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陸景吾将其中一個包袱放到她面前,笑着看着她,“打開看看?”
她依言打開,裏面放着一套碧綠的衣裙,上面一根碧玉簪,陽光透過來,比山上的清泉還要剔透幾分。
她有些茫然無措地擡頭看向陸景吾,“這是……”
“給你的啊。”陸景吾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阿挽天然絕色,荊釵布裙怎配你?”
“這裙子是鲛绡裁成,簪子是藍田碧玉,無一不是世上難尋的珍品……”在阿挽充滿好奇和懵懂的眼神中,陸景吾突然住了口,轉而笑道,“也對,阿挽這樣的,原本就是世間獨一無二,這些東西,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因為再難有一件東西能比她更珍貴啊……
女子可能天生對好看的衣服飾物沒什麽抵抗力,阿挽雖然什麽都不懂,但看見漂亮衣服還是高興,連忙将那裙子抱起來放在胸前,偏頭看向他,“我……穿,你看。”
她還只能說些簡單的話,陸景吾卻聽懂了,他點點頭,指了指山洞裏面。男女有別,雖然他們兩個都不把這些放在眼中,但阿挽到底女子,一張白紙,他不能讓她連這個都不明白。
阿挽聽話地走進去,陸景吾為了避嫌,甚至還走到外面的臺子上,靜靜等她換好衣服。
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看。”
陸景吾轉過頭,那一片碧色映入眼簾,再次驚豔了他整個人生。
少女披散着頭發,拎着裙角站在山洞前面,她身上的衣衫好像是裁減了這山間疊嶂披在身上一樣,整個人已經和這小寒峰的天地靈氣融為一體。然而這些都比不上她本人的美,那雙眼睛清粼粼的,好似水波一般,烏黑的頭發随意披散在身上,她手上甚至還拿着因為不會用又帶出來的那根簪子。陽光從他們頭頂照下來,她整個人美得好像是在發光一樣。所謂靈秀天成,怕也不過如此。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景吾才慢慢放松了自己的呼吸,走到她面前,接過她手上那根碧玉簪,笑道,“是不是不會用?”
阿挽被他的影子罩在懷裏,她羞澀地點了點頭,又擡起眼睛看他,少年青澀的胡茬正好在她頭頂,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裏光滑白淨,什麽也沒有。阿挽有些明白,陸景吾跟她有什麽不一樣了,正在她摸下巴的時候,陸景吾已經輕輕拿了兩縷她的頭發,用那根簪子給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
他低頭對她微笑,眼底有陽光照過來的碎金,“女子的發式,我只會這個,阿挽不要嫌棄才好。”
她搖搖頭,哪知陸景吾绾發的水準實在是太低了,她不過輕輕一動,頭發就掉了大半。陸景吾看着又重新掉下來的頭發,有些無語的撫額,不忍再看。
阿挽看看他,又看看從頭上扒拉下來的碧玉簪,還是像往常一樣,把自己的長發編成一根烏黑油亮的大辮子,搭在了胸前。那根碧玉簪,則被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石床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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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景吾還是住在他之前搭起來的小木屋裏,那裏離阿挽住的山洞幾乎是兩個方向,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兩個人的感情交流。也是到了那個時候,阿挽才發現,這次陸景吾上山來,是有備而來的,他不僅帶了換洗衣服,還有好幾本孩童啓蒙用的書,就用它們,帶着阿挽慢慢觸摸山下那個多彩卻複雜的世界。
和之前一樣,陸景吾教她認字,教她規矩,教她人情世故,學累了,她便跟陸景吾在外面的平臺上面相互喂招。她不像陸景吾那樣是個能說會道的好老師,但所幸陸景吾悟性不錯,她雖然經常言不達意,但憑着他自己的領悟,那段時間他的武功居然又長進了不少。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寫“關關雎鸠,在河之洲”,教她寫“匪我愆期,子無良媒”,教她寫“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她擡起頭來,一不小心,額頭就撞上少年柔軟的唇……
再有閑暇的時候,陸景吾便陪着她一起上山下河,采果子捉魚,有人陪伴的日子,是要比她一個人好很多。
那根碧玉簪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枕頭底下,每天晚上都要被她拿出來看一遍,認得字之後,她才發現,簪子上面刻着的那兩個字,“景挽”,正是他們的名字。刀工粗劣,跟這根簪子的雕工有天壤之別,一看便知道是誰的手筆……
兩人的情愫在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中潛滋暗長,她雖然懵懂無知,但對這種發自人類天性的感情并非毫無所覺。有了陸景吾的引導,她甚至已經能夠明白,她對陸景吾的這種依賴,究竟是什麽。
陸景吾上小寒峰,是閉門思過,時間不能太長,幾個月已經是極限了,況且這段時間他們感情日漸深厚,陸景吾也想把她帶回去見自己父母。這天阿挽過來找他的時候,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考她功課,而是跟她說,“阿挽,我不能在這裏留太久了。”她眼睛裏的光彩一下暗淡下去,她還記得,上次等陸景吾,等了多少天。
看到她的樣子,陸景吾也心疼,事實上這不是山下第一封信了,早在半個月前,他父親就已經送了飛鴿傳書上來,叫他下山回家,再拖下去,讓他家人知道了這些日子阿挽一直跟他在一起,恐怕會更加難以接受她。陸景吾熟悉這些人情世故,自然考慮得比阿挽更加長遠,他頓了頓,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指尖冰涼。他下意識地就忍不住想替她搓熱,“阿挽,你可願意跟我一起,長長久久,一生都與我一起?”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那個時候,陸景吾在她眼中,就是世界一般的存在。
“那好。”他笑了笑,“你跟我一起下山好不好?跟我回家,我介紹我父母給你,讓他們,答應我們的婚事。”饒是他知道阿挽或許并不知道婚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他還是忍不住臉紅。
婚事麽?是像他教給自己的詩句中一樣,“今夕何夕,見此良人”麽?不管是不是,但陸景吾跟她說的要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的話她是聽懂了,阿挽剛要點頭,突然就想起了那個黑衣人。
說來也巧,她跟陸景吾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那個黑衣人一直沒有出現,她甚至都已經忘記了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如果不是陸景吾要她下山,她恐怕就要将這個人抛之腦後了。
見她明明要點頭,卻又突然猶豫起來,眼中還露出幾分害怕和惶恐,陸景吾以為她是害怕山下的人和他的父母,心中更是一片柔軟,溫言道,“別怕,我父母不是壞人,我爹雖然嚴肅了些,但他不會為難你一個小姑娘的。要是有人欺負你,我雖然武功沒有你好,但若是有人為難你,我哪怕粉身碎骨,都會保護你的。”
他說着,将她擁進懷中。阿挽被他身上樹木般的香氣包圍着,突然就安心下來。她想,陸景吾都這麽說了,她怎麽忍心讓他失望難過呢?那個黑衣人固然可怕,但……若是為了陸景吾,她情願冒這樣的風險,換一個跟他的平平穩穩的一生一世。
就這樣,她跟着陸景吾一起下了山,山上十多年的歲月就這樣被她抛之腦後。只是,陸景吾帶她由出世到入世,卻不小心将她留在了這紛擾的世間。山上的清淨歲月,之後,她再也沒有機會回去。
陸淵是武林盟主,那個時候的醉紅山莊是武林中的執牛耳者,武林盟主的獨子外出一趟就帶回來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女,這意味着什麽,瞎子都看得出來。
可是阿挽不知道啊,陸景吾說他父母不是壞人,她就想當然地以為,他父母跟他一樣,一定會喜歡自己的。雖然他父親看上卻是嚴肅了很多,他母親看起來也不像他說的那樣慈祥,但陸景吾的話,她怎麽能不信呢?只是,她雖然不知道人情世故,但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是感覺得到的。
陸景吾一回來,才剛剛把她介紹給了他父母,就被陸淵叫到了後面,他母親甚至連看也沒看阿挽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跟過去了,留下阿挽一人,站在陸家輝煌豪華的大廳中央,接受着來自各方的目光。
她等了許久,沒人叫她坐,更沒人來跟她上個茶,對那時的她而言,自然是不會意識到這是別人沒把她看在眼中的反應。她只是想,陸景吾什麽時候回來,這裏讓她很不舒服,她害怕……
終于等到陸景吾從裏面出來,他怒氣沖沖,是阿挽從未見過的樣子。他走上來就一言不發地拉着阿挽的手向外走去,身後的陸淵的大喊聲,“逆子,你要是今天跨出這個門,就永遠別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他轉過頭朝陸淵看起,冷笑了兩聲,“還麻煩陸盟主跟江南敬家說一聲,就說兒子死了,這婚事也作罷吧。”
“你——”陸淵被他氣得不行,當下便抽出佩劍朝陸景吾身上砍去,誰知陸景吾的母親從一旁撲過來,抱住陸淵的腿,哭道,“相公,不要啊,我就這麽一個獨苗,你殺了他叫我怎麽辦啊?”
大概是他母親的話讓陸淵有了顧忌,手上的劍雖然沒有放下來,但好歹還是止住了腳步,阿挽看到他母親站起身來,對陸淵說道,“你讓他先回來吧,這樣吵吵鬧鬧,像什麽樣子?”陸淵張了張口,像是要說什麽,陸景吾的母親卻先一步截口道,“你先讓他回來,退婚的事情,我們再從長計議。”她聲音低低的,但阿挽卻聽得分明,果然,她看到陸淵放下了長劍,沉聲對陸景吾說道,“滾來吧。”
見自己父母服軟,他轉過頭來對阿挽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又拉着她的手,回到了陸家大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