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佳偶
楊寄臉皮厚,不怕被罵,也不怕被人懷疑,就這麽說着謊、摸索着,一路摸到孫側妃的院落外頭。這裏的值夜是真嚴格,一把攔住楊寄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孫側妃的院子!世子住的地方!由得你一個大男人來亂晃?!”
楊寄知道摸對地方了,也知道這裏使詐也沒有用。他說明了想沈沅回客房住的意思,門上的人嗤之以鼻:“扯淡!世子夜晚離不了奶,你趁早別想了。”
“那我見一見沈沅可行呢?”
“不行。”斷然拒絕。
楊寄急了:“你不通融,就別怪我不講道理了!”
堂堂王府,值夜的婆子也是眼高于頂的,見這個男人一路亂闖闖到了側妃的院子,大家本來帶着稀奇看他,聽他居然也敢出語威脅,更是好奇,攔阻的話說得也帶着揶揄:“是麽?我就敢不通融,你又敢不講道理到什麽程度?”
楊寄亮開嗓門大喊道:“阿圓!我在門上等你——”
慌得門口幾個婆子沖過來捂他的嘴:“天爺祖宗!你知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也敢大聲嚷嚷?!甬道裏值夜的都死光了,怎麽沒攔住這個人?”
楊寄畢竟是個男人,還把這幾個婆子放在眼裏?何況,已經到了這裏了,禍已經惹下了,就是退回去只怕也已經晚了。他察言觀色、揣摩人的功夫不錯,都是在賭場上練出來的——皇甫道知恨他、但不敢殺他,幾次推磨似的試探後,他已經感覺到了。
人都是這點尿性,得寸進尺,總想試試底線可以踩到哪裏,賭徒更是如此,都是越玩越大。所以楊寄忖度了少頃,便給自己劃好了今日可以拿出來的“賭注”,因而也有膽子恃之生驕。他一揮手擋開那幾個老婆子,并不往裏去,而是沖着院牆大聲道:“阿圓!你不出來,我就進去了啊!”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沖出來不少人,楊寄伸長脖子望着,唯獨沒有他的阿圓。這些大大小小的娘們兒們,有的過來推搡他,有的出去求援,有的在一旁罵:“哪裏來的豎子,竟然在這裏撒野?快命大王的護衛扠下去,明兒送到衙門裏好好訊問!”“這是反了天了!側妃這裏也容得你咆哮?驚擾了側妃,你的命也不要想要了吧?”
楊寄看那院落雖大,但也有限,愈發要把話兒喊出來:“阿圓,我知道你聽得到。你如果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今生也不知道能不能聽到了。她們要抓我、要關我、要殺我……你也忍得下心?!……”
沈沅淚汪汪從裏頭出來時,連孫側妃都已經披好衣服到門口了。孫側妃柳眉倒豎,扶着小丫鬟,拿扇子遮着鼻子之下的臉龐,怒沖沖道:“你們是吃幹飯的?就任憑這個人闖到我這裏撒野?”楊寄連看都顧不得看她,滿眼只有後面那個驚怯怯的沈沅:“阿圓,你終于出來了。”
“你……你這是幹什麽?”沈沅未免有些驚惶,“這……可是王府的後院!”
楊寄露齒一笑:“江陵的後城門都被我破了,王府的後院比那青條石的牆壁還厚啵?”他想上前些,撫平沈沅害怕而蹙起的眉頭,這才發現身前都是人,只好隔着人牆說:“你是不是遇見雲仙了?你放心,我只是幫她應個急,都是窮人家出身,見死不救不好意思。我和你,你還不曉得?”
沈沅下晚時看見雲仙翩翩而來,且自稱是建德王新賜給楊寄的妾,她心裏一時酸得跟醋潑似的、辣得和火燒似的。雲仙的美貌,她自愧弗如,男人家的薄情,她從小也聽說過不少。想到楊寄剛剛發達,就見異思遷要納小妾,沈沅覺得自己真不如嫁給駱駿飛。孫側妃派人叫她給世子喂奶,她毫無留戀地過來,可是一邊喂,一邊氣得哭,連八個月的小世子都不吃奶了,好奇地伸手去沾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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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此刻,被人牆隔着的男人笑得那麽溫暖而堅定,她一下子就信他了,相信他不是背叛,只是從權,相信他說出的甜言蜜語、發下的誓言都會是真的。相信完,沈沅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傻妞——建德王這樣見慣了美人的,都一天換一個地臨幸,仿佛沒有膩味——楊寄甫入花叢,哪有不目迷五色的道理?可是當她再次擡頭,又見楊寄的臉,她那絲懷疑又飄走了:她就是相信他,不撞南牆不回頭。
沈沅突然不害怕了,他在,他們就圓滿了,就算是死在一起,也是好事。她揚起頭,熱烈地對他笑:“阿末。我信你!”
王府的護衛們很快趕到了,孫側妃的院落前燈火幢幢,一片明亮,一片喧嚣。燈光搖曳在楊寄臉上,忽明忽暗的,他再一次像一個英雄一樣,鶴立雞群地站在衆人中間,昂然兀立。
楊寄是建德王的客人,護衛們不敢做主,只把他團團圍住,靜待建德王親臨處置。皇甫道知散披着一件外袍來了,他皺着眉,半眯着修長的眼睛,大約事情出乎意料,有些棘手,他想狠一狠心借機殺掉楊寄,可是想起丈人庾含章若有深意的話:“如今戰亂連年,人相食的事時有耳聞,若無強兵強将,揭竿造反的只怕馬上就要來了;北邊衆胡對我中原虎視眈眈已久,我們稍有縫隙,他們豈有不鑽的道理?大王,老臣把你當自家女婿,同時,也是為陛下的天下、皇甫家的天下着想,大王要有提拔寒士的決斷,也要有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的肚量啊。”這話裏護衛楊寄的意思明顯,皇甫道知又猶豫了。
他讨厭老丈人庾含章,可是內心又承認他說的是對的。他皇甫道知,看似掌控朝政,一呼百應,實則深知如今國庫空虛,百姓怨望,朝臣離心;北邊諸國窺伺,四處的烽煙已經若隐若現,飄搖欲起了。前面寶座上雖然有個皇帝,人都知道是個白癡天子,而他身在風口浪尖,難道又不是日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皇甫道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楊寄要納入自己這邊,不能殺,但是要制伏。這頭老虎,桀骜不馴,不按常理行事,确實是塊硬骨頭。皇甫道知忖了忖,決意敲山震虎,乜視着一幹眼巴巴望着他的衆人,說:“怎麽?是因為雲仙?女子以不妒為賢。沈娘子這樣子,将來楊參軍還要建功立業的人,在外頭找兩個人伺候難道不是常事?她不是要拖楊參軍的後腿嗎?”
他停下半日不說話,瞥眼看見楊寄雙眸炯然,惡狠狠望着自己,才微笑着說:“楊參軍不如休妻吧。”
楊寄“呵呵呵”笑了幾聲,不可思議地說:“你開什麽玩笑?今兒她啥都沒幹,我休她?你怎麽不休自己老婆呢?”
皇甫道知冷冷地看了看孫側妃,孫側妃跟了他幾年,卻是知道他是個什麽都做得出來的人,吓得身子一矮,跪在皇甫道知面前抽泣起來:“妾好好在房裏睡,誰知道這個人會突然闖過來?”
皇甫道知溫和地上前扶起孫側妃,笑道:“我怎麽會怪你呢?”轉臉又對楊寄說:“不過楊參軍這麽莽撞,濫闖孤的後院閨房,實在過分至極。孤忝列朝中攝政,不能不教導你二三。”他的臉孔冷冽下來,四下環顧似乎要找人。
沈沅不由害怕,上前護衛楊寄:“大王,楊寄沒有壞心,我若早早出來而不和他賭氣,也就沒今天的事了。請不要傷害楊寄!”
皇甫道知要的就是這兩個人惶惶然的效果,沈沅已經在發抖,大眼睛瞪得滾圓,專注得都不眨動,上面的睫毛小扇子似的顫抖。皇甫道知頓生把她撕裂在榻上的陰暗欲望。可是轉眸看楊寄,卻不見這樣的惶恐,楊寄凝視獵物一般凝視着自己,瞳仁裏都仿佛灼灼有光。他被許多王府的人攔着,卻橫眉立目擠身向前,似乎鬥雞一樣要過來幹架。
皇甫道知想象着陶孝泉在軍報中洋洋灑灑寫着的:楊寄孤身一人,戰江陵六千兵卒的場面,竟不自覺地代入,自己這裏區區數十人,難道是他的對手?一時,他的背上竟然出汗了。
好在,楊寄開了口,還是那樣粗魯不堪:“扯雞_巴蛋!我找我老婆也犯錯?你把她關在府裏,她是寫了賣身契給你啊?你怪我濫闖你家後院,我還沒怪你亂搶我老婆呢!”
“孤是請沈娘子哺喂世子……”他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那是我老婆!我老婆!要奶孩子,也是奶我的女兒!現在我的女兒沒奶吃!”楊寄吼道,一副不怕死的德行,戗着脖子跟建德王照着面,對着眼。
皇甫道知竟給他瞪得畏怯,一閃眸子避開了他的直視,心裏那個不甘啊!他想了想自己那個把持朝政的老狐貍丈人,想了想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和自己現在岌岌可危的位置,“忍字上頭一把刀”,他深吸着氣平靜下自己的情緒,轉臉對楊寄笑:“那孫妃還是我老婆呢,你說我怎麽辦呢?”
楊寄氣哼哼道:“哦。加了個‘妃’字就金貴了?我在你小老婆院子外頭喊一嗓子你就受不了;我老婆被你關在王府裏那麽久,我能不瞎想想嗎?我說你們雖然是貴人家,也要講理的吧?你今兒要說你就是不講理,我也就只好任你打來任你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