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鄭有風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後撞上他的人是誰,鼻子就先聞到一縷清甜的花香。味道很淡,如果不是此刻走廊上北風凜冽,加速的分子的運動,他根本就聞不到。
走廊上只有他和陸苳笙兩個人,他沒有用女士香水的習慣,是從誰身上發出來的,不言而喻。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陸苳笙,頭頂昏黃的光線打在他臉上,高眉深目,越發俊朗。
鄭有風對自己的長相身材很有自信,這麽多年來他一直仗着這個豔壓方銘。雖然他并不認為自己是個靠臉吃飯的人,但是看到陸苳笙看見他剛才那一回眸,眼神一點兒波動都沒有,他還是感覺到非常不爽。
這都還在追求他呢,就這麽不上心!他能把這些東西當真嗎!
正要說話,跟在他身後的女孩子卻閑閑地開了口,“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邁開步子走在了鄭有風前面,見他沒動,陸苳笙頭也不回地說道,“你的車應該還在步行街某個停車場吧,這麽大晚上了,你要走路去取車嗎?”
鄭有風這才想起今天去富麗大廈勘察現場時,因為路上太堵,他把他的愛妾扔在了某個地下停車場,要不是陸苳笙提起,他已經把人家忘了。
果然男人皆薄幸啊。這說法連鄭有風自己都反駁不了。
已經是下半夜了,鄭有風窩在車上,被暖氣一吹,整個人都開始昏昏欲睡。車載香氛不知道是什麽牌子,清冽當中又帶着幾分甜意,舌尖都仿佛能感覺到那絲絲不易察覺的甘甜。鄭有風覺得那香味兒有點兒熟悉,已經停工大半的大腦思考了一下,終于想起來這是剛才在陸苳笙身上聞到的那股味道。
他還沒有問陸苳笙這是什麽牌子,旁邊的人已經淡淡地開了口,“我的那個物業管理員,沒問題吧?”
鄭有風立刻警覺起來,他就知道這人沒安什麽好心!
餘光瞥了眼下意識提高了警惕的鄭有風,她不在意地笑了,“我只是問問,看看會不會把我牽扯到裏面去。嗯,當然了,你們之前開會的時候,我聽了那麽一耳朵。”這人在旁邊偷聽,也偷聽得十分光明正大,當着正主的面說起來毫不愧疚,“我也不是主動要聽啊,你們把我拉到警局來,又不給我找個安置的地方,把我往椅子上一扔就走了。說到底,還是你們內部管理有問題。”
鄭有風那是沒有想到全單位上下,哪個地方能把她這尊大佛容下!
她十分娴熟地把鍋往鄭有風身上一扔,并且死死扣住,根本不給人翻身的機會,“你們那會議室,也太不隔音了,我在走廊上都能聽見。還有,你們讨論案情的聲音也有點兒大,根本不給人回避的機會。”她見差不多了,話鋒一轉,“我其實一直有個疑問。既然死者不是王大虎,那又是誰把他的家人接過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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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虎家住鄰市,就算是他家人要過來,也不會快到人一死,一兩個小時就出現在了你們公安局門口。除非他們早就在本地。但是既然王大虎的妻子能指認出死者并非王大虎本人,那就說明,她其實并不知道王大虎身份被人冒充這件事情。”
“換句話說,她極有可能是被人用了一個正當理由,叫到本市來的。不等她見到所謂的‘丈夫’,就已經有人先殺人滅口了。死者跳樓而亡,如果不是十分熟悉他的人,恐怕根本不會一眼就看出此‘王大虎’非‘彼王大虎’。”
“這件事情我也想到了。”但是眼下千頭萬緒,好似無數個毛線頭,讓人找不到哪一根才是完整的。鄭有風覺得自己手上握着許多龐雜的線索,卻不知道該去選擇哪一頭。
當久了刑警,多少有點兒第六感。他的第六感告訴他,死者冒充一個農民工的身份,後面并不簡單。
死者的dna比對結果還沒有出來,現在他們判斷死者不是王大虎的理由主要源于王大虎妻子喊出的那句話。可是人腦袋都摔碎了,她匆匆看一眼,真的能作為判斷的依據嗎?
鄭有風揉了揉自己沉甸甸的眼皮,感覺快要擡不起來了。大腦中的所有零件全都在叫嚣着要睡覺要休息,簡直讓他不堪其擾。
趁着等紅燈的間隙,陸苳笙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如果覺得核實死者身份這件事情開展起來太艱難,倒不妨繼續照着你們之前的思路查下去。死者長期從事底層勞動,怎麽看都跟富麗大廈裏面的白領精英摻和不到一塊兒,不過有一種人,恰好是他們兩者之間的橋梁。”
鄭有風腦中電光火石一閃,下意識坐直了身子,“你是說快遞和外賣?”
陸苳笙點了點頭,“上班族們叫個外賣再正常不過了,用快遞寄東西,更平常。也只有他們,能正大光明地進入富麗大廈,想去哪層去哪層,還絲毫不讓人起疑。”時間久了,在門衛那裏混個臉熟,還能獲得許多優惠。而送外賣和快遞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是在從事體力勞動,跟死者的工作性質差不多。
“或許還可以把範圍再縮小一點兒。”陸苳笙發動車子,朝前面開走,“死者受人教唆的跡象已經很明顯了。在繁華地段跳下來,必然會引起大家的恐慌,這個教唆人自殺的兇嫌,身上應該有部分反社會人格,漠視他人生命,并以此為樂。冷漠,陰郁,讀過書,但因為從事的職業,不可能讀過很多書,還有些自命不凡——”
她偶然間一偏頭,恰好就看到了旁邊鄭有風的目光。陸苳笙猛地住了嘴,片刻之後才笑了笑,“你那什麽眼神?”
“覺得你很神奇的眼神。”鄭有風伸了伸手,“怎麽不繼續說下去?”
陸苳笙扯了扯嘴角,“我說的這些你都已經猜到了,我還要在魯班門前弄大斧,那不是贻笑大方嗎?”
鄭有風笑了一聲,坐直了身子,“我其實有點兒好奇。你說你喜歡我,我是從來不信的。除了你确實不像喜歡我的樣子,還有個原因。”他壓低了聲音,探出半個身子朝陸苳笙壓過來,“你從一醒來開始就在跟我套近乎,為什麽?”
“因為喜歡你啊。”陸苳笙絲毫不懼他身體上的威脅,回答得毫無障礙。
這個回答,換來的是鄭有風一聲嗤笑。很明顯,他并不把這種糊弄孩子的話放在心上。見陸苳笙不回答,他換了個問題,“那你告訴我,你一個年輕富婆霸道總裁,一天不想着怎麽揮霍金錢揮霍青春,成天往案子裏面鑽是怎麽回事?你不喜歡當總裁,喜歡當警察?”他垂下眼皮,借餘光打量了一下陸苳笙,“還對罪犯的精神文明這麽了解,警局不聘請你去當心理疏導那都是埋沒人才。”
他才正經了兩句,又開始沒正行。陸苳笙轉頭過來對他嫣然一笑,“我自認為還算比較荒唐了,沒想到在鄭警官眼中還是好孩子一枚。你這麽看我,是不是已經有點兒開始喜歡我了?”
回答她的是鄭有風一聲鄙視意味明顯的輕哼,他知道是不能從陸苳笙口中問出什麽來了,幹脆閉上眼睛,不再跟她廢話。
陸苳笙等了許久,沒有聽到鄭有風的聲音,轉頭一看,發現此人早已經去夢周公了。她停下車,拿出手機來拍了一張某人驚天動地的睡顏,才伸手推了推他,“到了。”
鄭有風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全身上下所有零件都還在當機中,卻馬上被陸苳笙的一句話給吓醒了。“你不是覺得我這樣追你不好嗎?為了讓你感受到我的真心,我決定明天加足火力。”
鄭有風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解開安全帶,生怕一個晚了,連骨頭渣子都被這妖孽啜得不剩下。
他從陸苳笙那輛霸道總裁标配的車上“彈”了出來,聽見那人在後面叫他,連頭也不敢回,連忙沖着小區門口走進去。大概是他的這副樣子愉悅了陸苳笙,她叫了一聲“鄭有風”,然後用力地在空中“啵兒”了一聲。
鄭有風:......
鄭有風晚上回去做了個噩夢。他夢見自己成了唐僧,騎着白龍馬方銘,帶着二徒弟蘇越去西天取經。至于大師兄和沙師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在夢中并沒有出現。
他走到一個山坳坳,正打算休息,結果來了個提着籃子的美少女。高僧鄭有風覺得少女長得十分美好,忍不住朝她化緣。然而那少女一擡頭,沖他嫣然一笑,臉又突然變成了陸苳笙那張臉。
他吓得大叫了一聲“女妖怪!”頓時落荒而逃,連徒弟都顧不上了。慌不擇路間跑到一個山洞裏,本以為終于找到一個可以暫避風頭的地方,沒想到擡頭一看,牆上頭頂,密密麻麻全是陸苳笙的臉。
一個陸苳笙已經夠讓人膽寒的了,更別提千萬個陸苳笙一起沖他笑。笑就算了,還“啵兒”“啵兒”“啵兒”地飛吻個不停,此起彼伏,弄得唐僧鄭有風簡直像是被人念了緊箍咒一樣,痛不欲生,分分鐘都想揮刀自宮。
這個夢從頭到尾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的荒誕感,人明明都是生活當中的人,可是一到了睡夢中就全部扭曲了,也從側面反映了人民警察鄭有風同志心理上的失衡,展現出一種如魔似幻的逼真。
鄭有風閉着眼睛用不甚清醒的腦袋把那個夢做了個中心思想分析,然後發現越做題越清醒,到了後面,連最後一絲睡意都沒有了。他吝啬地把眼皮打開一條縫,看了一眼鬧鐘,發現離他的正常生物鐘還有一百分鐘,覺得自己仿佛起早了一個世紀的鄭隊長哀嚎一聲,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了幾個滾。
等他終于在床上滾夠了,鄭有風才用一種感染了喪屍病毒的速度床上起來,然後滾去了洗手間。
剛剛洗過的頭發不用打什麽東西都自帶蓬松,鄭有風選了一件飛行員風的高腰夾克,搭了白t恤和水磨牛仔褲,踩了雙大頭皮鞋,覺得自己複古當中又帶着洋氣,簡直不能更帥,然後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他走到小區門口才想起今天早上沒車,正打算趁着時間還早,去坐坐公共交通工具,體察一下民情,身邊就有一輛車默默地滑了上來。
車窗被搖下來,裏面是個青春痘蔓延到喉結的小年輕。小年輕很禮貌,“請問是鄭有風先生嗎?”
鄭有風停下腳步,低頭回答,“怎麽了?”
小年輕露出一口白中帶黃的大板牙,沖他笑道,“有位客人給你叫了車,讓我一直在這兒等着。”他說完又怕鄭有風不明白,補充道,“是位女士。”
好了,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鄭有風自認年輕那會兒也是浪裏白條的一把好手,沒想到才隐退幾年,江湖上就已經一副俨然把他忘記了的樣子。雖說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浪更比一浪浪,但是并不代表他這個前浪就一定要死在沙灘上。
他不出馬,小崽子還以為自己很行是吧?
鄭有風不屑地笑了一聲,扶住車門側身坐了進去。那個小年輕當然沒有讀懂鄭警官臉上的潛臺詞,只是一廂情願地腦補了一場“精裝追男仔”的大戲。“那位女士包了我今天早上六點半到九點半的所有時間,讓我專程在這兒等你。”
鄭有風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心想:陸苳笙還真是言出必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