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差

第6章 ☆、章

季魚、父親、沈芃三……這三個人被同一件事連接了起來——騙子騙走季魚的賠償金。

如果不是沈芃三，這筆錢幾乎沒有被追回的可能性，而作為聯盟的核心人物，沈芃三在57號城現身絕對是異常事件……他的出現真是太巧了。

沈芃三來到57號城之後做了不少事，最為打眼的自然是直接逮捕了李家家長，徹底破壞了57號城之內勢力的平衡，弄得城內人心惶惶。

這件事對于57號城的居民而言自然是件天大的事，但從沈芃三的角度出來……一個三級城市內的勢力對他真的重要嗎，值得他特地跑這麽一趟？

這可是沈芃三，只手遮天、位高權重……只怕是57號城全城覆滅對他而言也不需要皺一下眉。

可如果不是李家、不是騙子……沈芃三來57號城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季魚自殺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很清楚，乍一看令人驚訝，可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騙子為非作歹，被逮住是罪有應得；季魚的父親堕落愚昧，誤信騙子吃下致幻劑，死是順理成章……李家心懷不軌，包庇罪犯，聯盟給個警告更是理所當然……

太合理就是不合理，簡直像是一出精心設計的連環劇。

而且巧了，他們每個人都跟季魚有些仇怨。

騙子騙了季魚的救命錢、他爹長期虐待季魚、李家則是打斷了季魚的雙腿。

如果從這個角度思考，整個57號城內發生的一切都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季魚已經死了，這一點季易比任何人都肯定，一個死了的人還能翻雲覆雨嗎？而且……即便季魚真的心有怨憤，他真的有這麽大的本事？

且不說騙子和他父親，起碼沈三萬跟季魚不會有什麽聯系，季魚的手不可能伸那麽長。

如果一個人真的能在短時間內脫胎換骨，那就不會有那麽多惡鬼尋仇的報應故事了，正因為自己做不到，才會寄希望于這些鬼神傳說聊以自|慰。

·

季易抛下自己的刻板印象，開始重新審視季魚。

然而……此前他新生之後動作太快，已經将季魚的一切都清理幹淨，扔得一點都不剩，現在估計已經被垃圾站徹底處理回收了。

季易裏裏外外翻了一遍房子，沒有忽略任何細節，不得不承認，他打掃衛生的能力确實不錯，這個季魚住了十多年的家裏已經再找不出任何實質上的痕跡。

57號城嚴苛的信息管控制度，季魚什麽時候去了什麽地方，這些信息都會有無比詳盡的記錄，可惜季易無權查看，他所能看到的也就是季魚在圖書館的借閱記錄——那一本接一本的奇幻小說。

季易耐着性子又去翻了一遍。

季魚的口味很統一，所看的小說基本都是先抑後揚的套路，一個飽受白眼的落魄主角，後來因為種種機緣巧合登上人生巅峰。季魚的書單中大部分都是勇士類的大冒險故事，然後還混雜着一兩本比較奇怪的。

比如說，灰姑娘。

季易的心情有些複雜，雖然套路确實是一樣的蘇爽逆襲……可是，季魚一個大男生看這種故事？

季易無法相信這是另一個自己的口味。

明明是同源的兩個人，差異真的可以這麽大？

總之，雖然題材略有不同，但季魚的喜好很明顯了，這種偏好也不難理解，在現實中飽受挫折，然後在虛假中找點寬慰，然後沉迷其中……

季易一頓。

又來了，合理的邏輯模式。

季魚這個人……太完美了。

這種完美并不是說季魚面面俱到，而是他這個人……并沒有越軌的發展，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都合情合理，都能夠“被理解”——

自小家庭破碎、母親不管不顧、父親粗暴兇狠，季魚便養成了個懦弱的性格，連一句話都沒辦法跟人說清楚；孤單自卑的他只能将一切寄托在小說之中，看得無法自拔。後來又被接二連三的不幸摧垮，最終選擇了自殺。

這一段蒼白慘淡的人生，合情合理得令人無話可說。

萬千世界，什麽樣的人都能有，也許真的有人可以活成季魚這個樣子，可是……季易将自己代入進去想了想，他絕對無法接受這麽糟蹋自己的生命。

周圍人是善是惡，對此季易并不在意，這些人動搖不了季易，他一定會好好活着，好好朝前走，永遠不會放棄自己。

季魚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季易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變得沒辦法果斷地給出答案了。

·

季易突然想起來了一個人——季魚的暗戀對象，路家的長子路北嶼。

這人在學校裏是個受人追捧發光發熱的男神，不過這個範圍也僅僅能被限定在校園之中，在季易看來路北嶼就是個不成熟的智障，性格未定，平時被保護得太好，真遇上事就沒有分寸。

之前嫌棄季魚，默認同學欺辱季魚的是他，後來季魚救了他妹妹，這人又覺得良心難安，一番躊躇之下只能跑到季易面前扔句狠話，說他會給季易報仇。

之前季易對這一位公子哥是完全沒放在眼裏，并不信他真的能做出什麽，可現在事情已經脫軌，季易只能重新回頭将過去忽略的點拿出來再過一遍。

表面上來看，李家的遭遇完全是咎由自取，人心不足陰奉陽違才觸怒了聯盟，可這只是表面上的東西，誰知道背後到底還發生了些什麽。

季易獨自在街上溜達着。

雖然說是街，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店鋪，畢竟這個年代資源高度稀缺，57號城又是實行分配制，自由買賣沒有完全禁止，但也不是随處可見的。

路上遇到了幾波巡邏的機器人，每一次都要求檢查了季易的身份卡。機器人當然查不出什麽異樣，只是季易不由得在記憶裏翻了翻——以前有這麽多的機器人巡街嗎？

而且這些機器人的款式好像有些不同？

毫無疑問，57號城正在發生着什麽，可惜季易如今無權無勢，又是陷在地面上，難以窺得更深層的真相。

季易走着走着，就溜達到了路家的附近。

路家的建築幾乎算是這座城市的标志之一，占據着城市最中央的位置，當然也是防護罩最為嚴實的地方。不過路家的豪宅也有一點不好，57號城的地勢是個盆地，周圍高中間低，如果有水漫灌進來，路家絕對是要遭殃的。

豪宅的設計者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特意将路家的地基鋪得很高，算是聊勝于無。

不過這種可能太小，畢竟現在很難湊得出足以淹沒整個城市的水了。

季易遠遠地看着，心裏不知怎麽就冒出來一個念頭——這一片豪宅看起來刀槍不入，到實際上傾覆只需要很短的一瞬，跟路家并列的李家也不說倒就能倒麽。

無論是季易個人，還是路家李家……都太渺小了，在這個時代之中。

而真正能夠駕馭在時代之上的人……季易并不太了解外面的世界，不好說沈芃三能不能算一個……

季易下意識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只是想想就令人興奮，就算站到頂點的人不是季易本人，他也想看看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征服這個時代。

天色漸晚，季易正想離開，一個人影卻跌跌撞撞地朝着季易跑了過來。

季易回頭看去，這道人影卻又停了下來，過了幾秒才磨磨蹭蹭地上前，一副糾結無比的樣子。

這個人就是路北嶼。

路北嶼臉色并不太好，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季易一下子就明白過路北嶼在想什麽——他恐怕是誤會自己還在迷戀他，偷偷摸摸跑到人家門口窺探。

……季易有口難言，季魚的暗戀人人皆知，自己又是無緣無故站在了人家門附近，季易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偏執的跟蹤狂。

路北嶼大概是打算過質問季易的，不過可能是想到季魚為救路家小妹被打斷的腿……他到底是沒說出什麽難聽的話，只問季易來這裏做什麽。

來做什麽，季易當然是沒法跟路北嶼說的，幹脆繼續沿用季魚的人設，死活不吭聲，任由對方自個煩惱去。

路北嶼顯然也是很厭惡季魚這種性格，不耐煩在他臉上一閃而過又被強行壓抑下去，兩人相對沉默了片刻，路北嶼道：“李家家主被抓……你應該聽說了吧？”

季易點了個頭。

“李家撐不了太久的，你的仇也算是報了。”

路北嶼還在慢聲慢氣地說着，他的用詞都很斟酌，似乎是把握不好跟季易說話的度。他說得費力，可唯一的聽衆季易早就分了心——

季易飛快地盤算着，李家明明是被沈芃三被逮的，是聯盟出的手，跟你路家有什麽關系，尤其是跟你路北嶼有什麽事？

可聽路北嶼的語氣，似乎默認這個“功勞”有他一份。

是什麽給了路北嶼這樣的暗示，讓他覺得自己為李家的翻車出了一份力？

對路北嶼這樣的，季易沒繞彎子，直接問他：“你做了什麽？”

當然語氣還是一如既往怯生生的，聽起來只是疑惑，忍不住想要問問“男神”而已。

路北嶼長久地盯着季易，久到季易都疑惑起來，不過路北嶼最後還是說了出來：“李家窩贓罪犯這件事，是我向聯盟舉報的。”

季易：“……”

季易沉默了許久，并不是欽佩與路北嶼的勇氣，他是真的無話可說。

無論貴賤，他們都是一樣被困在57號城防護罩之下的人，即便是路北嶼也沒可能深入接觸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他對聯盟的認識不全面，更是不知道沈芃三的含義。

他知道沈芃三很牛逼，但除此之外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才會覺得自己一個舉報真的能夠促使沈芃三對李家出手。

57號城小，城內只有兩家本土勢力，聯盟不可能放任一家獨大，也不可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大張闊斧地出手。

沈芃三的動作要受上一層的制約，聯盟也許想除掉李家，但背後的理由絕不可能是因為區區幾個罪犯。

三級城市之中藏污納垢的事多了去，聯盟管不了方方面面，平日裏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就算他們突發興起，準備殺一儆百……那必然是事前做好充足的準備，然後再派人下來，而不是沈芃三先悄聲摸了進來，臨時接到舉報再現身除惡。

路北嶼的舉報不會對局面有真正的影響，可他既然這麽堅信，那就是有人刻意引導過了……想到這，季易又問：“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季易克制着自己徘徊在失控邊緣的神經，努力地學着季魚說話。季魚說話的方式不光是聽着令人厭煩，就是說出來也難受得不行，真虧季魚能忍得了。

“我親眼看到的。”

路北嶼從季易的話中砸吧出來一絲不信任，然後這點不信任立刻就被路北嶼自動轉化為了輕視，他不由得有些怄火，語氣也開始壓不住了。

季易的身體抖了一下，似乎是被路北嶼突然強硬起來的語氣給吓到了，路北嶼全身上下癢了起來，就像是過敏一般，恨不得自己将自己撕裂掉圖個清靜。

太難受了，可他又不得不放緩語調，好生解釋，“我……我去外環的時候剛好撞到了一個通緝令上的人，他正在跟李家的人說話。”

外環也就是貧民區，季易也不是沒有去過，他知道這是塊什麽樣的地方，路北嶼一個小少爺去貧民區做什麽。

感受到空氣裏飄散的疑惑，路北嶼身體有些僵硬，他下意識就退後了幾步，拉遠了跟季易的距離，然後扔下一句匆匆跑了——“你在遠處偷看我管不着，但請你以後不要離我家太近，我父母會發現的。”

季易沉默着，看着路北嶼避嫌逃離的姿态眯了眯眼，審視起了又一個被自己忽略的問題：

季魚的眼光就這樣？就算季易沒見過什麽世面，路北嶼在學校勉強算是只花孔雀，可他對季魚可沒有什麽友善的時候，季魚總不至于精神失常上趕着倒貼吧。

季易突然覺得他無法接受季魚曾經倒貼過路北嶼這件事。

刨除這一點點的個人情緒不論，季易再将腦海中關于“季魚暗戀路北嶼”這件事的記憶拿出來回味了一下……實際上季魚根本沒有表露過他對路北嶼有非分之想的意思，而這件事成為定論的直接原因是路北嶼身邊一群兄弟的大力宣傳。

季魚跟路北嶼本來沒有什麽交集，直到高三之後這股流言才喧嚣起來，而起因似乎是季魚被指出他曾在路家附近徘徊偷窺……

簡直像個變态。

而路北嶼剛巧又是第一高中的關注中心，季魚暗戀路北嶼的消息一下子就炸開了，也将季魚混在角落挺屍的平靜生活打破。

季易看不到第三人視角，腦海中也沒有更多的印象，他無法判定季魚是否真的曾癡迷過路北嶼，不過就季易自己而言，他是真的瞧不上路北嶼這種貨色。

看着路北嶼遠離的背影，季易無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