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剛剛的幻境持續的時間應該沒有很久,但是幻境裏卻經過了十幾二十年的時間,所以我醒過來的時候也感到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還特別疲憊。
再一看四周,才發現悶油瓶将我拉到了湖中心的木船上,正是幻境裏放木棺,也就是傳遞給我記憶的人最後死去的地方。我還沒來得及找,先是對上了悶油瓶的目光。
悶油瓶顯然是擔心我的,我還沒怎麽見到過他臉色如此凝重。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忽然感到心下一陣慰藉,心說我到底還算是有些好運氣的。
“魔障了,又中招。”我拍了拍悶油瓶抓着我的手臂,“不過沒事,我還看到了些東西。”
“說說你看到什麽了。”張海客的聲音突然在我後面傳來。
我轉頭一看,就見張海客也已經爬上了木船,胖子在另一側,每個人都神色各異地看着我。
再一看木船之外的地方,湖水的水位又低了一些,同時整個山洞中有什麽在隐隐作響,發出像是雨天裏悶雷的聲音,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麽回事?”我看着他們,“你們都看着我幹什麽?”
胖子道:“天真你剛才是不是又中了幻覺,看到啥了,咱幾個就指着你的信息破案了。”
“什麽?”我很驚訝,看向悶油瓶,悶油瓶點點頭。
張海客告訴我剛才所有人都有或長或短的“暈厥”,并且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他們有的看到了石頭城中人們舉行儀式的場景,有的人看到山洞之外村子裏人們的生活場景,但都是匆匆閃過的畫面,就像快放的電影,而且他們都很快恢複意識,幾個人彙合到木船,接着就發現只有我還沒有醒過來。
“你看到的肯定有頭有尾,比較全吧。”胖子又道,“咋還看哭了,有啥動人的故事快給哥幾個講講。”
我一時不知道從和說起,何況我還是覺得這段幻境有我自己的記憶和想象,不能完全相信。
木船一側響起水聲,小張哥像個水鬼一樣也爬了上來,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神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問道:“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孩子。”
“孩子?”我仔細一想,“有的,他後來長大了,被石頭城的人給殺掉了。”
我簡單說了說我看到的幻境和推測。
小張哥卻皺起眉頭,眼神不再有平時的戲谑,非常認真,道:“你說的我都沒有看到,我只看到了一個小孩子,和一個很模糊的影子。”
小張哥告訴我們,他也看到一個小孩子在石頭城中長大的過程。與我看到的少年不同的是,這個小孩子守着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空城,守着那些已經化作石頭的人,但似乎有一個人偶爾會教他雕刻石頭,偶爾給他一些吃喝,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獨自在陰暗的地下生活。
他經常到城中心的圓臺,去看那些石柱上雕刻的像,一動不動,只有在那個模糊的影子出現的時候,孩子才會露出笑容。但幻境中的後來的部分,連那個模糊的影子也不見了,孩子像是一個鬼怪一樣,在石頭城和這片大溶洞中游蕩。
我聽到這裏,心裏忽然冒出一種推測,難道小張哥看到的故事版本與我看到的剛好是互補的?我幻境中的那個盜取石像的人,是不是就是小張哥幻境裏那個模糊的影子?
“你看到的那個孩子,是不是長大了,還到過石頭城外面好多年?”我問道。
小張哥露出疑惑的神情,轉而眼神有些黯淡,道:“沒有,他從始至終都在石頭城裏,他相信城裏的石頭人都是自己的親人,等待他們活過來。”
“你怎麽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胖子提出疑問,“你這主觀性太強了。”
我也有些頭痛,其實幻境裏的人的情感,确實是可以和我共鳴的,小張哥沒準也是和他幻覺裏的小孩子産生了某種情感共鳴,所以他才會知道。
我沒有想到,小張哥接着道:“你們還記得前面甬道裏的那些石像嗎,我看到那個小孩子,他一直在比照着其中的一些石像雕刻新的石像,可能是因為想念什麽人吧。”
我一愣,這是我剛剛看到的幻境,立馬問道:“他雕刻的石像原型,是不是他從別人的墳墓裏挖出來的!”
小張哥搖搖頭,道:“那些石像本就在那裏,而且是兩份一模一樣的,他雕刻的是第三份,就是我們後來發現的那一份。”
我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如果小張哥的幻境是故事的另一個角度,那麽整件事情中,至少有三個人:我幻境裏的那個對石頭城的信仰提出質疑的男人,一直追随着男人在男人死後還去挖掘別人墳墓盜取他留下的石像的人,還有一個就是小張哥幻境裏,比照着前兩個人所刻石像雕刻出第三份石像的一個孩子。
“那最後呢?”我迫不及待地追問,“你看到的那個孩子,最後怎麽樣了。”
小張哥轉頭去看木船上的那個石頭人和石像,擡手一指,“不知道,但是我記得他的樣子,有點像它。”
他指着的是石頭人雕刻的石像。
這就有些詭異了,如果按照我的幻境,我們此刻在木船上看到的石頭人,應該是盜墓的人,他面前的石像,是他死前還在雕刻的男人石像,那個男人的石像又怎麽會像一個小孩子呢。
我們都湊上去端詳那個石頭人和他面前的石像,它們此刻像是相對而坐,似乎已經就這樣過了幾百幾千年,石像的面部清晰,眉目低垂,神色從容,仔細看嘴角似乎是一個平和的微笑,而那個石頭人仍然維持着雕刻它的姿勢和狀态,神情專注,石頭人的手剛好覆在石像心口的位置。
這石頭人的表面也長滿了綠色的苔藓,還有些藤蔓細小的植物,綠色的枝葉沿着石頭人的手掌,生長到了石像的心口,以石像心口為中心,又向石像“身體”的其他地方開枝展葉。這兩個“人”明明都已經死去了很多年,但就是讓人産生一種錯覺,仿佛他們随時都會醒過來。
我都沒注意自己下意識就伸手去碰那上面的枝葉,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就在我們身後炸響。
幾個人猛地回過頭去看,就見離木船不遠的一根石柱的邊上,浮着一個什麽人。
“別碰他們。”那人說。
光線昏暗我們都看不清他的樣子,聽聲音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那少年人似乎在凝視我們一般,而他的眼神像是有某種無形的力量。
張海客和小張哥對視一眼,我看到他們身體都微微動了動,我立即伸手擋了一下。
“別沖動。”我對他們道,“別來硬的,和他談談。”
我想說我可能知道他是誰了,可還沒來得及說話,湖水又開始攪動起來,同時那種一直悶雷一樣的響聲陡然變大,整個溶洞再次開始震動。
“你們走吧。”那少年忽然擡手指向湖岸邊的一個方向,“那裏一直走可以出去。”
“那你呢?”我抓住木船的邊緣,極力向去看一下他的臉,可他的臉剛好在明安交界的暗處,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少年微微動了動,“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你們快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我的……”他忽然頓了下,“有人告訴我,湖水下滲的時候,就是毀滅的時候了。”
“是不是你的父親說的。”我指着石像和石頭人,“你是他的孩子?”
那少年明顯身形一頓,我就知道我猜中了。我幻境中的男人在石頭城外游走了近十年,會娶親生子也不難想象,後來男人死了之後,去找他的那個人,會不會是本來就知道男人親眷的線索,又或者是偶然間遇到認了出來,于是将男人的孩子帶回了石頭城照看,将他養大,還教會他像他父親一樣雕刻石像。而小張哥幻境中的那個孩子,正是此時此刻我們面前的這個少年。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小張哥看到少年的臉會和男人很像。
所以我特別想湊近去看看少年的臉。
少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說這與我們沒有關系。
胖子勸我,“快走吧,這洞要塌了,這時候就不要講故事了,咱們抓了這小子,直接帶出去再問!”說着就朝張海客打了個眼色,兩人一塊跳下水,朝着少年的方向直奔而去。
那少年顯然有些驚訝,他也翻身入水,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的臉,但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時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與男人很像。
小張哥忽然問道:“在城裏襲擊你的人是不是他。”
我這才想起還有這一節,但是并不能确定,可似乎也只能是他。想到這裏,我心裏咯噔一下,心說等等,他為什麽要襲擊我們呢?如果覺得我們侵犯了這片地方而襲擊我們,那麽剛剛又為什麽給我們指出可以逃生的路線?
“有陷阱?”我看着四周的山壁,上面開始掉落一些石塊,一下子就急了。
小張哥卻很淡定,指了指他的領口,我驚訝地發現有綠色的鱗片閃了下光——是小張哥的蛇。
“那條路可以出去的。”小張哥道,“蛇也是從那回來的。”
我這才知道,原來小張哥的蛇果真是出去探路的,而且與少年給我們指的路相同。
那邊湖面上胖子喊道:“小崽子比魚還靈,找不到了,哥幾個撤吧!”
我心下一陣混亂,還是沒想通那少年為何一開始襲擊我們,這會兒又決定放我們一條生路,他又打算去哪裏呢?
這時,悶油瓶忽然伸手到我腰腹間,我正奇怪,悶油瓶便問:“窮奇石像呢?”
我恍然大悟,那個石像不在我這裏,對胖子大叫:“胖子!老劉的石像呢!”
胖子游回來,不明所以,道:“早沒了,半路掉了。”
我立即确定,石像一定是在那個少年的手裏了!他一開始襲擊我們,就是為了石像。那石像雖然是胖子從老劉家拿到的,但一開始并不是老劉的,我感到與幻境中相似的顫栗,那石像一定是男人雕刻的,是留在外面,沒有被掘墓的人找到的一個。
老劉可能是聽聞了關于石頭城的什麽傳說,才到這附近來,也可能是他恰巧得到了窮奇石像,總之少年與他産生了某種偶然的交集,發現了石像。
那麽少年此刻要去做的事情,可想而知了。
山壁震蕩的更加劇烈,更多碎石砸了下來,在一塊石頭朝着我們砸過來的時候,悶油瓶把我帶下了水,拉住我朝着那少年指的方向游過去,我回頭看其他人。胖子和張海客也在趕過來的路上,小張哥從嘴裏吐出幾個鐵片,擊碎了幾塊砸向我們的石塊,接着他忽然翻身下水,竟然朝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游了過去。
我這才注意到,小張哥在水裏也像是魚一般靈活,轉眼就消失了蹤影。
“怎麽辦?”我看向悶油瓶,急道,“他要幹什麽,要不要去把他叫回來。”
悶油瓶面色一沉,道:“他有把握,我們走!”
幾個人匆匆上了岸,那少年指的方向,山體中有一條裂縫,不像是人工修建的,但也不能肯定。
先後擠了進去,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湖面上已經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湖水旋轉着下陷,那木船已經不堪洞頂石塊的砸擊,碎裂成無數片,而上面的石頭人和石像也一起翻入水中。它們上面生長着無數植物藤蔓,已經将它們纏在一起,一起墜下去,沉入湖底。
湖中最後留下的是數根石柱,我隐約看到那些石柱組成了一張無悲無喜的人臉,與石頭城中的那張反複出現的臉如出一轍。總覺得這張臉像是穿越了漫長的時間,一直默默注視着石頭城的一切。我産生了一個疑惑,這張臉一開始就是屬于石頭城的圖騰嗎?還是早在石頭城存在之前就存在了,我們無從得知了。
我轉過頭,心中頓時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