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探秘
第二十八章探秘
他轉過身,留一張寬闊後背供她依附。
她集全身之力擠出一張冷面孔,但目睹他後背堅實寬廣可靠,她幾乎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誰能拯救她?一點點甜頭就樂得忘乎所以,前塵舊事都抛到腦後,只剩花癡。
這一股“癡心”堪比鑽石黃金,只因再過二十年,天崩地裂都無心追,被生活悶成生煎包,反過來複過去都是煎熬。
她小心翼翼撲向他後背。
偷偷微笑的臉孔別樣美,傳世畫師也描不出的幸福弧度。
魚蛋面老板、禿頭食客、剛剛下班的中年女士都在偷看,都在忍不住會心微笑。
老板與她打口型,“加油啊妹妹仔。”
她眨眨眼,願為一場暗戀赴湯蹈火。
他載着她輕輕松松站起來,與魚蛋面老板打個招呼,出門左轉走進蛛網叢生的天安大廈。
老舊的電梯裏透着一股厚重的“人味”,包含油脂、頭皮屑與香港腳,密布于大廈每一處狹窄角落。
到十九層,小學生無處玩耍,聚集在樓道內踢球。闖進視野的小肥仔腳法不穩,老得蛻皮的足球踢成飛翔的□□,沖破走道內重重阻隔最終落在肖勁手裏。
小學生當他是外星來客,怕他一發火撕裂皮球,一個個癡癡呆呆站在原地仰頭等。
他照舊是面無表情,把皮球抛向走廊另一端,“不要傷到人。”
小肥仔扶了扶圓圓小眼鏡,點頭,“滾”着一身肥肉飛向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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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皮球,一顆肉球。
楚楚躲在他肩上抿着嘴發笑。
然而走到907門口,她仍是少不了緊張——
如果打開門,蔣琬立刻穿着睡衣迎上來怎麽辦?
如果他家中裝修溫馨,還有一張嬰兒床、一牆堆積如山嬰兒奶粉怎麽辦?
她一定崩潰抓狂,講不定沖進廚房拿出一把雪亮菜刀……
哭完叫完只等明早登報。
“肖勁……”
“怎麽?”鑰匙插*入鎖孔,他正要開鐵門。
“算了,我沒話跟你講。”
“好。”
好?好什麽好?她脾氣壞嘴巴也讨厭,他聽她冷嘲熱諷一整晚,居然半點火氣沒有。
到底是不是男人?
beaman,ok?到時候大吵特吵,她就可以順勢吼出“我中意你”,過後還可狡辯,都是吵架害她失去理智。
門開了,屋子裏黑漆漆空無一物,等他打開燈,她才能眨眨眼開始全面偵查工作。
玄關衣櫃疊鞋櫃一直沖上天花板,半開的鞋櫃裏當然有女人的高跟鞋,紅黑裸白,高低各異,但品位差,個個都随大流。
最後一句來自江楚楚的小心眼。
原來的客廳已經被房東另造一面牆,隔出一間卧室,狹長走廊左一道門又一道門,密密麻麻供窮人穴居。
肖勁背着她走進左側第一間。
四方四正一間屋,內設一張高低床,一面老舊桌臺,窗戶上挂着淺藍色窗簾,紅港夜景陪襯玻璃水缸裏一條大眼凸肚的魚。
他的房間幹幹淨淨,衣物被枕疊放整齊,又因通風良好、養花養草,比街市多一分清新。
肖勁将她放置在他的窄小矮床上,藍格子床單洗的發白,仿佛趁着太陽露臉剛剛曬過,摸上去一丁點濕氣也沒有,幾乎幹得要立起來。
他蹲下*身替她脫鞋,再仔細觀察她扭傷的腳踝。
但她哪裏疼過?都是假裝。
唯有他身在其中才會誤入迷局,失算。
“我去找藥油。”他站起身。
她卻趁機提出惡劣要求,“我都用查記活絡油,樓下有藥房,你去買。”
他轉過身站在原地遠看她,而她仰起臉迎上,毫不畏懼。
大多數時候他并不與她争辯,臨走叮囑她,“不認識的人來不要開門。”
她擺擺手,“放心,我從小就一個人看家。”
肖勁一消失,她的扭傷神奇痊愈。
穿上鞋在他房間繞行,一面告誡自己這絕不算侵犯*,這是為還原事實證明清白,從頭至尾是為肖勁好。于是看他衣櫃、桌臺、鞋架,更拿出放大鏡在他枕邊巡查,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唉?哪來一根孤零零長頭發落在床邊?
果然她沒猜錯,他與蔣琬早已經暗度陳倉生米煮成熟飯,好一對奸夫淫*婦!肖勁是當世陳世美,講一套做一套,無情無義!
越是想越是氣,捏起發絲誓要将它毀屍滅跡。
但是……
這根頭發顏色漆黑,又細又長……
她記得蔣琬燙成紅姑那類大波浪,溫柔妩媚。
白氣一場,原來“淫*婦”是自己。
聽到響動,她三秒內回歸原位。等他拿着藥油老老實實推門進來,問她:“有沒有發熱?扭到筋還是傷到骨頭?”
她搖頭裝傻,“不知道,只知道痛。”
腳上皮膚不見陽光,褪去短襪,白熾燈下蒼白得能看見皮膚下層淡青色脈絡,薄而脆,一觸就碎。
楚楚趁他開藥油的功夫,試探道:“你……一個人住?”
“嗯。”不帶猶豫,她的心放下一半。
再要乘勝追擊,“那……蔣阿姨呢?你們沒有住在一起?”
他皺眉深思,過後才想明“蔣阿姨”即是蔣琬,“她住對面房間。”
“那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不是。”
“噢……”好長一個噢,令她嘴角上揚,眼生桃花。背後有新年煙花沖天盛放,噗噗噗一朵接一朵,因而看他火柴盒一樣的房間同白癡一樣亂竄的金魚都變好中意。
不行不行,再放肆下去肯定要忍不住笑出聲。
她連忙捂住嘴,企圖掩蓋滿臉竊笑。
誰知他忽然擡頭,“笑什麽?”
“沒啊,沒笑……沒笑什麽。”做賊心虛,根本不敢看他,圓溜溜眼珠子上下左右亂轉,爾後對上玻璃魚缸裏的18d,大眼瞪大眼,喂,看什麽看,頂你個肺,再看拿你煮魚湯,(*^__^*)嘻嘻,好開心,十根腳趾都忍不住亂動,仿佛擡腳登在鋼琴鍵面上,要亂蹦,要大叫,要放開聲唱歌要褪掉面具亂舞,要讓全世界聽她胡言亂語……
“你……”肖勁越發讀不懂,她的喜怒哀樂如風馳電掣——肆虐。
“我沒事了。”她穩住嘴角,利落地穿好鞋襪,再站起身,低頭看着一手拿藥油一手扶住膝蓋的肖勁,“送我回家。”
想不起前一刻是誰在餐廳疼得走不動路,一定要到樓上休息。
他已然做好打算領她去醫院拍x光,現在她站直身完好無損。
“很晚了,過十點回家媽咪又要開課專程教育我。”
依稀記得她說今晚家中無人,她疼死都沒有人打電話call白車。
江小姐講謊話比飲水輕松。
肖勁毫無辦法。
女人任何年齡都有不講理特權,內核是她不能輕易相告的心事,各位先生,請敞開胸懷,否則注定孤獨終老。
他放下藥油站起身,伸手彈一彈魚缸,大約是向18d讨要一個愛的鼓勵。
随即跟在楚楚身後離開擁擠簡陋的卧室。
她快步在前,出大門接到小肥仔的破舊皮球擡腳就踢,任皮球左右來回撞牆,再落到樓梯間,小肥仔有氣不敢出,只得帶着滿身肥肉去追。
還有老阿婆開門大罵,衰仔,要踢球滾出去踢。
她跳起來,喊一聲“bingo!”
一回頭發覺被肖勁抓現行,舉高的手臂僵在身前,立刻癟癟嘴收在背後,換一張嚴肅面孔,向他走去,“我其實體育很好的。”
他沉悶,不說話。
她繼續,“游泳、足球、羽毛球……”
楚楚的狀況未能及時轉好,上車後仍處于混沌。肖勁透過後視鏡觀察她,窺見她一時低頭竊笑,一時擡頭捂嘴,瘋瘋癫癫非似常人,不由得心生憂慮。
眼下她額頭抵住副駕椅背,整個人以此為中心飄來蕩去,又有嘻嘻呵呵笑聲,深夜山道樹影婆娑,再膽大也聽得毛骨悚然。
“阿楚——”
“有事?”她一瞬間收住笑、板起臉,一本正經更像鬼附身。
“你剛才有沒有路過走廊拐角?”
“拐角?有啊,有個阿婆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裏燒紙錢香灰,好可憐……”
沉默——
只剩汽車發動機提醒他是醒是夢。
夜空漆黑,烏鴉嘶吼,還有兩旁老樹随風擺。
肖勁透過後視鏡深深看她。
他的目光她全部領會,好心情煙消雲散,回敬他,“你才撞邪!”
依然是兇巴巴性格未改,看來這肉身裝的還是江楚楚而不是“孤魂野鬼老阿婆”。
車抵達江宅,楚楚的心情再次轉回豔陽天,同肖勁講一聲明天見,她幾乎是蹦蹦跳跳跑進正門。反而留下他扶着車門,滿頭霧水。
小兔子一樣蹦上樓,內心仍壓抑,只小小聲哼着,“thankstica——”
一擡頭撞見江安安,她大約剛剛結束約會,臉上的妝未卸,化一對粗粗的眉對住她,“你買獎券中頭彩啦,開心得要跳上屋頂。”
楚楚沖着她留下暧昧而神秘的笑,過後埋頭小跑進屋,“反正你不會懂的啦。”
江安安氣結,“哭就知道找我哭,開心就讓我靠邊站,沒良心!”
而楚楚呢?
直到關上門,後背緊貼木門,她腦中回放七個字——
肖勁沒有女朋友。
肖勁沒有女朋友。
肖勁沒有女朋友。
“耶!!!!!”雙手舉高兩腳用力,真要跳上天花板。
中頭彩也不過如此,默默重複不夠,要放出喉嚨喊出聲才能抒發。
今晚情緒正濃,她計劃一個人開party玩樂到天明。
立刻去梳妝臺挑一只紅色口紅塗滿嘴,務必做到烈焰紅唇,再拿寬寬發帶綁在耳後,做摩登女郎;将襯衫下擺系在腰上,一定要露出性感可愛肚雞眼;更要放縱,蹬掉拖鞋赤*裸雙腳回歸本性;最後打開音響,拿一只麥克風——賣樓海報卷成桶,豎排黑體血紅大字,撕開喉嚨吆喝,“買買買,百年內最低價,不買就到世界末日!”
不管,不管什麽世界末日,也不管什麽金融風潮,她只顧當下。
音響聲音開到最大,鎂光燈喬到最佳位置,全世界都翹首以盼等她表演。
“你以往愛我愛我不顧一切,将一生青春犧牲給我光輝——”
雙眼迷離,深情一網似情聖,令十年老歌發新芽。
“好多謝一天你改變了我,無言來奉獻,柔情常令我個心有愧——”
轉身回頭,左手向前再收回,好似收回一顆心。
“有愧”需拉長音擡高頭,想象自己醉生夢死情深不移。
“thankstica…………”
身體左右搖擺,最時髦的舞步,跟着節奏舞出精彩。
“誰、能、代、替、你、地位…………”
烏黑長發也要甩起來,
甩,甩到天昏地暗。
甩,甩倒日月無光。
甩,甩到世界于我如無物。
等到她唱到喉嚨撕裂,甩到眼冒金星,才肯歇口氣站直身,扶着書桌休息。
卻撞見門口兩位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一個瞠目結舌,另一個眉心深鎖。
一個是江安安,一個是肖勁。
哎?阿姐比肖勁矮一個頭。
音樂還在響,巨星還在唱,肖勁繼續面無表情,江安安繼續目瞪口呆。
非常好,這類時刻最忌諱刺破表象,最佳解決方案當然是——
假、裝、沒、事。
楚楚從容淡定的關掉音響,責令世界保持安靜。接下來放下麥克風,撥一撥長發,清一清嗓,“你們兩個……找我有事?”
江安安大腦持續當機,反應遲緩,擡手指向肖勁,“他上門來說你藥油還在他身上,你又扭傷腳,音樂聲太大,敲門你不應,我就…………”
“噢,是這樣。”楚楚雙手背在身後,掌心裏全是熱汗,然而再艱難,也要先過這一關。
她擡腳邁步,緩慢挪到門口。
頭埋在胸前,只敢看肖勁球鞋——連鞋帶都洗得好白,大可去選完美男士。
她伸手,“多謝,勞你再跑一趟,辛苦了。”
肖勁将藥油遞到她手心,“不遠,半路折回。”
“那……兩位,晚安?”
“晚安。”是對江楚楚也對江安安,肖勁沉沉穩穩,退出卧室向外走——唯他做到假裝無事發生。
到底走南闖北見識廣博。
江安安終于回過神,望着楚楚紅唇大眼露肚臍的豔俗裝扮,滿臉嫌棄,“江楚楚你半夜不睡發什麽神經?”
“我……我又沒做什麽。”前半句眼神飄忽,後半句拿捏反擊之道,“才不像某人,在家開party開到天亮。”
“嘁,我才懶得管你。”江安安拉一拉披肩,伸手點她眉心,“記得卸妝,騙人的monica。”
“你早點睡吧大小姐,養顏呀。”
關上門才感受到耳朵燒紅面頰滾燙,一摸臉,溫度飙高簡直可以煎雞蛋。
剛才的興奮通通灰飛煙滅,她恨恨撲向床,抱頭懊惱。
完了完了,這下更以為她中邪發瘋,沒有女朋友又怎樣?他瘋了才中意半夜發癫的神經質。
啊…………
不要不要不要…………
最後一個“不要”大聲喊出口,悶在被子裏也一樣震撼力驚人,将走廊裏的江安安吓得停住腳,回頭向她緊閉的房門望一眼,無奈又寵溺地搖頭笑。
少女情懷總是詩呀。
那……換成熟男會怎樣?
下山的路開過上百回,他記得路邊一簇野花,也記得樹上一巢新燕,更不能抹去赫蘭道9號二樓沾着春天顏色的窗簾,飄飄蕩蕩在風中,也曾露出她的臉,小心翼翼,雙眉之間珍藏她所有心意。
晚風似狂獸,從衣領袖口灌入,路過胸腔內一顆滾燙的心。
夜色中,頭盔下,他的笑容被上帝忽略,跟随着摩托車一百二十邁速度,往山下狂奔。
總忍不住笑,卻又要反複告誡自己努力克制。
肖勁矛盾得可笑。
等他一路笑回天安大廈,還有一只無憂無慮的魚在等待晚歸的他。
這座城來來往往無數人,匆匆忙忙多少年,唯有一條魚屬于他,留住他。
他靠在窗前,抓一小撮純赤紅蟲為18d加夜宵。
迎着海風淡淡鹹,他問這世上他唯一的夥伴,“你終于靠近看到她,怎麽樣,漂不漂亮?”
18d在水中,半夢半醒浮浮沉沉。
他輕聲嘆,“可惜我不配。”
襯不起、配不上,自知人生苦,怎忍心再拖累?
只願你高飛遠走,住大屋穿洋裝揮金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