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人
第二十四章故人
盧先生謙和有禮,向包括姜小姐在內的每一個人打招呼問好。
方女士作介紹,“這是我的外孫,如雙。”
“你好。”
“您好。”許如雙上前與他握手,怪腔怪調地學了一句北京話。
再到楚楚,“這是外孫女,阿楚。”
盧先生笑道:“水靈靈的小姑娘,真像你當年,再紮兩個小辮兒就更像了。”
“您好……”她略顯拘謹,不知道盧先生是何方神聖,湊頭到腳都透着“不普通”。
“好好好,好的很吶。”他從兜裏拿出兩只紅包分別遞給許如雙同楚楚,“兩個小朋友拿着買糖吃。”
楚楚捏着厚過記事本的紅包忙不疊道謝,許如雙編個理由拉她上樓,恨不能原地消失。
兩人窩在許如雙房間內看電視,她擰着眉毛發愁,“我好像在哪裏見過盧先生……”
許如雙背靠沙發,一雙腿架在茶幾上,懶成一灘爛泥,“你當然見過,如你稍微多一點點政治敏感度,恐怕已經對他如雷貫耳。”
“什麽?”
“沒什麽,吃你的牛奶糖吧。”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真是讨厭。
盧先生直到傍晚才走,方女士不知是否情緒低落,将自己關在書房不肯應聲。因而楚楚被姜小姐“抓壯丁”,由許如雙與姜小姐雙雙投票,決定由她去敲書房門。
“咚咚咚——”她瞪一眼站在走廊看好戲的許如雙,提一口氣,“外婆,到吃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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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漫長時間,或許是五分鐘,屋內才傳來一聲“請進”。
楚楚背後受敵,被許如雙用力一推,無法避免地闖進書房。
她撞見夕陽下一片落寞的影,是樹梢上落下的最後一片葉,帶着前生的記憶深埋入土。
迎面撲來的是無法化解的孤獨,一生中她與他來來往往不停,從生到死卻始終是你孤身一人。
方女士幾乎是從夢中醒來,夢裏夢外或甜蜜或心酸,都已是過眼雲煙,泯滅于白茫茫大雪,再也無總計可尋。
“外婆……”她低聲呼喚,未敢輕易打擾。
方女士低頭拭淚,擡頭面對楚楚,仍是微笑,簽她手,“人老了就是愛想過去,過去的事,過去的人……歷歷在目,就像昨天剛剛發生,可惜我已經長滿皺紋,連走到廁所都需要護工幫忙,更不要提出門去追。”
楚楚低頭望着方女士,幾經猶豫終于開口,“外婆,盧先生是……是從北京來?”
方女士粲然一笑,恍然間仍是少女模樣,“我二十歲時也曾經是左翼青年,在加拿大參加□□還不夠,非要去中國領略社會思潮,我去北京大學念社會學系,小盧是我的班長。”
時光久遠需得仔細搜尋,她轉過臉向外,隔着玻璃心傷多倫多郊外雪景,亦想念起純潔無垢的年華,“他那時候天天借我筆記、替我補習中文,又要帶我參觀老北京,我一時心軟才給他機會,禮拜天騎着自行車在後海閑逛,再一時心軟,初吻都獻出去。”
“可惜那時候結婚要看成分,我呢,到底是理想破滅,幾經周折才回到多倫多,從此後斷了聯系,四十年……沒想到他還會來,沒想到他還記得方芳這位‘走資派’。”
“那……你們後悔過嗎?”
“後悔什麽?後悔當初我沒有咬牙留下?還是他不能跟我一同回到加拿大?”方女士無奈搖了搖頭,“早幾年也曾經後悔,現在看,路都是自己選,哪一條會更苦?我不曉得。我只知道當年跟他一道上學,沒有黃油也沒有面包,照樣是天天開心,沒有一分錢煩惱。”
方女士輕輕嘆一口氣,看着楚楚感慨道:“四十年,誰猜到是四十年?如果一早知道離開就沒機會…………”
楚楚窺見她眼中盈盈淚珠,滲透這四十年悲歡離合。
從前的故事不忍淬讀,正在發生的現在掙紮躊躇,誰有勇氣孤注一擲?
大約只有在江楚楚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身份,才有一身孤勇撲向火堆。
晚飯氣氛低落,連許如雙都不敢多說,大家吃晚飯匆匆上樓,各自有各自消遣。
楚楚回到房間,那只彼得兔靠在床頭瞪大眼望住她。
她伸手彈它額頭,“看什麽看,讨厭鬼!”
再一回頭,又對上彼得兔的小眼睛,令她想起它的原主人肖勁,呆呆傻傻簡直一模一樣,多看一眼都滿肚火。
她氣鼓鼓撲向床,嗷嗚一下抓住肖勁在多倫多的化身——彼得兔。
“你知不知道你總是一句話不講,讓我好難受。”還是沒回應,她已經做好架勢,這一回彈它臉頰,看他疼不疼,“你中意黃茵茵小姨?她好老啦,我比她年輕,又比她靓……”
想起來低頭看領口,更咕哝說:“搞不好胸都比她大,她看起來瘦瘦小小,肯定也是飛機坪。”
“難道你就是中意平胸?”一說出口自己都吓一跳,立刻出手扇他耳光,左一下右一下,“你這個變态鹹濕佬,中意平胸不會摸自己?有必要交女朋友?”
扇到手累,再繼續按住彼得兔四肢,嚴刑逼供,“說,你是不是……是不是……”快出口的話已超尺度,她不得不咽一咽口水,再環顧四周,确認房間沒有其他人才陰沉沉說道,“你是不是早就已經暗戀我?來應證保镖是假,處心積慮接近我才是真!”
…………
有人應就有鬼。
還要怪暖氣開得太足,熏得她面紅耳赤。
“怎麽不說話?害羞啦?”她捏住彼得兔兩只長耳,在手心裏慢慢捋,“不說我就開除你!”
…………
安安靜靜,無聲無息。
突然間多出一具低沉男聲,彼得兔也被人按住猛點頭,“是的是的,阿楚,我十年前就愛上你,蔣的事情都是誤會,我心裏永遠都只有你一個。”可惜這聲音太熟悉,還帶一絲絲女氣,“阿楚,iloveyou,嫁給我吧!”
“哼!我就知道是這樣!”小公主驕傲地擡起下颌,自導自演入戲太深,止不住嘴角上揚,一個人也能high到至高點,一回頭眼神犀利,食指指向彼得兔鼻頭,“但是誰說要嫁給你?我才十八歲,還有的挑呢!你慢慢等吧!”
等夠五秒鐘,她或是怕彼得兔心灰意冷,因此抽空安慰它,“這種事情等二十歲再說啦,到時候我會認真考慮的ise,ok?”
适時輪到“肖勁”登場,“好的阿楚,我一定等你。”頓了頓,大致實在考慮措辭,“我真心愛你,愛你一萬年!”——故作低沉的男聲陪伴她演完一場獨角戲。
唉……我們的“新晉女演員”翻過身仰躺,望着屋頂古老吊燈長長嘆氣。
彼得兔也被她抱在胸前,無奈伴着她一道患得患失,“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好好的珍惜,等到失去後,我才後悔莫急!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如果老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對那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加上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
背完臺詞再當觀衆,“一萬年?到時候江楚楚三個字都已經消失在宇宙。”
“我才不要像外婆同盧先生一樣,一分手就是四十年,等到滿頭白發再相見。等我白頭發,搞不好你都死好久了,肖叔叔。”彼得兔又被她提起來,舉在半空擺弄,“喂,我問你意見你怎麽不出聲?”
怎麽會出聲?
都因她隔着太平洋嘟嘟囔囔念緊箍咒,肖勁向飲過一桶黑咖啡,失眠到天亮。
“哼!”她狠狠地把彼得兔塞進懷裏,眼神堅定,“總之我已經決定……”
決定什麽?痛定思痛揮刀斬情絲?還是破釜沉舟全豁出去?
或者還有一千萬種可能。
少女的心思千萬不要猜,變化莫測無定律,你拿銀河計算機都算不出确切結果。
最好辦法是……
随她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