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表白
第二十九章表白
等到開學,江楚楚的心情始終保持高位,且勢頭猛進一路飙紅。
一九九七年三月一日八點三十分,她出現似飲過蜜糖,笑容甜道發膩。再佐以藍黑制服、粗長小辮,完全有資格入選當季最佳抗抑郁藥物。
肖勁站在車門前,恍惚之間迷失在此美好春光裏,他窺見一朵花開,無聲卻盛大。
“早上好。”少女揚起臉,明豔照人。
“早上好。”他保持嚴肅鄭重,也同樣克制情緒翻湧。
下山時她按下車窗,等風來。
突然間她發聲,清脆、婉轉,比“monica”好聽一萬倍,“其實我從來沒交過男朋友……”
肖勁專心開車,留她獨自解釋,心甘情願。
“你知道的啦,女生情緒不穩定,常常亂發脾氣,我好多次都被自己氣哭。”
天方夜譚,她這是在告知他,女人都是神經質,如不謹慎控制病情,瘋起來連自己都傷害。
“嗯——”這個字代表他無言以對,又不得不應她一聲以表忠心。
做貼身保镖,除卻兼職司機還需陪聊陪開心,真是艱難。
偏偏她仍不肯放過,身體前傾,追根究底,“這個‘嗯’到底什麽意思?我想不明白,勞煩你解釋給我聽。”
肖勁匆匆瞥她一眼,發覺她眼底晶亮、嘴角帶笑,頓時放心,看來今日是幸運日,“我知道了。”
楚楚替他講完整,“‘嗯’代表你聽明白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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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你好煩,成天只會講三個字——‘嗯’‘啊’‘好’,拜托,多講兩句又不會破産,你吝啬講話是為什麽?”她靠回椅背,眉間的嫌棄未能存續半分鐘,毫無阻礙地轉成竊喜。
好得很,除了她,誰還受得了這只功能健全感官完整的小啞巴?
忽感自身偉大,要為自己鼓掌助威搖旗吶喊。
下車前他意外叮囑,“小心手。”
她看一眼貼着紗布的左手,感慨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抽空關心,于是愉快地揮手道別,“知道啦,晚上見。”
他似乎是笑了笑,比柔軟春風更難捕捉。
到學校仍是老樣子。
結束春假提前返工,老師也不開心,因而要将更多壓力轉嫁學生,一個個紅眼青皮,大白天就要張嘴吃人。
好在她慣熟于此嘴角上揚十五度,做乖乖女,見面就問好,“rningms.zhang,新年快樂。”
老巫婆只得點頭,兩只眼似雷達上下掃動,見她裙擺及膝、頭發幹淨,指甲、嘴唇一點顏色都不沾,絞盡腦汁也挑不出錯,只好放行。
再遇到袁柏茹,已經換成對方低頭向前走,而她聚集目光直刺敵手。
“七仙女”中間,唯有胖妹存留少許膽色,還敢瞪回來,“喂,看什麽看,別嚣張!”
楚楚徑直走向袁柏茹。
腳步停在袁柏茹正對面,兩人之間不過一步距離,袁柏茹稍高,她需擡頭,但氣勢未減。
“有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
袁柏茹側過臉避開她灼人視線。
楚楚嗤笑,不屑,“怎麽?袁同學也會害怕?”
“哎,你不要得寸進尺。”胖妹是袁柏茹忠實部下,一見勢頭不對分分鐘站出來忠心護主。
楚楚冷冷看過去,“我同她多講兩句話就算‘得寸進尺’,你們對我卻都算‘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還不是怪你自己風騷。”
“對,我一句話不講也惹到你。”她一點怨怪與惱怒都沒有,只覺得可悲,“為什麽?因為你們集結一團秉持暴力,因為你不受法律控制不用承擔後果,當然想打誰就打誰,比土匪都犀利。”
“不過……”話鋒一轉,她再對上袁柏茹,“你慢慢等,我受的傷一定在你身上一筆一筆讨回來。”
順帶擡手指向袁柏茹,戳中她心口,“還有你父母,養不好女兒,當然要受過。”
似大佬恐吓,江楚楚也能有無敵氣魄。
過後轉身走,甩高馬尾——潇灑。
但這些話不過說說而已,又不是帝國時代,她哪來的能力實現?
但她想讓袁柏茹也嘗一嘗恐懼中等待的滋味,徹夜難眠、惴惴不安,還要反省、懷疑,破壞你原有認知及自尊自信。
她恨她,也絕不原諒她。
回到教室,更少不了要應付闫子高,他歷經一整月單相思,已經痛定思痛要揮刀斬情絲。
放學跟住她往外走,“阿楚。”
“又找我?不怕被你大哥說嘴?”
他沉悶地搖頭,“我想跟你說……”想說又不說,白白讓人等。
“有話就說,我又不會動手打你。”
“好。”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心如刀絞,“我決定不再喜歡你。”
樓梯間人來人往,但對他而言,天與地都在他講完那一刻齊齊安靜。
他期待看到她失望、痛苦、更可能是眼淚。
但現實于想象大相徑庭,她只是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說:“好啊,那……拜拜。”
揮一揮手就要快步走。
“哎……等等我……”他拔腿跟上,“阿楚,你是不是對我徹底絕望認為我是窩囊廢只聽大人話?不是不是,你聽我解釋。”
“并沒有,我認為你品學兼優是全校榜樣。”
“不不不,我就是窩囊廢。”他垂頭喪氣毫無信心,“天天單相思得不到回應,我吃不下睡不好,感覺像患上絕症,再不适時放棄,明年你就要上山替我掃墓獻花。”
“不會的……”
“我也知道不會嚴重到這一步,我舉例說明。”
“我是說我不會去給你掃墓,我好懶,最怕爬山。”她回過頭看着他的眼,認認真真發出聲明,“不要喜歡我,你還不懂感情。”
咦?說得像久經沙場的情感專家。
“我懂,我明明喜歡你。”
“你不懂,感情不是說斷就可以斷。就算港督跟你講你不可以同他在一起,你都一樣爬過鐵網去見他。”她眼神發亮,是一對閃光的小燈泡,“所以你還不懂真感情。”
“你懂?”闫子高都要聽得癡呆。
“當然。”她自信滿滿,“我已經有深刻理解并且即将付諸實踐。”接着再向他揮手,“好啦好啦,不要耽誤我實踐真理好不好?你趕快回家,想一想校內其他美少女,盯住一個天天看,一定快速愛上她。”
未動心,講什麽都輕輕松松。一旦有情,字字句句反複咀嚼。
她轉過背奔向真心人,腳步輕快,笑容明媚,似春天裏一朵雪白的雲。
臨近結業考試,開學第一天也要上補習班。
她樂颠颠跑上車,肖勁觀察她一陣才問,“手還好嗎?”
“一點小傷。”講得像是沙場大将義薄雲天。
好意外,或許肖勁也受到她中邪一樣的好心情影響,話比往常多太多,“男仔頭有沒有再找你麻煩?”
“袁柏茹?”楚楚對她已是不屑一顧,“她才不敢。”
不等他問,她已經察覺話語漏洞,中間未做努力,她從前天敵怎麽回突然轉性,然而謊話講出口同樣錯漏百出,“多半是因為我學一身厲害功夫,走路都有‘氣’啊。七仙女見到我都變七個小矮人,滿地亂跑。”
肖勁認為自己在聽一千零一夜。
但他最可貴品質是“不拆穿”,只是握住方向盤,雙眼直視前方,發出一聲,“嗯。”
過後忽覺不妥,再補上,“那就好。”
她卻坐到中間來,“怎麽樣?關心我呀?”
等一等,肖勁才說:“關心你是應該的。”
“為什麽?什麽叫應該?你既不是我大哥又……又不是我情人,為什麽應該關心?”
她豁出去,用詞暧昧窮追不舍,發誓不論明示暗示,今次一定要撈到答案。
車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燈。
肖勁說:“你花錢雇我……”
“對對對,下次花錢叫你跳豔舞你去不去?”她雙手抱胸,呼吸不平。萬幸她年紀小心髒強,不然遲早被他氣死在車後座。
“不跳。”
“你還說!明天叫你去跳樓!”
不說最好,他最中意沉默氣氛。
楚楚在後座瞪着眼,似一頭發怒的母牛。
到九朗連招呼都不打,一眨眼消失在大廈入口。
她坐在教室聽大肚婆講碳酸鈣硫酸銅,一應亂而無章的字母排列,恐怕要敲開腦袋把公式填進坑洞才記得住。
但她期末考試門門優秀,卻對內容毫無印象,簡直懷疑參加考試時被書呆鬼附身,一場一場替她答題。
下一趟講近代史。
鴉片戰争、南京條約、本埠割讓、喪權辱國——
她想起肖勁習慣性地皺着眉、低聲問:“手還疼嗎?”
又問,“男仔頭有沒有找你麻煩?”
好溫暖好窩心,在她眼裏同天使沒區別。
等他長出翅膀,一定迷倒絕大多數女性天使。
但還是做人好,做人才能陪她一路到老。
完了完了,滿腦袋都是肖勁,肖勁肖勁肖勁,還讀什麽書?就知道發癡。
拜托拜托,擦擦口水呀江小姐。
但是,即便他現在單身,也不代表他一定愛上她…………
不行!
如夢驚醒,她幾乎要拍案而起。
“老師,我有事要提前回家。”
離結束也只剩二十分鐘,補習老師一貫大肚,錢到手,學不學聽不聽都任意。
點點頭,照慣例囑咐,“好,路上小心。”
她立刻背上書包快步下樓,果然在天安大廈樓下,撞見肖勁獨自一人坐在小桌邊埋頭吃一碗魚蛋面。
風蕭蕭兮易水寒。
她理平衣領,将裙擺提高,露出少女圓潤瑩白的膝蓋,再擡一擡書包,大步走向她人生現階段終極目标。
這時候應當狂風嘶吼日月無光,才襯得上勇士赴死慷慨激昂。
她繞到他對面,直挺挺坐下,大馬金刀。
“肖勁。”
并不給他任何回應或打岔機會,她分秒不停地說出口,“我中意你。”
“咳咳咳…………”雞蛋粗面卡在喉嚨,他被疾風驟雨一般襲來的告白驚吓,嗆得滿臉通紅。
好在老板好心贈他一杯凍檸檬,用以緩解喉間灼痛。
“你……你……”肖勁弓着腰,還在咳。
楚楚眼神犀利,毫不躲閃地盯住他,嬌俏可愛的臉孔透着生死之間的肅穆,“我中意你,我要跟你結婚,還要跟你上*床!”
“咳咳咳…………”又被凍檸檬嗆住,這一回更加嚴重,他咳到彎腰,胸腔猛震,凍檸檬握在手裏來回晃,波濤洶湧。
楚楚繼續,“我沒有在說笑,你如果再敢不認真,或者仍讓把我當小學生對待,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接下來挺起胸脯,“我up,貨真價實,錯過我,你下半身都浸泡在後悔裏。”
想了想,等他咳過最激烈巅峰才說:“惹火我,明天就拉你上*床。你最好搞搞清楚,誰是雇主誰該聽話。”
好似他簽過賣身契,從頭到腳都賣給她。
而她那一口氣降下來,羞赧正要往上爬,未免尴尬丢臉,她趕在肖勁咳完之前登上出租車。
來無影去無蹤,快過一陣風。
等肖勁終于緩過來,手裏的凍檸檬也只剩一半,其餘都在他手背、衣袖,水分蒸發糖分上湧,粘手。
魚蛋面老板找來一張濕紙巾,睜大眼望住他,有感而發,“現在的妹妹仔,一個比一個犀利。”
肖勁低頭擦手,滿面通紅。
誰知他是嗆出紅雲,還是被她講到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