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優雅的瘋子(3)
清若第二天見面第一眼就看見了他手臂上被打的紅痕,不是之前的,最近才留下的,顏色還在鮮紅,襯着他黝黑的皮膚一看就是一場施暴。
小姑娘紅了眼圈,嘴巴抿着盯着他的手臂看。
許念陽把短短的手袖往下扯了扯,沒有什麽用,袖子短,一動手臂上的傷痕就明晃晃的紮人眼睛。
清若別開了頭,把包裏的牛奶拿出來戳開遞給他,又拿出一條餅幹,撕開包裝袋擡着到他面前。
她一直沒說話,眼睛紅撲撲的小兔子似的,加上抿着嘴巴更像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許念陽接過牛奶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柔軟的觸感,他指尖的繭摩擦到她的額頭,清若的皮膚嬌嫩,輕輕一劃就帶起一條嫩紅的痕跡。
他眸底翻湧着如海嘯的暗湧,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十幾歲孩子的奇怪情緒,只是他的聲音更為清冷平靜,“怎麽不說話?”
清若別着頭不看他,用袖子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堪堪要滑落的眼淚融進袖子裏,清若轉回頭看着他,“哥哥,等你長大了就不要回來這裏了。”
或許他還會被章家認回去而後去頂罪,清若看着他清冷的雙眸,輕輕抿着唇朝他甜甜的笑,沒關系,她會陪着他。
這個清冷,自律到甚至在很多方面苛求自己的孩子,最後不應該被全世界抛棄,明明他一直沒有選擇,卻一直在錯。
許念陽最喜歡她的眼睛,滿滿透透全是他,看着他的模樣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占據着她的所有視線,所有的一切。
許念陽含着吸管,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裏面的牛奶,口吻清而淡,“那就見不到你了。”
清若剛剛張嘴要說話,他已經擡着牛奶塞到她嘴邊。許念陽看着她無意識的含住吸管,舌尖頂着自己的牙齒根用了點力,抵制住內裏洶湧的情緒。
清若砸吧了兩下牛奶,感覺還有很多,推開他的手,“我不想喝,哥哥你喝吧。”說着把自己今天的零花錢拿出來遞給他,“沒關系呀,我長大了會去找你的。”
這具身體有父母,且只有清若一個女兒,為人子女,孝道一定要盡,但是她不能放棄許念陽,任何一點一滴都不能,好在對于她而言,兩廂齊美并不難。
許念陽幾大口吸完剩下的牛奶,這次的抛物線直接扔進了旁邊的垃圾堆,從口袋裏拿出她這段時間給他的錢,全部是一塊一塊的,壓在一起厚度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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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若皺眉,小手啪的一下拍在他的手臂上,聽着聲音響,但是他手臂上有傷,所以清若沒用力。
“哥哥,你不是答應我早上會吃早點的嗎?”
許念陽帶出一點輕輕的笑意,“我有吃,真的,一個雞蛋一塊錢。”
他說得認真,清若沒有再問。
看着他把一張一張的錢理整齊,“若若,我沒有父母,這邊的小孩都叫我小野種,你和我玩你的小朋友們會讨厭你的。”
清若看着他的神情,小野種三個字自己說出來好像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詞語。
白嫩嫩的小手壓在他黑黑的手上,清若龇着牙,亮白的牙齒有一顆正在換牙階段,缺了一小口的感覺,話語卻飽滿得讓人滿心溫暖,“哥哥不是小野種,以後不許這樣說自己,我們是朋友,也可以是親人的。所以你不是。”
九歲的小孩子是什麽樣?許朝陽今年也九歲,像一個只有欲望的獸類,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拒絕任何不想做的事,出口惡毒,拿人當狗,欺軟怕硬。
九歲的清若呢,許念陽腦海裏蕩過很多畫面很多形容詞,最後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或者是覺得自己不配給她加上任何形容詞。
她的手掌很小,但是掌心溫熱,源源暖流從皮膚處一層一層的湧過來,像是漲潮時候的潮水。
許念陽把理好的錢裝進口袋裏,反手拉住她的小手,笨拙的學習十指相扣的動作。
最後一個指頭,是清若拉住兩人的小手指扣住的。
瞬時間,兩個人的手十指緊扣,沒有一絲縫隙。
許念陽瞪大了眼睛看着兩個人的手,感覺滋滋的電流穿過心髒,明明應該是很開心的感覺,但是他卻是疼,極致入骨的疼,一輩子不會忘記的疼。
“你看,哥哥,我們連在一起,所以你不許說自己是小野種,哥哥有親人的。”
許念陽偏頭看她,輕輕的笑開,眉梢眼角的清冷漸漸散去,染上絢爛的暖色,他低頭,唇落在清若的中指骨節上,聲音很輕,“嗯,我不是,以後我不說了。”
清若眉眼彎彎,小臉上的蘋果肌笑起來像一團棉花糖,陽光灑了她半邊側臉。
許念陽第一次發現,鮮活這兩個字意味着怎樣的美好。
九月份的時候清若開學了。
因為家離得近,正好和許朝陽在同一個小學,并且他們同一個年紀,只是不同班。
許念陽初二。
因為是九年義務教育不收學費,而許念陽每個學期的獎學金不多不少也能拿幾百塊錢。
現在學校還會發困難補助,開學時候許家夫妻給他報的就是孤兒,他每年拿到的困難補助是兩千塊。
所以許家夫妻沒有阻止他上學,不過許念陽的作業本、筆,從來都是許朝陽不要的,他拿來自己把剩下的拆下來之後訂在一起用。
周一到周五上學放學都是父母接送,晚上回到家吃晚飯,做作業。清若和許念陽一天一次的見面變成了每個星期六星期天,偶爾周末父母帶清若出去玩,晚飯後她再借口去找隔壁樓的小蘿莉玩,有時候去到小巷子的時候能見到許念陽,有時間見不到。
開學之後每天的零花錢加上早餐錢父母會給清若七塊,清若吃過早餐後能省下五塊。
許念陽身上的傷,只增不減。
k市入冬晚,到了十一月份路邊景觀樹的樹葉才落得差不多了,脆脆的一層撲在路邊,小姑娘一路噠噠噠混着咔擦咔擦的聲音跑過來。
許念陽又長高了一點,身上穿着舊舊的衣服,看着像是許父的,款式很中年,樣子古板。
他又瘦又比同齡人偏矮,褲腿和袖子都卷起來了幾圈,頭發長了一點,遠遠看着他站在清冷的巷子口,腰板挺直,忽略身高很像一些文章裏形容軍人的感覺:寂寞而挺拔的白楊,永遠堅守,永遠沉默。
因為看見清若而帶出了溫暖的笑意,伸出手拉住蹦到面前的小家夥,給她理了理跑亂的頭發,交代的話語說得一點分量都沒有,“慢一點,不要跑。”
“嗯嗯。”清若點頭,不過顯然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從包裏拿出牛奶遞給他,然後拉着他的一只手撥開袖子,今天沒有添新的傷痕,上面錯綜交叉的舊傷一條紅痕周圍是黑色或者青紫色。
清若拿出包裏背着的藥膏,剛擰開蓋子表情淡淡的少年便淩了臉,皺眉看着她眉眼間全是冰冷的刺骨利刃而來,“哪裏來的?”
清若擡頭奇怪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家裏找的呀,怎麽了?”
許念陽對她太敏感了,再自然這話他也不會相信,她一個九歲的孩子,自己怎麽在家找這種藥。
抽回了手,把牛奶塞到她手裏,拉着她的手臂強行往上撥她的衣袖,兩邊都沒有任何東西。
清若抽回手,不滿的瞪着他,“哥哥你幹嘛呢?”
許念陽沒有回答,只是把她整個人拉過來,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兩個人身高差不多,近距離幾乎是臉貼着臉,他一只手放在她的外衣拉鏈上,聲音危險,“若若乖,告訴哥哥,你身上有沒有傷?”
清若搖搖頭,眨巴着大眼睛萌萌的表情,自然得沒有一點違和,“真的沒有,我問家裏的阿姨,她告訴我這個藥膏可以擦碰傷或者是其他的傷。”
許念陽抿了一下唇,“若若,你乖一點,我不想在你這個年紀扒光你檢查。”
清若心裏一抖,看許念陽的眼睛,依舊是清冷如墨的黑。
自己低下了頭,一只手拉着他的衣服下擺,聲音軟軟的乖順,“昨,昨晚不小心撞到膝蓋了,媽媽用這個給我擦。”
許念陽蹲下身子,“哪只?”
“左邊。”
許念陽抿着唇,小心翼翼動作輕柔的一圈一圈卷起她的褲腳。
松了口氣,只有一點點淡青色,撞得不嚴重,“今天擦藥了嗎?”
清若點點頭,“擦了。”
許念陽放下她的褲腿站起了身,輕輕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發,“怎麽會撞到?”沒等清若回答,又自己開始說,“家裏的人怎麽照顧你的,以後不要跑,走路慢一點……”
清若皺着臉聽着他念,小孩子磕磕碰碰再正常不過。踮起腳尖摸着他的頭安撫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現在可以擦藥了嗎?”
“嗯。”許念陽應聲,輕斂了眼眸。
清若給他擦了手臂,笨手笨腳的模樣又分外細心認真,然後把藥膏給他,小聲的湊近他的耳朵,“哥哥你回去擦身上,不要讓那些壞蛋看到哦~”
許念陽勾了勾唇,手裏把玩着藥膏,“若若。”
“嗯?”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身上這些傷?”
清若點了點頭,理所當然的樣子,“不喜歡,看着好疼的。”
她皺了一下臉,又摸了一下他的手臂,藥膏涼涼的,他的袖子還沒放下來,清若湊近吹了口氣,聲音軟糯糯的,“哥哥,這樣是不是就不疼了?”
許念陽摸了摸她的頭發,“嗯,一點都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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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嗎?
為我疼嗎?
——【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