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裂縫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山體深處,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出去,但也只能相信小張哥的蛇和那少年了。我們身後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想必整個山洞都已經崩塌了。
不知在裂縫裏擠了多久,前面忽然有了亮光,也傳來了水聲。悶油瓶打頭探了過去,果真是出口,只是是一處斷崖,那水聲竟然是一條瀑布。
好在落差不算大,我們幹脆都跳了下去,從水裏再游到岸邊,我向四周一看,不由得苦笑,峰回路轉,這裏竟然是雨村六條瀑布中的一條,我看向不遠處,還能隐約看到老劉屋後的那棵大榕樹。
悶油瓶一直望着瀑布的方向,我知道他應該是等小張哥。
後來我們回到了一開始發現老劉的那個洞口,小張哥就坐在邊上出神,看到我們臉色恢複如常,我們問他後來有沒有追上那個少年,有沒有把他救出來,他卻笑嘻嘻不肯說,只說了他後來發現的別的一些細節。
回到村子裏,我雖然很累,但是睡不着,和悶油瓶聊了起來。
結合前前後後我們所獲得的信息,理了一下整件事情,與我和小張哥幻境的內容以及我們的推測應該相差不多,而且兩段幻境确實在時間上是有先後的。
石頭城的歷史就如同幻境中一樣,這個城裏的人們過着與世無争的生活,認為雕刻石頭是與祖先和神明溝通的方式,而那座湖和湖邊的植物确實很有意思,植物中有致幻的物質,人服下去之後,會看到一些幻境,而可能是某種傳承下來的暗示,或是那種致幻的成分本身就會使人興奮異常,人們認為看到的是神明的指示,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當有人老去,或者得重病,就會服下植物種子,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去接近神明,會看到自己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東西。可能很多很多年下來,人們都對此深信不疑,但後來男人出現了,更重要的是,他接觸到了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恰巧也是發生天翻地覆變化的時期,這種沖擊對一個故步自封的部族來說是巨大且不能抵禦的,雖然有很多人都已經離開了石頭城,但總有人不願意接受變化,于是把男人當做異類處死。
在男人活着的時候,有那麽一個人,他雖然一直沒有離開石頭城,但是卻是站在男人這一邊的,我們到最後也無法得知他們的關系,但我在心裏默默拿我和胖子與悶油瓶的關系類比過,如果是我跟胖子,看到悶油瓶被張家人幹掉,那我們兩個可能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幹掉整個張家。
我們推測這個人得知了石頭城裏另一個巨大的秘密,就是機關的秘密,他第一次啓動了機關,濃霧出現,帶着那種植物的花粉,或是什麽奇異的物質,使整座城的人都失去意識,死在了幻覺中。至于石頭城中的人為什麽沒有吃下種子,也長出了石頭一般的屍殼,可能是那個人後來又在屍體上動了什麽手腳。
然而石頭城覆滅之後,他也失去了活着的意義,于是他開始到城外去,去看男人曾經去過的地方。在石頭城外找尋男人留下來的線索和石像時,找到了男人的孩子,并将他帶回石頭城撫養。
(這裏我們仍有個疑問,少年到底是不是男人的孩子,也很有可能只是長得像而已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因為後來想來,少年那一瞬間的遲疑,是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世。)
他教會了少年雕刻石像,又自己一個人默默地複刻男人曾經雕刻的石像,等到石像都雕刻完了,他的生命也油盡燈枯,最後竟然選擇了服下致幻種子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這裏值得推敲的是,他在生命的最後,是否看到了關于那個男人的幻覺。他心中最向往的東西,已經早就不複存在了,他的整個信仰體系都已經崩塌,在這樣的心境下,還會看到幻覺嗎。心中沒有相信什麽,還會被幻覺騙嗎。不過我更傾向是有的,也許這樣才讓人覺得心裏寬慰一些。
再說我們見到的那個少年,也就是被他撿回來的孩子,長大之後唯一的“親人”也離他而去,就像是要複制養育他長大的那個人的生命一樣,少年也開始複制那些石像,還将它們擦拭得一塵不染,只是少年還沒有複制完全,就遇到了我們這次的事。
這裏不得不提到的一個細節是,小張哥後來追着那少年一路果然回到了我們一開始發現石像的甬道。而小張哥發現了甬道中的機關,那是整個溶洞機關的開關。那塊石板是隔絕石頭城與外界的部分,一旦石板被移動,石頭城和湖的部分機關運轉,崩塌瓦解。
但我們一開始沒有想明白少年啓動這個開關的目的,是為了毀滅石頭成嗎,如果是,為什麽不早就啓動,為什麽剛好我們闖進來的時候啓動。從之前短暫的接觸來看,他對我們并沒有惡意。唯一的可能就是,少年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足以毀滅整個城的開關,這裏我們推測,這個開關是掘墓的人留下的,他大約是希望少年有一天可以離開石頭城,如果少年離開石頭城,為了不讓其他人誤闖進去,他會使用石板将通道封死,然後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石頭城也可以永遠消失在山體深處,或是埋入湖中。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少年使用石板,是為了阻擋我們向前,并且拿回胖子帶來的那個男人雕刻的窮奇石像。後來見我們人多勢衆,才又打開石板,企圖等我們進城後分散開來再動手。陰差陽錯,機關被啓動,才有了後面的事。
雖然小張哥沒有透露,但我猜想那少年最後想必是返回了陳列男人和那個掘墓人所刻石像的石洞,将男人雕刻的窮奇石像,放到它應該在的地方,這份執着也是與那個掘墓人一脈相承了,搞不好是他的親兒子也說不定。
少年最後去了哪,是否還活着,小張哥這厮死活不說,想到這個同樣謎一樣的張家人,我又問了悶油瓶一些關于小張哥身世的故事。
悶油瓶知道也不多,有些還是聽別人講的。這小張哥從小也是個孤兒,後來被張家人收養,又經歷了在南洋“發配”的一段日子,回來之後到南疆才與悶油瓶這個族長接上頭,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想到在洞裏小張哥了解了幻境之後露出的那種複雜的神情,還有在之前我們提到時間,提到一個部族的毀滅時,他那種很在意的眼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牽扯到這件事的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張家和自己的影子。
他也是一直在為張家奔命,張家也有着一個信仰體系崩潰的過程,他這樣的張家人,到底靠相信什麽一直堅持着呢。
由此推斷,我們在石頭城中中了那種植物幻覺的時候,小張哥看到的恐怕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的張家?悶油瓶告訴我的是,小張哥進入張家的時候,張家已經在衰落了,所以他本人不曾經歷過張家的強盛,這是否就是小張哥心中的執念?
我猜這個邪魅狂狷的小張哥,永遠都不會告訴我。
想着我摸出手機,發微信給張海客,問他在幻覺裏看到了什麽,大家交流下。沒想到張海客也沒睡,但只回了我幾個字:總之沒帶着你的臉。
我笑了笑,又偏頭看向一直坐在我身邊,聽我絮絮叨叨分析前因後果的悶油瓶,他可還欠着我一個答案。
我憋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在石頭城裏的時候,你在幻覺裏看到啥了。”
悶油瓶唯一的毛病就是容易失憶,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一些已經忘掉的事情。
他也轉過頭看着我,好半天才淡淡地說:“我什麽也沒看到。”
我非常驚訝,同時心裏涼了一半,莫非悶油瓶和那個掘墓的人的心境相同,已經不再相信什麽,對一切都絕望了?
我一直是一個執念很深的人,解不開的謎,再也見不到的人,永遠無法挽回的很多事,把我按在地上摩擦了十幾年。這麽多年那種無力感一直伴随着我,但我心裏也知道,這本身未必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壞事,如果我早就放棄了,那也不會有現在我們坐在村裏曬太陽泡腳的日子,雖然這背後的代價很大。
執念本身就有兩面性,石頭城的故事最後還是落到這兩個字上。
可對上悶油瓶,這個人心裏總是有很多我無法想象的東西。人又總是很難騙自己的,悶油瓶看不到幻覺,是不是真的意味着他對未來的生活已經完全沒有期待。
我不知道我臉上是什麽表情,總歸不會太好,以至于悶油瓶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他湊上來親了我幾下,見我沒反應,他又退開一點,仔細地看着我,微微皺眉,問道:“你想什麽呢。”
我正要思考怎麽和他解釋我這種複雜的心情,卻聽悶油瓶繼續道:“也不是完全沒有。”
我一愣,神經一緊,有些不爽,“說話大喘氣!”
悶油瓶這下笑了笑,道:“就看到一些,在這裏的樣子。”
“是幻覺?”
“不是。”悶油瓶搖搖頭,“和你一起,不是幻覺。”
我忽然理解了悶油瓶的意思,不由得也笑了起來。
原來在悶油瓶的心裏,我們兩個在一起,不是幻覺,也不是執念。
是此情此景,此時此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