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已換)
第十九章
沒有全部見過就正常了。陸苳笙拿起那張紙還給鄭有風,“上面你劃線的那幾家有些我有印象。怎麽了?”
鄭有風想了想,難得認真地跟她說道,“這是我們正在查的一樁案子,中間牽扯到了殺人騙保的問題。我發現,出現過意外的這幾家企業,多少都跟你們陸氏在那邊的一家分公司有關。”
陸苳笙垂眼看着那張紙沒說話。
鄭有風頓了頓,斟酌着放出信息,“這邊的負責人是誰?”
“也是吳晗的嫡系。”轉眼間她整個人都已經放松了下來,在駕駛位上輕輕舒展了一下手臂,懶懶說道,“這家公司的老總叫舒啓華,不過你們想動他恐怕不容易。”
這事情鄭有風也知道,且不說這人在外地,就是他現在的身份,如果沒有确鑿證據,想動他也太難了。
鄭有風看着陸苳笙,“難道你不想動他嗎?”那麽大一塊肥肉,陸苳笙處心積慮想要砍掉吳晗的臂膀,這麽好的機會,他不信陸苳笙會放過。
陸苳笙側過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想,我當然想。不過想是一回事,實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說完沉默片刻,才說道,“你別指望我能找到什麽關鍵性的證據。我雖然不知道你們現在查到哪一步來了,但是如果我能找到,現在也不用麻煩你們了。”
她說的也是實話,一時半會兒鄭有風被她這大實話弄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他沉默半晌,覺得自己這件事情辦得有點兒不地道。雖然吧,因為陸苳笙身份的原因,他有很多細節不能向外透露,但是被她這麽一說,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多了點兒鬼祟。
鄭有風輕咳一聲,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仙風道骨來,義正言辭地對陸苳笙說道,“這個,政策有規定,總不能跟大方向背着走吧。”
陸苳笙居然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說什麽我都支持。”
鄭有風沖她揮了揮手,“行了行了,別成天擺着你那副畫皮了,我找你出來為什麽想必你也清楚,我需要你提供幫助。如果這次的案件真的跟舒啓華有關,也正好趁了你的心意。”
陸苳笙收起臉上那副像是畫上去的笑容,轉而變得漫不經心起來。她歪在椅子上半天沒說話,就在鄭有風以為她睡着了的時候,她卻懶懶地開了口,“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陸苳笙昨天晚上下半夜才睡覺,第二天也沒影響她去公司。跟她這個富貴閑人比起來,吳晗可以稱得上是日理萬機,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日理萬機的大忙人,居然有一天能讓陸苳笙碰見。
Advertisement
他們兩個共事的時間雖然長,但其實私底下不怎麽交流的。也是,吳晗把她當成一朵好看的花,放在那裏裝點門面就行了,誰會成天有事沒事地跟一朵花直抒胸臆呢?況且,他們兩個,也實在沒有交流的點,就是想親近點兒,也親近不起來。
陸苳笙在辦公桌前優哉游哉地吃完早飯,還招待吳晗,“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他的神色平靜,看向陸苳笙的雙眼幽深,聽他的語氣,一定想不到他跟陸苳笙會是生死大敵,還只當他是一個愛護妹妹的兄長。
既然吳晗說不用,陸苳笙也不好勉強他。自己慢慢吃完才站起身來,坐到吳晗面前。她做着一切的事情當中,吳晗一言不發,沒有絲毫不耐煩,一直在看手上的一本金融雜志。
“正好,我也想找你。”吳晗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陸苳笙繼續說下去,她也不客氣,說道,“我想召開一次高層會議,這次把全國各地的高管們都叫過來。不是馬上要年底了嗎?差不多也該作總結了。”
吳晗微一沉吟,“這個時候開,是不是有點兒早?往年可都是春節前半個月的。”
“這不是情況有變嗎?”陸苳笙用她那一貫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我剛剛購買了幾家媒體,想把他們攏到一起。加上今年過年早,早點兒開完大家也能稍微輕松一下。”
她這話,完全就是不懂事的二世祖講出來的。吳晗聽了微微一哂,沒有去跟她争論年底要掙多少錢有多少商機的問題。聽她說道那幾家媒體,他開口道,“說到這個,我也正想問你。現在全球平煤狀況都不好,你買那個幹什麽?之前還什麽都沒有說過,董事局也不過問,你這樣,”他寬容地一笑,并不像是在責備人,“很難跟其他董事交代啊。”
陸苳笙被他這樣一講,有些興意闌珊地癟了癟嘴,“就是幾家媒體,你就當我買來玩兒的呗。況且我之前那個男朋友跟我分手了,我答應他要讓他上時尚雜志封面的,總不好說話不算話吧。”
吳晗聽了她這标準的敗家子語錄,有些無奈,“到時候賠錢賠多了,看你怎麽跟董事股東們交代。”
陸苳笙憊懶一笑,坐直了身子,“交代什麽呀,大不了那幾家媒體歸到我名下呗,算成是我私人注資,總可以了吧?我自己出錢,現在想把他們拉來一起,跟大家見見面,不可以嗎?”
她自己注資的公司,聽上去好像只是想借着陸氏的名頭,方便他們将來做事情一樣。吳晗微一沉吟,點頭道,“也行。”反正就只是開個會,陸苳笙也不能怎麽樣。她現在,完全就是一個初入商場、什麽都不懂的小毛孩兒,他比陸苳笙長這麽多歲,難道還能怕她嗎?
吳晗知道陸苳笙背着他小動作不斷,但他不認為陸苳笙能作成什麽大事。都是小姑娘小打小鬧,也就只有她自己當真了,難道自己還能為了她大動幹戈嗎?
不是他輕視陸苳笙,而是他有這個自信,自己能夠把陸苳笙掌握在手心裏。
見他答應,陸苳笙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志得意滿卻又硬生生忍住的笑容,一副明明高興卻又像是怕吳晗看見的表情。
吳晗心中微露嘲諷,臉上卻是絲毫不露,站起身來跟她告辭了。
而另一邊的市公安局,卻完全是兩種氣氛。
刑偵大隊昨天晚上所有人幾乎都是通宵沒睡,加班加點要忙着把案件線索整理出來。薛周帶人過去檢查劉軍和劉秋明的住處,走訪調查,這會兒才出結果。
“問過了,劉軍是家中長子,從小成績不好,但身邊的人都說他很聰明,只是心思不放在學習上。他現在的媽媽不是他親媽,是他爸爸後來再娶的,雖然他跟劉秋明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是聽他老家的人說,他們兩個關系還不錯。他後媽對他也還算好,這個好麽,是相當于那些有虐待嫌疑的後母來講的。”其實想也知道,原本就不是親生的,加上又有自己的孩子,就算再好,也肯定比不上親生母親。況且,按照農村人一貫的念頭來看,只要給口吃的給件穿的,不打不罵,那就算好了。
電話那邊的薛周頓了頓,說道,“從昨天劉秋明在審訊室的反應來看,他好像還對這個哥哥很好。”起碼沒有從一開始就把他“出賣”了,而是到了後面,蘇越跟他講清楚了利害關系之後,才把人供出來的。
薛周掐了掐眉心,仿佛這樣就能讓一晚上沒睡的自己清醒點兒,“我們在劉軍住處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你們那邊怎麽樣?”
鄭有風轉了個身,将自己的身體靠在辦公桌上,“不說,什麽都不承認。審了一早上,還是什麽結果都沒有。”這樣的結果,鄭有風和薛周早就猜到了。沒有直接證據,劉軍那麽狡猾的一個人是不會承認的。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們之前已經發了通知,如果再不把劉軍審出個結果來,他們對上面下面都不好交代。
薛周沉吟片刻,“算了,我帶兄弟們出去吃點兒東西,歇會兒再繼續來找。”鄭有風應了一聲,挂了電話。
他走到審訊室門口,透過玻璃窗看着裏面躺在床上還在休息的劉軍。這人倒是好吃好睡,他們外面的人弄得人仰馬翻。鄭有風想起之前薛周跟他說的話,劉軍如果那麽恨他弟弟,正常情況下大家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後母對他不好,可是根據調查顯示,并非如此啊。那他為什麽那麽恨他弟弟?還是說,人性原本就卑劣,碰到了生死大事,會下意識地拖人出來頂刀子?
而在另一邊,薛周啃着一根油條,又重新把劉軍那少得可憐的東西拿出來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這已經不知道是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這幾個小時當中他們翻的第幾遍。劉軍的室友同樣沒睡,昨天晚上被拉去談了一晚上的話,就是想從他們嘴裏問出什麽東西來。結果還是讓人失望了。
薛周疲倦地将自己靠在牆上,閉着眼睛打算把這件事情從頭到腳捋一次,沒想到因為太累,他站着居然都睡着了。
還做了個夢。
夢中好像突然回到了他生長的那個小城,他家住在他媽單位上分的教師宿舍樓裏,樓下有一排高大的洋槐樹,明明一片冬天的蕭條,他卻能在夢中聞到清甜的花香。
薛周現在一半清醒一半沉睡,他清楚地知道那花香是假的,現在已經是初冬了,根本不存在什麽洋槐,他來到東開市之後,這個城市也很少見到,然而他就是想要沉湎其中,不願醒來。
他穿着警服,一低頭都還能看到上面的警號。薛周想了想,覺得這個警號像他自己的又不像他自己的,但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前面走着一個小男孩兒,是小時候的自己。他跟在後面,身旁的路突然變得很窄,高大的洋槐樹伸出枝條,一副枝繁葉茂隐天蔽日的樣子。洋槐花全掉了,鋪在那條路上,長長的,潔白而死寂。
他突然感到一陣沒有來由的恐慌,仿佛危險就在身後,前面不遠處還有小時候的自己,薛周想要叫他別走了,可是剛剛一張嘴,“嘭”地一聲槍響,他低頭一看,胸口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洞,鮮血好像水槍一樣,瞬間染紅了整片洋槐花......
“副隊?副隊!”薛周猛地從那個夢中驚醒了,看到同事的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累睡着了。”然後挺直了身體,重新蹲下來,開始檢查劉軍的物品。
這地方是公司出資給他們租的,住宿條件當然不可能很好。加上又是幾個大男生,那味道就別提了。一個刑警戴着口罩随口說道,“別說找對象了,就你們這懶模樣,這輩子多半都讨不到老婆了。”
那個快遞員“嘿嘿”一笑,沒有說話。薛周翻看東西的手突然一頓,如果是劉軍教唆謝海去富麗大廈上面跳樓,那他肯定已經取信于謝海了。他們兩個之前的交往肯定很頻繁,謝海在經受了被人殺害的恐懼之後,還能信任劉軍,他是怎麽辦到的?
單純的僞裝只能瞞騙一時,卻不能長期下去。被恐懼包圍的謝海,肯定更加敏感。劉軍想要取信他,讓他把自己的話當成聖旨,那肯定幫過謝海一個大忙,起碼這個忙對謝海來講還挺大的。
那又是什麽忙讓謝海覺得很大呢?
薛周抿了抿唇,突然靈光一閃,對身邊的一個同事說道,“去查一下劉軍的銀行彙款記錄,重點在他工作附近的農信合裏,必要的時候像他們申請調取監控。”然後拿出電話來,撥通了還在劉松明那邊查找東西的同事,“你們走了沒?沒走的話把劉松明的電腦帶會局裏做個複原。”
鄭有風默默比較了一下自己和劉軍,僅從外表而言,他感覺自己才像是那個有了教唆殺人嫌疑的人。畢竟,他現在滿臉倦容,劉軍剛剛從床上醒來,吃飽喝足了,又不用出去工作,精神好得很。
鄭有風開門見山,“知道找你來幹什麽嗎?”
“不知道。”劉軍有點兒緊張,看着他,“你們把我帶到這裏來,還關了一晚上,究竟為什麽?”
“根據你弟弟劉松明講,你讓他去幫你到富麗大廈上面去拿個鋸子?能說說原因嗎?”
這句話劉軍昨天晚上已經聽過好多次了,這次還讓他回答,是個人都會感覺到疲倦。他臉上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神色來,“鄭警官,我昨天晚上已經跟你們的人說了,我沒有叫他去拿什麽鋸子,是,那把鋸子是我的,但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把我的東西拿走了。警察先生,你會成天守着你家的工具嗎?還不是什麽時候用着用着就不見了。”
鄭有風不理會他,繼續說道,“那你弟弟為什麽要編造謊言?你這話的意思就是,故意編出這樣的話來誤導偵查方向,還往你身上栽贓了?”
“這你得去問他,我就不知道了。栽贓是他做的,我不清楚。”
鄭有風笑了笑,“你們不是兄弟嗎?聽他說你們感情還挺好的。”
劉軍也笑了,“我認為不是。感情吧,既然是兄弟,那肯定還是不錯的,但因為他媽呢,再好也稱不上。反正......跟那種真正感情好的兄弟不能比,但是也比一般的重組家庭的孩子關系要好,畢竟我倆一起長大的不是?”
鄭有風靜靜聽他說完,沒有去接,反而換了一個話題,“我們了解的過程中,你的鄰居都說你很聰明,為什麽後來沒能繼續上學?”
“農村嘛,家裏負擔重,一般都是老大出來打工頂起半邊天了。跟你們城市裏面不一樣。”
他話音未落,鄭有風又連忙問道,“所以,你很嫉妒你弟弟?因為他能上學你不能,他能每天待在溫暖的教室裏,你卻要成天風裏來雨裏去,忍饑挨餓,做着出賣體力的工作?”
劉軍微愣,随即笑了,“警官你這是說的哪裏話——”
他還沒有說完,鄭有風又開口打斷他,“真的不是嫉妒嗎?你是不是常常在想,假如家裏就只有一個孩子,父母無論付出多大的心血,都會把你供上去吧?但是現在有了你弟弟,你成績不好,他們還能換一個,你是不是覺得非常不公平?”見劉軍要說話,鄭有風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加上平常,你爸爸你後媽總是叫你讓着你弟弟,什麽都要讓他,吃的要讓,穿的要讓,學習的機會要讓。再往後,你父母會叫你讓他更多的,比如家産,比如結婚的機會。等到年紀稍微大點兒,你就必須要回老家,擔負起照顧父母的重任。但即使是你把什麽都讓完了,把什麽都做了,依然不能讨得了好。”
“你是老大,所以禮讓弟弟是應該的,承擔起家庭重擔也是應該的。而他,享受這一切你‘讓’出來的東西一樣也是應該的。你會被永遠的套在那塊土地上,而你的弟弟,卻因為有了你讓出來的那個學習機會,拿着那一本你夢寐以求的大學畢業證,進入大城市,在這裏面安家落戶紮穩腳跟。他們享受着大城市帶來的一切好處,你卻只能帶着你的家人成為他提都不願意提起的破落親戚,甚至不光是你,就連你将來的孩子,一樣會重複你的老路。”
鄭有風挑眉看了他一眼,“我說得對不對?”
劉軍臉上的神色,從剛開始的微帶緊張,變成了現在的沉靜。他靜靜聽鄭有風說完,然後笑了笑,像是有些百感交集的樣子,“警官,你說得很對。每個農村來的孩子,尤其是老大,尤其是家庭條件一般的,都會是這樣的命運。你說不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同樣都是一個爸爸生的,為什麽命運天差地別?換成你你覺得公平嗎?但是要讓我因為這個就去栽贓他——”
不等他說完,鄭有風再次打斷他的話,“我們在劉秋明的電腦裏想發現了一個電腦軟件,可以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僞裝成任何號碼打給任何人而不被看出來的一個盜版軟件。已經複原了,就在證物室。”他看到劉軍的臉色微變,接着放出一個大招,“而且,我們也找到了前幾次你去農信合彙款的監控。”
在經過片刻的愕然之後,劉軍反而笑了,他攤開手,問鄭有風,“那又能說明什麽問題呢?電腦是劉秋明的,這能證明是我裝的嗎?就算是我裝的,那又能怎麽樣?我打的?我打給誰了?”
他看了一眼鄭有風,見他想說話,學着他剛才的樣子,截口道,“說什麽農信合,是,我是幫謝海打過錢,那又如何?出門在外,人人都有——”他的臉色驟然一變。
這次輪到鄭有風笑了,他漫不經心地看着劉軍,說出的話十分欠扁,“我說了打電話了嗎?我說了謝海這個人了嗎?”他偏頭,唇邊帶着幾分淺淺的笑意,看起來更賤了,“你這叫不叫,智者千慮,終有一失?”
劉軍很快就平靜下來,看着鄭有風,語氣多了點兒挑釁,“這又能說明什麽問題?是,我是跟謝海的老家打過錢,因為他告訴過我,他不是真的王大虎,他不敢露面,因為怕惹禍上身,招來殺禍。但又不放心自己老家的家人,把省出來的錢拿去讓我寄給他們。這又能說明什麽呢?至于在電腦上裝個軟件,警官先生,你能告訴我這個說明了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