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逼宮
桓越今日_逼宮,亦不是有心而為。然而父親、兄弟被殺,自家部曲哀兵必勝,加上庾含章這個老對頭竟然肯作壁上觀,所以他反而把局勢整個扭轉了過來。
當他橐橐的步履聲響起在已經空無一人的太極殿上,一陣春雨已經落了下來。
雨不大,沾潤着地上的血跡,血跡漸漸化作一圈一圈的紅色,又化作水流,在縱橫的磚縫間流淌,遠遠望去,太極殿高高的臺基之下,竟然形成了無數赤色的網格,而臺基之上的丹墀,此刻恰如其名,浸染着紅色,瀑布似的血水随着雨水一起流下來。
殿宇正中,桓執中的屍體上橫七豎八插着長矛長戟,一雙眼睛圓圓地睜着,瞪視着上方的藻井。桓越悲恸失聲,跪倒在父親面前,撫着他身上的傷口,小心地把翻出來的髒器納回腹部的大口子裏,又在衣服上擦淨雙手,去捺父親的眼皮。“阿父!你冤枉!”桓越哭聲哀哀,幾次手挪開,死人的那雙眼睛依舊空洞地睜着,“你死不瞑目啊!”
他的家臣随着一起跪下來,俯身磕頭的場景如浪一般起伏,而聲音更似浪潮,幾乎要把殿宇的藻井掀掉。
桓越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殺氣騰騰站起來,他的家臣立刻亂糟糟嚷道:“殺那毒婦!為郎主報仇!”
從父親被殺的那一刻起,除非當愚忠之臣,否則,桓越就已經走上了無法回頭的一條路。橫也是死,豎也是死,他沒有什麽好猶豫的了。
太極殿後是皇帝燕居的顯陽殿,隸屬于桓氏的虎贲侍衛,在桓越的帶領下,搜查帝寝,拷問內宦和宮女,很快找到了趙太後和小皇帝皇甫亨藏身的地方。
趙太後被士兵從衣櫃裏拉出來時,頭發已經蓬亂成一團,精致的九翟金釵橫七豎八地吊在發絲上,她亦知桓越逆襲,且攻破宮牆,自己便是九死一生了,反而到了這時,鎮定勇敢起來,一甩手,怒斥那個來扯她的侍衛:“別拿你的髒手碰我!”
小皇帝的哭聲從另一個衣櫃中響起來:“我要翁翁!我要翁翁!”
翁翁是日常服侍他的一名老宦官,抱着小皇帝瑟瑟發抖。
桓越臉色肅殺,連冷笑都充斥着嗜血的味道,他瞥瞥小皇帝,對那老宦官和聲道:“陛下年紀小,莫要吓到了,你帶陛下去外頭玩吧。”使個眼色,便有他的人推了推那老宦官,把小皇帝皇甫亨推到了一旁的側殿裏,闩上了殿門。
趙太後色厲內荏,瞪圓眼睛怒視着桓越,過了一會兒罵道:“你這個亂臣賊子!”
桓越已經不屑于和她多說,回首問:“衛又安呢?”
“在這兒!”一個人被丢了過來,扔面袋似的,匍匐在桓越腳下,已經是面無人色了。桓越蹲下身,掠了掠自己散落半邊的頭發,又掠了掠衛又安的,他極盡溫柔地撫着那美男子的臉頰,笑道:“這是本朝的傅粉何郎,怎麽弄得這樣狼狽?”
衛又安頓時感覺自己有救,換了谄容道:“桓公說笑了。我不過一個微末小臣,能得桓公厚愛,真是三生有幸。”
Advertisement
桓越凝視着他的眼睛道:“怪道太後寵你,果然是個人材!咦,你不是該随着庾太傅前往三門換虎符麽?那邊怎麽了?”
衛又安道:“庾太傅身體不适,回去休息了。卑職不放心這裏,怕桓公吃虧,也怕太後逃走,所以前來看一看。”
“哦!”桓越笑道,“原來你心裏有我。”
以前就聽說這個桓越不喜女色,雅好南風。衛又安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變得妩媚起來:“太後先定毒計,卑職心裏就打鼓。可惜人微言輕,未能救回太保的性命。若是桓公有要卑職效勞的地方,還請桓公吩咐就是。”
“果然有要你效勞的地方呢。”桓越說道,“你剛剛說,這是太後的毒計,我有些不大懂,你可否寫給我?”
“可以!可以!”衛又安恨不得把馬屁拍得“啪啪”響,根本顧不上趙太後已經氣得花枝亂顫,一副要上來咬他肉的形容,而是邊撫紙掭墨,邊哓哓道,“太後與侄女定下苦肉之計,構陷太保,分別說與庾太傅和建德王聽,雖然都未有明确答複,但也都沒有說不。後來建德王所轄的千秋門校尉曾伯言傳話到中常侍那裏,同意派兵埋伏;庾太傅那裏四門,由校尉盧瑤光傳話,道是曉得太後懿旨,虎贲營是皇帝親衛,自然遵旨。所以,就有了今日的宮變。”
桓越已經把牙齒咬得“格格”響。他含着一絲冷笑,看衛又安把供詞寫下來,才說:“庾含章果然老奸巨猾,皇甫道知卻欠點智慧。九門調集的虎符雖然在他庾含章手裏,皇帝卻在我手裏!”
他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太後自然沒有什麽用了,趙太後已經吓得瑟瑟發抖,剛剛的兇橫勁兒此刻也洩了氣一般沒了,她抖抖擻擻地說:“我還是皇帝的生母……”
桓越冷笑道:“你的好眼光,嫁的好男人!當年廢太子皇甫道安就是個癡子,先帝為國祚起見,幾番想廢立,否則也不會選一個寒族之女為太子妃!而你的好肚皮,又生了個好兒子,與皇甫道安一般癡呆,四歲才會說話,十歲還不會寫字,認得他的翁翁,不一定認得你這個娘親。你也不想想,皇甫道知當年兵臨城下,為何不敢自己稱帝?他野心滿滿,為何愣要你的兒子當這個皇帝?想明白了——”他的聲音陡然兇惡起來:“你也就知道自己死得不冤了!”
論親緣,趙太後實際是桓越的表嫂,可是這會兒,親緣算什麽?桓越想着父親死狀之慘,心裏的怨毒就蹭蹭往上升騰:“阿父,你當年失算,竟把天下交給這個毒婦所生的傻兒子!今日,兒子要為你報仇雪恨了!”……
話說楊寄等人,護送着皇甫道知到了千秋門,值守的人馬雖然不多,到底讓皇甫道知心裏安定了許多。“底下去哪兒?”
楊寄搶着說:“自然是回家呗!”
“國将不國,何以為家?!”皇甫道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覺得腮上還有些火辣辣的,心裏越發氣恨,只是當着衆人的面,處置楊寄事小,顯示出自己氣量狹窄事大,才忍着一肚子怨毒氣,對曾伯言說:“帶着人,先出城吧。秣陵郡守是我的親信,必然會幫我。哪怕在秣陵再招些人,也可以憑借城池,與桓越對抗,斬此逆賊……”
曾伯言還沒說話,楊寄倒又插嘴了:“啥?建邺是你自己的地盤你自己都不要?出了建邺,和喪家狗有啥區別?”
皇甫道知久忍的怒氣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指着楊寄對曾伯言道:“你管的好下屬!等事情平息了,拿你最重的軍棍來好好敲打敲打他,別釀得這個沒王法的越來越不像話!”
楊寄一縮頭,見曾伯言倒是在那裏勸皇甫道知,也知道這個“等事情平息了”是不知道猴年馬月的事了,膽氣又旺了起來,笑道:“是是。大王要教訓臣下,臣下自然願意領責。不過嘛,如今這時候,大王帶頭走,我們跟着走,大王當然不是喪家狗,但我們不用說只能是喪家狗了。”他“汪汪”學了兩聲狗叫,聽見周圍人裏居然有笑聲逸出來,心生得意,又道:“大王要虛心納谏,就算我講得不對,也要聽明白再罵我。人總不能與狗計較,對吧?”
他說的話糙理不糙。皇甫道知瞥瞥周圍,應和着楊寄發出笑聲的那些人正傻傻望着楊寄,一臉期待的模樣,他不得再次容忍這個混球,哼了一聲說:“你說罷。”
楊寄得了便宜似的,清了清喉嚨,四下裏望了望自己的同袍戰友們,等那些期待或崇敬的目光收集齊了,才說:“如今嘛,叛黨就是桓越一個,被困在太初宮裏,手上不過是三個門的六千侍衛……”
皇甫道知深恨他這嘚瑟的模樣,冷笑道:“楊大英雄又準備一人戰六千麽?”
楊寄瞥了皇甫道知一眼,周圍的人居然沒有應和這位大王的,有幾個甚至皺了皺眉,顯示出一副“好好的為啥不讓人家說話”的表情。他也心情平靜了下來,笑笑說:“其他我不知道,虎贲營的人可不是個個姓‘桓’。難道大王的老丈人,願意等着姓桓的謀奪皇位,然後三跪九叩?”
皇甫道知眸子微微一亮,卻不願意贊許楊寄,撇過臉不肯理他,半日才說:“我道你有什麽好主意!”
庾含章手裏是提調京師所有衛隊的虎符,而人人知道,宮裏的小皇帝是個白癡。大家心裏都明鏡兒似的,眼巴巴瞅着皇甫道知,等他做出決定。楊寄不等皇甫道知說話,拱拱手道:“大王,還有一件事您別忘了。當時答應過臣,若是太後和桓氏打起來了,你要放沈沅和我見面。”他見皇甫道知皺着眉似乎要拒絕,又搶着說:“當然,現在事情繁雜,我不來煩大王。大王記得有這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