說話,眼睛卻看着河上一片冰涼的巫淨屍體。阿挽渾身冷極了,她往陸景吾的懷中縮了縮,可他的懷抱也是一片冰冷。有山風吹來,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連帶着阿挽一起,也動了動。
像是這個寒戰讓他清醒了過來,他放開阿挽,讓她扶着自己,眼睛卻還是死死地盯着巫淨的屍體,像是在跟阿挽講話,又像是在跟自己說話,“我們要想個辦法……想個辦法,讓他們懷疑不到你身上。”他說着就放開阿挽的手,彎腰想要去把巫淨的屍體拖走,可是拖了一下便發現不對了,低着頭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神神叨叨的,“不行……這樣不行……”哪怕是山中的無名弟子,失蹤了也會有人追究,何況是巫淨這樣在他父母面前頗為受寵的人?一旦發現巫淨死了,他的父母不找出兇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如今在屍體上動的手腳越多,留下的破綻也就越多,将來被發現的可能性就越大。
陸景吾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旁邊跟他同樣不知所措的阿挽,慘白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安慰道,“沒事……別怕……”
白天阿挽被他母親那般對待,陸景吾沒有看出來阿挽小心隐藏下是因為受了內傷,他還以為阿挽是看在那是他母親的份上沒有下重手。晚上擔心她遇到困難,專門跑出來想看看她的,沒想到找了好久找不到她人,後來還是在林子裏面聽見這邊那聲巨大的水聲,他以為是阿挽出事了,連忙跑過來,沒想到是巫淨……
陸景吾定了定神,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一旦這件事情被父母知道了,不管是不是阿挽的錯,父親都不會放過她。這已經不是之前內宅中的小打小鬧了,醉紅山莊的弟子,還是師叔的親生女兒,就這樣被阿挽失手殺死,父親不會放過她的。就算父母不知道是阿挽殺了她,若是知道她跟這件事情有牽扯,也一定不會讓她好過的。
陸景吾輕輕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扶起阿挽,她睜大了眼睛看着他,眼底還殘留着幾分剛才的驚惶,像只受到驚吓的小獸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抱抱她。“你……不搬她了嗎?”
陸景吾搖頭,“不搬了。”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阿挽也放心下來,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們找了個幹燥的山洞,陸景吾撿來幹柴,架起一個火堆。阿挽全身都濕透了,陸景吾脫下自己的外衫,用一根杆子做了個簡單的簾子,阿挽在裏面,他在外面替她烘烤衣服。寂靜的山間,只聽得鳥叫蟲鳴的聲音,偶然有山風吹來飒飒作響,帶起林間清新的空氣,好聞得要讓人整顆心都跳出來。
旁邊就是自己喜歡的人,縱然胸口疼得她快要窒息,阿挽心中也還是無限雀躍,她對陸景吾說道,“陸景吾,我們現在這樣,像不像是在小寒峰?”
少女聲音嬌俏,帶着幾分不谙世事的清澈,陸景吾聽了她的話,先是苦笑,随即也有些感慨。當日在小寒峰上,他以為他能保全阿挽,誰知道真正到了這塵世,才發現她處處格格不入。
沒有聽到他說話,阿挽有些忐忑,她以為陸景吾是因為她失手殺了巫淨在生她的氣,忍不住從簾子後面探出個腦袋來,一雙大眼睛滿是擔心,“陸景吾,你這是讨厭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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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沒能第一時間回過神來,愣了一下。阿挽又跟他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陸景吾,你是因為我錯手殺了巫淨,所以讨厭我了嗎?”
她眼底一片清澈明亮,好像山間的小溪,一眼就能看到底。陸景吾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怎麽會。”他頓了頓,又像是做出保證般地跟阿挽說道,“陸景吾怎麽都不會讨厭阿挽的。”
阿挽抿了抿唇,眼中的驚惶這才稍微好點兒。胸口傳來陣陣悶疼,她正打算縮回去繼續調息,陸景吾又對她說道,“阿挽,如果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你會怎麽辦?”
“見不到?是你要娶其他女子了嗎?”阿挽第一時間能想到的就是這個。她不是沒有聽見陸景吾的母親跟他說的話。說他早就跟杏林聖手的敬家姑娘訂了親,如果真想跟她在一起,也不是沒有辦法。等到敬家姑娘過門一段時間,将她娶做小妾便是。阿挽不明白什麽是小妾,不過她也能感覺到不是什麽好事,要不然怎麽會是她這個不讨陸母喜歡的人當,而不是那個敬家姑娘呢?但那又怎麽樣?只要能跟陸景吾在一起,小妾就小妾吧。
她粲然一笑,眼中帶了幾分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安慰,“沒事啊,我當小妾好了。”
陸景吾聽了她的話,一愣。随即淡淡笑開,罷了,她原本就懵懂,天然純淨,還是不要讓這些事情弄亂她的心了。
眼見着衣服差不多了,洞外天色也已經蒙蒙亮了,陸景吾将衣服遞給她,等她穿好了才跟她說道,“阿挽,我昨天晚上幫你烤了一晚上的衣服,這下輪到你幫我啦。”他言笑晏晏,眼底有着淡淡的溫柔,“早飯你去找吧,我想休息會兒。”阿挽點了點頭,絲毫不懷疑有其他,雖然身上帶傷,但還是滿臉高興地出去了。
陸景吾在她身後,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好像要把她的身影印在腦海中再也洗不去一樣,充滿眷戀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決然地轉身,朝着昨天晚上放巫淨屍體的方向走去。
阿挽用裙子兜了許多果子回來,晚上的時候她就在想,能不能讓陸景吾就這樣陪着她。這樣的日子悠閑又自在,不知道比在醉紅山莊好了多少。晚上的時候她忘了說,等下可一定要跟陸景吾講。但凡她的要求,陸景吾可從來沒有拒絕過,想到不久的将來他們兩個又會回到小寒峰,阿挽心中就止不住的雀躍,連臉上都帶了幾分笑意。
她走到他們暫時落腳的山洞裏,正想獻寶般地把裙子裏的果子拿給陸景吾看,可是裏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那一刻,沒有來由的阿挽手腳發軟,裙子裏的果子好像重若千鈞,她手上一松,立刻掉了一地。
沒有被人抛棄的感覺,她只覺得有種恐懼止不住地從心底冒出來。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陸景吾跟她說的那句,“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會怎麽辦”,心中的那種惶恐讓她越發難以安寧,阿挽連忙轉過身,朝昨天晚上的那條小河走去。
果然,遠遠地就看到那邊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巫淨的屍體已經不見了,甚至她身上的一方衣角都不曾留下。她明白,這一定是陸景吾把屍體帶走了,他要幫她回去定罪。他知道,如果他父母知道殺了巫淨的人是她,一定不會放過她的,他們才不會管是誰先動的手,是不是她一個不小心,他們只會把她當成殺人兇手來對待。
可是,陸景吾回去,就一定能讨得了好嗎?
因為之前奔走,加上心中血氣不平,阿挽胸口疼得越發厲害。可是她顧不上那麽多,如果不趕去阻止陸景吾,說不定他爹為了給巫淨一個說法,就要讓他償命。
他死了……那自己,就真的見不到他了……
只要一想到從今往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陸景吾,阿挽心中的恐懼就忍不住往上泛。她連忙朝着醉紅山莊的方向奔去,可是剛剛走了沒兩步,就再也支撐不了,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來,緊接着眼前一黑,整個人歪倒在了地上。
……
“嘿!”眼前有人揮着五指,把翟挽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陸岱川,問道,“幹什麽?”
幹什麽?果然沒有看他,就是不知道心思跑哪兒去了。陸岱川可不敢問,只是說道,“我有幾處總覺得不對,你給我說說呗。”
翟挽閉了閉眼睛,算是答應了,“哪幾個地方?”這也算是默認了她剛才心思沒在陸岱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