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陸岱川吃完了,在祠堂中轉了一圈兒,發現房頂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開了個天窗,想來剛才翟挽就是從那裏進來的。她武功高,連進門跳窗都不用,直接從房頂進來了。陸岱川也是微醉,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上了房梁,從那個洞鑽了出來,到了房頂上面。
尖尖的房檐上站了一個人,一身白衣,衣帶飄浮,月光灑在她身上,好像姑射真人一般。
說實話,翟挽只看那張臉的話,說她是觀音都有人信,但是性格實在太惡劣,陸岱川覺得她空長了那樣一張美貌的臉,內裏卻早已經腐敗不堪了。
他站到翟挽身邊,問道,“你找我做什麽?”翟挽把他救出來之後又把他送回來,嘴上說是要找真相,但陸岱川……現在實在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她。
翟挽沒有看他,手一揚,也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來一柄長劍,秋水為刃,月光下映着她那張臉,美到驚心動魄。
只見她手腕飛舞,長劍在她手上登時化成一匹白練,月光下,她的白衣跟手上的劍招,聯合披在她身上的月光一起,好像秋水白練一樣,明明清淡到了極處,卻也絢爛到了極處。讓旁邊看着的陸岱川,忍不住心馳搖曳。
一套劍法舞畢,翟挽收劍斂眉,陸岱川尚且還在她剛才帶給自己的震撼中難以恢複,這廂翟挽已經将手中的長劍遞給他,“練給我看看。”她身姿優美,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剛才那一舞,當真如同洛神出水。
翟挽什麽功力,他什麽功力?翟挽能舞得這麽好看,可不代表他也能。陸岱川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見翟挽把劍放到他面前,下意識地猶豫。他早已經知道了這人的手段,等下他練得讓她不滿意,有的是辦法叫他生死不能。
見他如此,翟挽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再也不給他面子,嘲諷道,“你看看你這副樣子。連拿劍都不敢,還能做什麽?”她倒是沒有将陸岱川跟陸景吾相比,話裏雖然瞧不起人,但好歹還讓陸岱川稍微好受點兒。
翟挽說完了還不見他過來接劍,忍不住挑眉道,“你不就是怕我等下練不到罰你嗎?你再不過來拿,就是不練,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陸岱川身子一震,只覺得她那一句話出口,渾身上下好像有萬只螞蟻爬過一樣,忙不疊地從翟挽手中接過劍來,跳下屋頂,學着她剛才的樣子,舞起劍來。
翟挽看着陸岱川庭中的身影怔怔出神。說起來,那柄劍,還是當年,陸景吾送給她的呢……
她與陸景吾,原本有着世間最絢爛的開頭,只可惜,絢爛太短,人生太長,走完一段路,早已經是千瘡百孔面目全非。
眼前月光溫柔,仿佛又回到了好多年前,小寒峰上,她一身綠裙站在樹蔭下面,看着偶然間闖進來的那個年輕人,眉目生動,瞬間填滿了她原本空白的歲月。
彼時她不過十五六歲,因為被那人養在深山之中,除了殺人什麽都不知道,甚至連稍微長一點兒的句子都不會說。至于什麽男女大防,更是毫不明白了。她身上的衣服是最普通的綠色長裙,頭發随意地披在身上,從來沒有打理過。然而正是這樣一種草木葳蕤的生機勃勃,卻讓人呼吸一滞。
第一次在小寒峰遇到除了那人之外的人,她眼中有戒備有好奇有探究,獨獨沒有害怕。那個時候她雖然不知道她殺人用的是什麽,但她也能感覺到那人打不過她。到是他見了自己,先是一愣,随即紅着臉對她說道,“不知姑娘在此,是陸景吾唐突了。”即使他匆匆避開目光,她還是看到他剛才的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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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是美而不自知的,那個時候她連蒙童都不如,更不要說明白陸景吾為什麽要那樣了。她只是好奇,為什麽小寒峰上會多了一個人。然而就連這樣的好奇,也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那就是練功。
于是,陸景吾住在北峰,她住在南峰,明明很小的一個地方,硬是快一個月沒有見面。直到那一日,她見山上桑葚熟透了,出來摘桑葚,路過北峰,聽見有人練功,便站在不遠處的鷹眼石上看他。他卻渾然不覺,将那套陸家入門劍法耍了一遍又一遍。
那套劍法其實很簡單,但要真正領悟過來卻比較難。她看了兩遍,記住了招式,也不理他,徑自摘了旁邊的樹枝,在鷹眼石上舞起來。
陽光下,少女一身綠裙,黑發垂肩,身影在層層山巒疊嶂、朦胧霧氣中,若隐若現。更何況,這少女還有着美麗到讓人震驚感的容顏,配上她的動作,好像山間突然出現的魑魅一般,讓人忍不住為她心馳神往。
直到她一套劍法舞完,陸景吾都還沒有回過神來。她将手中的樹枝随手往他面前一擲,身姿一展,從鷹眼石上越過去。少女翩跹的身姿好像驚鴻一樣,驚豔了許多年的歲月。
第二天,她住的山洞前多了一個用藤蔓編織着的籃子,雖然不算精致,但總比她自己編的好太多。更讓她高興的是,裏面還擠擠挨挨地放了一籃子紫紅色的桑葚。想到今天不用再出去了,她就開心地笑起來,剛剛把籃子拖回去,她就聽到外面傳來陸景吾的聲音,“姑娘,多謝你昨日指點之情,一點兒小心意,還請笑納。”
聽見有人說話,她從洞中走出來,睜大了眼睛看着他。看到她,少年眼中像是被陽光鋪滿了一樣,笑意溫暖和煦,“在下陸景吾,被家長發配到小寒峰來思過。從今往後,跟姑娘就是鄰居啦,還請姑娘多多指教。”
陸景吾就在小寒峰住了下來,為了找個人說話,還特意把住處往她的山洞挪了挪。他最開始的時候猜她不會說話,便自顧自地給她取了名字,“你長發如鴉,不知将來何人有幸能為你绾這一頭青絲。原想叫你绾绾的,但這名字又略俗,不太襯你。不如改作‘挽’,用我娘她們南方的叫法,叫‘阿挽’,你看怎麽樣?”
少年坐在石頭上,用樹枝一筆一劃地把名字寫給她看。遇到陸景吾之前,她沒有名字,她連字都不認識,绾和挽究竟有什麽不一樣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人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于是她就成了陸景吾口中的“阿挽”。誰曾想到,後來讓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翟挽,名字最開始,還是她的死對頭陸景吾取的。
他也是後來發現阿挽會說話的,但說出來的多是詞語,不成章法,于是他就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她。不僅教她如何開口說話,還教她寫字。她便來指點他的武功,她原本武學上面見識就不俗,雖然不怎麽會說話,但還好陸景吾生性聰明,看她多練幾遍就明白了。
小寒峰上那兩個月,是她後來好多年回想起來唯一一段讓她開心的日子。
……
月光仿佛穿越幾十年的時光,重新照在了她的身上。眼前陸岱川已經一套劍法完畢,正收劍立在庭中,滿臉忐忑地等着她指點。
翟挽從房檐上飛身下來,身姿飄搖,美不勝收。她站到陸岱川面前,滿臉不耐地說道,“你這人天資馬馬虎虎,這幾天反正都被關在祠堂裏,這套劍法先練着吧。我把口訣交給你,記好了。”說完便噼裏啪啦地開始被心法,也不管陸岱川能不能聽明白。
說實話,翟挽的确算不上是個好老師,但陸岱川也知道,問她肯定沒什麽結果,還會換來一頓打,幹脆就不問了,要是有什麽不解的地方,他拿回去問周鹹陽也是一樣。
好不容易記住了,翟挽轉身便要走。陸岱川連忙叫住她,“翟姑……前輩,你這劍法,也是陸家的麽?”
翟挽微微一愣,随即點了點頭。再也不理陸岱川,身子一縱,就這麽從庭中離開了。
陸岱川拿着那柄劍,總覺得剛才翟挽那個表情,有些不靠譜……
剛才她走,連劍都沒有帶走……不對,等等!陸岱川看着手上的劍,這劍……怎麽會這麽熟悉?
看上去……好像是付文濤的佩劍啊!
擦!他就說這女人沒那麽好心,果然又來陷害他了!
陸岱川氣得不行,關鍵是他居然還拿着這劍大晚上跟她練了這麽久,不對,現在的關鍵不是這個,而是到時候他要怎麽解釋付文濤的佩劍到了本應該在祠堂面壁思過的他的手上!
等到陸岱川把付文濤的佩劍藏好,又把房頂上那個窟窿小心補好之後,都快四更天了。他累得不行,倒頭便睡了過去。迷蒙之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嘩,縱使疲憊不堪,陸岱川也趕緊起來,剛剛打開窗戶打算看看發生了什麽,祠堂的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周鹹陽直接沖進來,一把拉住他,“劉青英要殺你,趕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