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鄭有風一踏進單位,就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當刑警當久了,有的時候感覺也能派上大用場。
整個公安局,洋溢在一片節日的氣氛當中。踏入琴臺區公安局的機關大院,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左邊那棟白色的小樓。那是公安局的食堂,經過一個晚上的裝點,現在已經穿紅着綠,一派喜氣洋洋!
鄭有風走過去,圍着那小樓轉了一圈兒,看着工人們忙上忙下,他随手拉來一個人,“這離過年還有三個月,你們這麽早就在挂燈了?”
鄭有風雖然是個領導,但是人年輕,性格又随和,工人們也都跟他合得來不怕他。聽他這樣問,那個工人露齒一笑,“鄭局,你可真會問。今天也過節啊。”
今天過節?
鄭有風轉頭看了一眼外面到處亂飛的“雙十一”廣告,覺得自己懂了,“哦,光棍節。”
“可不是嗎。王局覺得我們單位年輕同志太多了,拉了隔壁中學一起搞聯誼,豐富豐富大家的機關生活,也多認識幾個人。嘿嘿。”
哦,老王組織了個集體相親大會,地點還就在他們單位。想必因為隔壁是純潔的象牙塔,不好把這種事情拉進去霍霍人家青少年,所以抛棄了場地更大的學校,跑到他們這邊來了。
公安局雄性荷爾蒙四溢,就連蘇越那種大姑娘進來工作才半年都要長胡子了,找群能歌善舞的女教師過來平衡一下也不錯。
鄭有風挑了挑眉,隔壁中學是個市重點,但最出名的不是他們每年的高考升學率,而是他們學校能組成幾條風景線的女教師。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琴臺中學工作成了對女性教育工作者的一種肯定。不僅包括工作,還包括長相。
尤其是今年,考進來了一批剛畢業的研究生,鄭有風手底下幾個小崽子早就去過望過風了,可惜鄭有風那會兒剛跟前任分手不久,一門兒心思要往清靜經裏鑽,對這些紅粉骷髅也就沒多大興趣。要不然,憑他的手段,還用老王去賣老臉嗎?早把人拐了一茬兒又一茬兒了。
鄭有風在原地走了兩步,覺得老王這個想法很不錯,只是為什麽他從來都不知道呢?
那個師傅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樣,說道,“王局說了不讓你知道的。”他看了鄭有風一眼,樂呵呵地說道,“鄭局你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別跟人家小年輕搶姑娘行嗎?”
瞧這話說的,好像他是個山大王一樣。鄭有風“哼”了一聲,“我也是小年輕。”單位食堂早上八點半開門,九點鐘關門,早餐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小年輕鄭副局長沖食堂師傅喊了一聲,“等下麻煩師傅給我送辦公室來啊,我先上去了。”
鄭有風覺得,這件事情王局做得不大氣。雖然他條順盤靓,但那也是他先天條件好嘛,天生麗質難自棄,能怪他嗎?能怪他嗎!難道攔着不讓自己知道,他就能把手底下那幾個滞銷幾十年的老光棍兒推銷出去嗎?
Advertisement
太、天、真!
鄭警官帶着一種被自己驚世美貌傷害到的傷感走進了辦公室,才一進來,剛才還唧唧喳喳的小崽子們立刻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一起擡頭看向他。
鄭有風心裏那點兒傷感立刻煙消雲散,一頭霧水,“幹嘛?”他褲子拉鏈忘記啦?
蘇越搖了搖頭,一雙大耳朵在造成的陽光底下看起來透亮。她放下手裏的杯子,指了指對面鄭有風的辦公室,“領導,你有快遞。”
鄭有風這會兒才看到蘇越手上端着一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奶茶。他環視了一圈兒辦公室,嗬,好家夥!奶黃包海鮮粥蝦餃煲仔飯,這是把廣式茶餐廳搬到他們這裏來了吧?看上面的logo,還是城裏最火爆的那家老字號!
鄭有風心裏突然升起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他的感覺從今天早上起來就一直不太好,現在更是達到了頂峰。他連忙轉身,腳底抹油一般飛快地竄到了他的辦公室。
然後,他就看到他的辦公桌上面,放着一束,開得無比熱烈、無比盛大的芍藥。
那花原本就大,看品相就知道是空運回來的荷蘭芍藥,枝數還不少,把他原本被文件資料和電腦占去多半的辦公桌更是占得一點兒不剩。大概是知道那花身嬌肉貴,鄭有風居然還覺得把它放在自己辦公桌上委屈了人家。
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誰的傑作。
鄭有風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現在的小崽子,手段雖然都是舊的,但耐不住人家臉皮厚啊。這要多麽驚世駭俗的臉皮和堅強無比的心髒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啊!
陸苳笙這天早上是從病床上醒過來的。醫院的床,不管怎麽豪華,始終都帶着消毒水的味道。醫生讓她再留院觀察兩天,她就是再不耐煩,也還要必須安安靜靜地在這兒待着。
景助理已經把早飯給她帶過來了,陸苳笙喜歡吃廣式菜,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她專門買下了城中幾家出名的茶餐廳,就為了自己方便。
景助理跟着陸苳笙有幾年了,她是名牌大學的碩士生,曾經待過外企也去過上市公司,雖然不能說是什麽了不得的女強人,但是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像今天一樣成為這個小祖宗的奶媽。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有點兒不習慣,但是看在比相同工種高百分之幾十的工資的份兒上也就忍了。加上陸苳笙表現出來的性格相當溫順和善,她也有了孩子,不方便再像以前那樣成天加班,現在的這種工作就算不是太喜歡,卻對她來講是比較合适的。
陸苳笙沒什麽脾氣,在公司也稱不上什麽威嚴,連帶着底下的人也都不怕她。加上景助理原本就是成天跟着她的,說起話來也相當随便,“等下吳總和其他幾個副總會過來看你,今天晚上有個商業晚宴,我跟李總的助理接洽過了,讓他過去。其他的暫時就沒什麽了。”
陸苳笙把那勺熱粥吃完,才點了點頭,“真是麻煩他們了。”
她被跳樓的人砸到,昨天不來看人,非要等到今天。看什麽?确認她死了沒有嗎?
陸苳笙心裏非議,臉上卻分毫不露。“你去跟市場部的說一下,讓他們考察一下我們市的幾家本地媒體。”
景助理心中一動,“陸董你打算做傳媒了?”這小姑奶奶成天忙着追男人和逛街,上任這麽久就沒見她做過幾件正經事情——當然,也确實輪不到她一個奶丫頭做正事,還有那麽多元老在呢,她名不正言不順,想要一展手腳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眼下卻要去考察媒體,轉性兒了?
陸苳笙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沒有正面回答她,“先把報告交上來再說。”
景助理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她家老板的色心已經蔓延到人民公仆身上去了,就算是有心開疆拓土,也不一定就是想掙錢。反正他們這些勞苦大衆,怎麽會明白這些二世祖們的想法呢?
她低下頭,默默地跪安。
鮮蝦粥熬得又軟又糯,放在保溫盒裏,時不時地吃上一口,有種讓人成仙一樣的熨帖。那粥滾燙的時候就從砂鍋裏舀出來放進裏面了,這會兒陸苳笙捧着盒子也不覺得燙,用勺子舀着,像小貓一樣小口小口地吃着。
人人都覺得自己運氣好,那人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砸到她身上,她居然什麽事情也沒有。陸苳笙自己也覺得自己運氣挺好的,畢竟她被人砸了還是個過幾天就能活蹦亂跳的美少女一枚,換成其他人,就不一定有這樣的結局了。
想起來也真是巧啊。她一年半載都不見得會去一次富麗大廈,怎麽剛好就在那天碰上有人跳樓呢?不管是真的還是詐她,她在醫院一醒來鄭有風就在問她跟這件事情的關系。
是呀,那個農民工,為了讨薪,迫于無奈跳了樓,好死不死地就選在了不是最顯眼的富麗大廈,怎麽看都覺得這件事情跟陸苳笙不能說完全沒有關系。甚至就連她自己都懷疑,那個被人調過包的農民工,原本攜帶了什麽讓人難以察覺的目的。
“據死者的工友們說,他為人忠厚老實,跟他們在一起這麽久,從未跟人紅過臉,工友們閑來無事耍耍小牌,他也從來不參加。”蘇越再一次重複死者那幾乎可以用乏善可陳來形容的人生。就是這樣簡單幾句話,就能把一個人一輩子的經歷給全部概括了。“鑒定中心那邊已經出了報告,”她把複印出來的報告分給在座的各位,“王大虎妻子帶來的那兩個孩子和他媽媽的dna跟死者比對不上,基本上可以确定,死者不是王大虎。”
鄭有風直接翻到結論,“數據庫匹配過沒有?”
另一個刑警回答道,“查過了,不是上面任何一個人。”意思就是說,死者以前有很大可能并沒有案底。
蘇越接口道,“我也問過王大虎的妻子,她說這些年王大虎一直在本市務工,每個月定期給家裏寄錢。雖然有兩年多沒有見過面了,但是他們每隔幾天都會通電話,所以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她丈夫換人了。”她翻了翻手上的筆記本,“而眼下這批工人們,是今年年初才聚到一起的。”
他們已經查過死者的身份證,證明是假的,上面的照片是他自己的,信息卻是別人的。就算這群人當中有認識之前那個王大虎的人,只要死者不開口,別人也只會認為是個同名同姓的巧合,根本不會想那麽多。
她的說法立刻引來不少同事的質疑,“不是吧,每隔幾天打電話,居然還能聽不出聲音變了,這聲音是有多像?”
鄭有風偏了一下頭,“王大虎本人常年在外地務工,時間久了口音會有變化。加上夫妻兩人不是長期生活在一起的,聽不出來也很正常。”他擡頭看了一眼蘇越,“銀行那邊去過了嗎?”
蘇越把一張□□的流水記錄放到鄭有風面前,“這是其他組的同事去銀行調出來的彙款記錄,開戶人上面寫着的是王大虎,我們調取了監控,”她轉身過去,在電腦上面點了一下,幕布上立刻出現了死者的身影,“太前面的找不到了,不過最近這次打款,去的人的确是死者,那張□□也是在他身上找出來的。”
現在思路總算是清晰那麽一點兒了:農民工王大虎被人冒充了身份,原因是什麽目前尚不明确。只知道這個冒充他的人,在冒充他一段時間之後還在代替王大虎給他家裏人打錢。至于為什麽這麽做,有可能是害怕他冒充人家的事情被揭穿,當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以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真王大虎最後一次出現在大衆面前,應該是年初的時候。年初他從外地到了本市,之後就一直被人代替身份。直到昨天,那人不知道是出于什麽目的,跳樓自殺,才讓一直隐藏着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這樣看來,死者就更不可能是自殺了。
他之前那麽小心翼翼地掩藏身份,為的就是不讓人認出來。不管跳樓這種死法會不會讓他面目全非影響別人認屍,正常人都不會去冒這個風險。
鄭有風擡手看了下表,做這次會議的總結,“現在目前的主要難點就在于,一是誰打電話叫王大虎的妻子過來的,二是當初放死者上富麗大廈的人是誰。小李,你帶人去查一下最近兩個月去過富麗大廈的外賣員和快遞員。蘇越,你繼續對死者的社會關系展開調查,這次重點放在讀過幾年書的年輕人身上。”鄭有風想了想,“高中中專學歷吧。你,再去查死者的經濟來往,他既然能給王大虎的家人打錢,極有可能也會給別人打錢。......目前,只能這樣了。我再去看看王大虎的老婆。”
“行了。”他一揮手,“我知道這種走訪排查工作量很大,大家加把勁兒,争取今天晚上回來參加聯誼。王局給我們組裏的大夥子小姑娘們對象都找好了,大家不要辜負他。”
等到會議室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鄭有風才站起身來朝門外面走去。
查快遞員和外賣員,的确是個方向,但是仔細思考,操作起來難度太大了。快遞和外賣大多數都是年輕人,這一行人員流動很頻繁,一周換一個地方都有可能。更別說現在那麽多家外賣和快遞,富麗大廈又有那麽多層樓;時間短了或許查不出來,但是時間長了工作量又太大。現在只能寄希望于蘇越那邊,能早一步找到符合那個框框的人,好讓他們順着摸下去。
這件事情,開始的時候他們還認為只是一樁簡單的讨薪不成自殺案件。讨薪對象固然難辦,但是起碼線索明晰。可是如今再看,所有線索到了死者和王大虎身上就已經亂作一團,到處都是死結,很難下手。加上一個這些年流連于這個城市的各個地方,另一個則是到了現在都還沒找到來處。這樁案件昨天引起那麽大的轟動,到了現在警方依然沒有說法,長期拖下去,對政府影響太不好了。
鄭有風走出門,一擡頭就看到正和王大虎老婆坐在一起的人,忍不住愕然,“你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