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一個沒憋住,笑了起來,不過忽然也有些好奇:張海客也是個話痨來着,但每次他哔哔,悶油瓶并沒有什麽特別明顯的反應,怎麽小張哥每次說什麽,悶油瓶都會有反感的情緒呢,而且還會發作出來。難不成小張哥編排過悶油瓶什麽故事?改天可以好好問問,這小張哥雖然話多,但是也算有趣,是我認識的張家人裏更有煙火氣的。心說就給他個機會,我就對悶油瓶道:“小哥,讓他說,我聽聽他能編出什麽故事。”
小張哥啧了聲:“怎麽就是編故事呢?你們還沒聽呢,我原先在南疆的時候,就聽說過,也差點見到過,我說的鬼市,跟你們想的絕對不是一回事。”
鬼市我确實是知道的,而且也去過,說起來還是有歷史傳統的,據說早在宋代就有。正常的集市都是在白天,這鬼市則不同,是在夜裏,五更天開市,天亮閉市。因為是在黑夜中,整條集市都點着燈,人流湧動,遠遠看去,燈影人影參差交錯,确實鬼氣森森。另外就是傳說鬼市上買賣什麽東西的都有,那些不能放到臺面上的買賣,鬼市中都來者不拒,而且買家和賣家常常是行蹤詭異,前腳買了鬼市上的東西,你再回頭,那賣家可能就不見了。
小張哥卻道:“我說的這個鬼市,并不是坊間流傳的買賣交易市場,而是一種靈異的現象。”
靈異現象?我這些年經歷的事情比起普通人已經非常的靈異離奇了,但張家人漫長的歷史中,有更多的秘密和謎題。張起靈對于我來說,就像是張家一個神秘的符號,代表了那些普通人在他們平靜的一生中,想都想不到的秘密。小張哥其實也有他的神秘,但他更生動,更有趣一些,這種神秘與生動的反差,客觀上就對我産生吸引。
想到反正這也沒別人,看了眼悶油瓶,他也沒有要打斷的意思,我便問道:“什麽靈異現象?”
小張哥好似就在等我問,他清了清嗓子,還特意瞥了悶油瓶一眼,悶油瓶沒再讓他閉嘴,他就來勁了。一口氣說了一長串。
不知道是不是編的,小張哥口中的鬼市,确實有些靈異色彩了。
南疆的深山之中,終年有霧氣缭繞,每年總有那麽幾個朔月夜,人們會在濃霧之中,看到點點燈火。那燈火飄忽不定,不明也不暗,隐約連成一串,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就好像集市一樣,這就是當地人口耳相傳的鬼市了。
這鬼市确實不同于我所想的鬼市,我前面提到的鬼市,只是看起來氣氛詭異,實際上可能還很熱鬧,也是有實實在在的人在交易。而小張哥提到的這個鬼市,但凡進入其中的人,那必定是有異于常人的勇氣的。
傳說那霧中的鬼市,要的可不是金錢或什麽財寶,而是人的“生氣”,進去的人,幾乎沒有可以活着出來的,一旦鬼市出現,只要進入到霧中的人,都再也沒有出來過。當地的傳說中,也只有一兩個人闖了鬼市還逃了出來的,但不是瘋了就是傻了,人是活着,可神志不清,跟死了也沒什麽兩樣,而且他們也會較常人更快速的老去,最終油盡燈枯。
這又提到個很模糊的概念,什麽叫生氣?我道:“我現在就很生氣,我感覺你在講鬼故事。既然出不來,為什麽還要進去?”
小張哥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繼續說:“那鬼市,可以實現人們心中的願望,不管是什麽樣子的。”他說着笑了笑。
“你這又是神話故事了。”我道,“是阿拉丁鬼市嗎。”
小張哥似乎沒有聽說過外國神話故事,皺了皺眉頭:“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喜歡打岔?我還沒說完。”
我忽然get了治小張哥的法子,比起不讓他說話,不讓他把話說完好像讓他更難受。
可仔細一想,我竟然能夠理解他所說的。但凡是個人,內心深處就會有個什麽念想,這念想一日不能實現,人就一日不能甘心,日複一日,長年累月下來,總是會想去實現它。這種執念到了一定程度,那就是心魔。
在這方面,在座的各位,想必我最專業。
小張哥道:“如果那鬼市有能力幫助這些心有執念的人達成心中所想,付出軀體的生命又何妨呢?”
我端詳着小張哥的表情,忽然覺得他講出這樣的話,改變了我對他的固有印象,這也是個有執念的人,只是他更善于隐藏。
但這時候并不想和他抒情,我問:“那請問跟我們眼前所看到的石頭城,又有什麽關系!”
小張哥道:“都說了要你別打岔,我正要說到。”
我暫且按捺住,聽他繼續說到,那片濃霧終年不散,即使沒有鬼市的時候,人走進其中,也常常迷路轉向,所以是一塊禁地。但離奇的是,某一年山中忽然連降七日暴雨,暴雨過後晴空萬裏,積雲散去,那片濃霧竟然也跟着散去了,人們第一次看到原本濃霧下的山林。
山林中除了樹木,還有數不清的石像。
沒有人知道是什麽人,在什麽時候建造了這些石像,又或者是從何處搬運過來的,可它們渾然天成,就像是從地上長出來的。石像造型各異,身形不是非常分明,但面目卻十分傳神。人們看到,這些石像的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各異,越看越覺得毛骨悚然,因為有人認出了某些石像,似乎正是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同伴。
“所以,是那些走進鬼市中的人,都變成了石頭?”我問道。
小張哥攤攤手,道:“傳說是這樣的。”
張海客道:“你這傳說靠譜嗎,真不是你臨時編的?”
小張哥道:“如假包換,你不覺得和我們當下看到的很像嗎?”
我心說換什麽換,再換個故事?我內心裏并不是很相信這個傳說,轉身去看我們附近的石頭,和小張哥講的故事太像了。石頭一個個立在那,就好似一個個化作石頭的人,它們也形态各異,衣着動作并不是很容易區分,但每張石頭臉都面目清晰可辨。
我一連看了幾個,也忽然感到有些頭皮發麻,這些石頭臉的表情雖然都不同,但仔細看卻覺得有着某種共通的情緒。
無論是笑,是哭,是怒,是呆,不知道我是不是着了小張哥的道,我感到這些表情的背後,都有同樣的一種基調,是悲傷。
我指着一個距離我們很近的看上去是笑着的石頭臉,問他們:“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張臉雖然在笑,但下一秒就要哭了?”
等了半天,三個人都沒有反應,我一回頭,就發現不對。
悶油瓶他們的狀态突然切換了,小張哥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轉而朝我低聲道:“哭?怕是要哭,還要哭給你看。”
我一時沒搞懂,再一看石像,忽然發現了問題,這石頭臉的角度,怎麽好像有了細微的變化?
這張臉,剛剛明明是面向站在我左側的張海客的,怎麽我回頭說了句話的工夫,此刻卻直直地面向我了?
我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又向右邁了一步,挪到悶油瓶身邊,接着,我便看到那張臉,也極其緩慢地,但非常堅定地轉向了我。
小張哥道:“不得了不得了,石頭活了。”
張海客也慢慢靠過來:“是不是機關。”
我拉了拉悶油瓶,擋住自己,想看石頭臉是否還轉,果然就轉了。
于是我在悶油瓶身後道:“怎麽回事,你管管,它老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