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困局
第四十七章困局
高燒接近四十度,眼皮上挂一只千斤頂,楚楚醒來時天陰沉沉下着雨,臺風韋德登錄,狂風暴雨席卷全港。
她艱難地睜開眼,發覺卧室裏只剩一盞地燈,窗戶關得緊緊,能聽見雨滴敲打玻璃窗的悶響。
“你醒了?”即便頭腦混沌她也能分得出發問的是誰。下意識地就要往後縮,無奈渾身關節鏽蝕,動彈不得。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拉高被沿,程嘉瑞依舊保持從容淡定姿态,細心地替她掖好被角,“你發高燒連睡兩天你知不知道?”她這才發覺床邊挂着吊瓶,左手手背還有半只針頭埋在皮下。她不說話,屋子裏再一次靜下來,只剩雨聲,就像他專心致志在床邊等她醒,一等就是四個小時。
他起身離開,很快又回來,扶起她上半身,端一杯溫水送到她嘴邊,但她不肯張嘴。程嘉瑞耐心勸慰,”比硬氣?不如我現在給你一把刀供你割腕自殺?“她心怒,瞪住他,等上三五秒,忍不住張嘴,一整杯溫水都灌進去,挽救她幹且熱的喉嚨。程嘉瑞放下水杯,坐回原位,”想吃什麽?我把春姐借到你家,已經在廚房做事。“
他選擇性失憶,最擅長”修複“,他的溫柔不知是真是假,掌心貼在她滾燙的額頭,皺眉,”怎麽還是這麽燙,我打電話再叫醫生來。“楚楚卻問:”你是不是找過他?“”誰?“”也要跟我裝失憶?“她頭暈,忍不住咳嗽兩聲,才發覺頭頂似乎縫過針,線繃住頭皮,開始慢慢散播疼痛感。
風聲雨聲占據耳膜,屋內的光暖暖融融,為眼前惡魔多添一份柔和。程嘉瑞突然間發笑,右手撐住下颌,望着她,“媽咪同我講每個女人都有吃錯藥的時候,你還小,有權利瘋一回。”“怎麽?計劃原諒我?”她揚眉,極具挑釁。程嘉瑞輕輕撫摸她發熱的面頰,情深一片,“婚期定在十月三十日,等你病好我們就去試婚紗,喜歡什麽形式?婚禮去海島辦怎麽樣?”
“你把他怎麽樣了?”“婚紗同套裙都要備好,媽咪已經叫人去做金器,禮金全都彙到你戶頭,你自己保管。”“你找人動他了是不是?”程嘉瑞終于收住笑,換回冷冰冰面孔,身體後仰靠住椅背,兩條腿架起來,全然輕蔑的姿态,“是。”“你玩的開心嗎?”
“玩一條死狗有什麽可開心?”
她心如刀絞,“之後呢?小程先生不至于打一打人就滿足。”
“涉嫌非法賭博,正在協助調查,分*身乏術。”
“不愧是法律系高材生,規則內游戲誰玩的過你?”
程嘉瑞低頭淡笑,“法治社會,人人有責。”
“不如你幫我想一想,我還有沒有機會能夠擺脫小程先生。”
程嘉瑞勾一勾唇,“有千分之一可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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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程先生在十月三十日之前突然死亡。”
楚楚說:“那我從現在起就要像上帝祈禱,這一天早一點到來。”
程嘉瑞說:“祝你成功。”他成竹在胸,根本不将她放在眼裏。“
絕望湮沒頭頂,她側過身拉高被子遮住臉,啞聲說:“我要睡了,你走吧。”
等一等,她聽見他起身離開的腳步聲,繼而是門被拉開又關緊的響動。緊繃的防線終于崩潰,她藏在被子底下放聲大哭,為自己,或是為這座人人引以為傲的法治之城。
恍然間有人拉開春被,找出她哭到幹涸的臉孔,低聲說:“我一走你就哭,是因為舍不得我?”
楚楚忍不住向床邊躲,“你不要碰我!”
程嘉瑞撩開她被汗水濡濕的長發,找到被縫合嚴密的傷口,試圖忏悔,“我以後不再動你……如果你可以保證不再惹我生氣。”
楚楚推開他的手,“我只可以保證,我永遠不會愛上你。”
“無所謂。”他依舊溫和,“有我愛你就足夠。”
“你滾——”她被刺中,突然間失常,拼了命與他厮打對抗,針頭扯壞也不管,蓬頭散發像一頭發怒母獅,恨不能張嘴咬死程嘉瑞,“你去死!你去死!”
然而她高燒虛弱,男女之間差距巨大,未過多久已經被程嘉瑞死死困在懷中,他貼着她的耳,陰狠地向她宣告,“沒有用,江楚楚你做什麽都沒有用,你注定要嫁給我,這是你的命!”
“我不肯出席,你難道拿槍指着我去神父面前宣誓?”
“這個不用我擔心,你爹地媽咪一定幫我辦好。”
“你這個變态!今晚出街就讓你被大卡車撞死!”
“總有你坐我副駕。”
她争不過他,更掙不過他。
程嘉瑞的偏執在社會認知之外,無人得以想象,楚楚根本不是對手。
等到她終于疲憊,精疲力竭,除了嗚咽再沒有其他聲音,他才慢慢松開她,右手來回撫摸着她已然及腰的長發,“你的決心能與多長?慢慢來,慢慢就習慣。”
未料到楚楚當夜就去實踐決心。
因臺風突襲,深夜時無人在外看門,程嘉瑞或許是被程先生召回,又去連夜研究破敗的亞洲經濟。
午夜十二點,她扒掉針頭,從床上躍起,撞開加鎖的窗,翻過窗臺,兩只手攀住欄杆,到極限處再向下跳,卻仍然未能躲過腳踝脆響,她身體一歪,疼得想大叫。
雨大得像石頭,一顆一顆砸在頭頂、後背,密得根本睜不開眼。
大門也鎖住,但她房間藏着大門鑰匙,便于她玩到深夜仍能假裝七點就在房間溫習功課。
她打開側門,夜雨掩護中逃出江宅。
風雨發狂,她渾身濕透,睡衣貼在皮膚上,透出少女消瘦孱弱的身體,但她根本顧不上這些,她迎着傾盆大雨,順着溪流一樣的山道向下走,她的目标不言而喻——她是新世紀的朱麗葉,去尋找她失散的梁山伯。
也許因為雨聲太大,嘈雜的環境令她忽略身後一輛遠遠跟随的黑色幽靈車。
直到她滑倒在地,幽靈車才在主人的命令下加速行駛,最終停在她身邊。
副駕駛上下來一位高大健碩的男人,繞到後座撐開傘,拉開車門。
到這一刻才看清,程嘉瑞衣衫整潔站在傘下,從上至下俯視着狼狽至極的江楚楚。
她與他對視良久,無人發聲。
是她站起身,繼續跌跌撞撞向前走。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隔着重重雨幕質問她,“你打算光腳從山上走到天安?”
她低頭才發現,不知幾時兩只鞋都走失,她只剩腳下皮肉來來回回與柏油路碎砂石摩擦。
只稍稍一頓,她立刻邁開步向前,不帶半點猶豫。
程嘉瑞向前追,随從舉着傘唯恐小程先生淋雨。
他一把拉住楚楚手臂向身前一帶,“你知不知道自己還在發高燒?你瘋了?不要命了?”
她面色慘白,活生生一只山間游蕩的孤魂野鬼,收回目光望住他,“你媽咪沒有教過你嗎?女人為了愛情,多瘋都有可能。”
“愛情?”他當是天大的笑話,不屑一顧,“你懂什麽叫愛情?等他帶你住籠屋,連浴室都要與人share同一間,情人節送不起一束花,更不要提去餐廳燭光晚餐,三十歲生病看不起醫生,一定要等到山窮水盡才知道後悔?”
“跟着你又怎樣?天天同一群衣冠禽獸social,當面假惺惺講好話,背地裏男盜女娼,都是下流中的下流。一面忍受丈夫與各類明星、實習生鬧緋聞,一面裝夫妻和睦恩愛如初?好像我媽咪一樣過生活?熬三天我就要去死!”
“我不會讓你過那種生活。”
“那是你的事,同我沒有關系。”他的保證或是少得可憐的真心?她從來不在乎。
“你——”他擡高手。
“怎麽?又要打?我等你,打到盡興,最好今晚就打死我,我們兩個都能解脫。”她仰起臉,等他。
卻等來他的靠近,不顧她的掙紮,将她抱起來扔進車後座,掉頭再回江宅。
楚楚仿佛是徹底瘋了,在後座上不停地掙紮厮打,用最惡毒的話詛咒他,用最後一絲力氣咬住他手腕,被黑衣人拉開後嘗到滿嘴鮮血,而程嘉瑞在對面望着她,眼神憐憫,就像看一個落魄崩潰的可憐蟲。
她當夜高燒不斷,昏迷中被轉入威爾斯親王醫院,醒的時候少,睡的時候多。
出院也沒察覺,再醒來已經被程嘉瑞帶到一間臨海別墅。
夏天的早晨,他坐在她床邊專心致志地對付一只蘋果,慢慢下落的果皮彈簧一樣相互連接盤旋而上。程嘉瑞笑着對她說:“怎樣,喜歡嗎?我們的婚房。”
八月十三日,一個黑色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