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委身
“這,這樣的事……”
這樣的事,那可是楊寄白日做夢時常常臆想的一幕,說“寤寐思服”“求之不得”毫不誇張,可是真的來了,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楊寄竟然有些怯懦。
這辰光,反倒是女人看得開。主意既然打定了,沈沅豪邁伉爽勝過楊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要怕,我找別人。”
想着那個賭輸挨揍時哭天搶地的駱駿飛,楊寄打心眼裏鄙夷,這樣的事,死都不能讓給那小子啊!何況……
面前這女郎是和自己青梅竹馬玩大的,彼此都有感情,也願意在一起一輩子。既然這樣——楊寄一把解開自己的腰帶,覺得汗津津的前胸熱得難受,把衣領也扯開了:“你就是讓我死我都依着你,何況這事!”
這次倒是輪到沈沅臉紅了,她花骨朵似的的小臉一低,圓鼓鼓的臉蛋兒染了這樣的雲霞,顯得別樣可愛。楊寄忍不住環上去親了一口。沈沅輕輕推他的胸口,低聲說:“等等、等等!聽說……聽說很疼。”
“不疼。”
楊寄這也是破題頭一遭,但謊話在他嘴裏說出來,那麽篤定自然。沈沅捶了他一下:“你經過還是見過?怎麽知道不疼?”
楊寄愣了瞬間,低頭看着懷裏的美人兒,笑道:“我那群朋友,大半都大老爺們,平日裏吹噓自己雄風強健,吹噓得還少了?我聽也聽會了。不信……”他的手靈巧地去解沈沅的衣帶,抖抖索索的,半日都沒有解開一根。沈沅把他一推,低聲道:“你伺候好自己就行了。”
楊寄低了頭“伺候”自己,忍不住偷眼瞄一瞄面前的人兒,她畢竟還是害羞,背過身子,而後又躲進竹紙的枕屏後頭,白洞洞的牆壁反射着窗口的日光,只看得見她一抹雪般的頸脖,在碎發的掩映下時隐時現,頸下部分遮在枕屏後,半透明的竹紙上,析出剪影般的痕跡,生澀遲滞的動作有了這一層幽昧的遮擋,也顯得格外舒緩曼妙。
楊寄怔怔的,覺得口唇幹澀,而胸口腹下越發火熱起來。他先就知道,這件事不好,可能甚至會惹禍上身,可是,此刻就跟飛蛾見到暗夜中的燭光似的,熾烈得激動人心,他會毫不猶豫地飛撲過去,身死而止。
當他進到枕屏擋着的床榻時,羞澀的姑娘還是輕輕“啊”了一聲,擡手擋住了胸口。她猶穿着抱腰,水紅絲緞,一絲鑲繡也無,勾勒出少女渾圓起伏的曲線。楊寄說不出的狂喜,幾乎要落下淚來,笨拙地吻到她的頸脖,又小心地一點點吻到耳後。沈沅抱着胸脯的雙臂漸漸舒展開,又漸漸攬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幾近粗魯地把她放倒在榻上,那雙藕臂牢牢地攀附着他的後頸,圓圓的眼睛也閉了起來。
楊寄摸索着,又生怕自己粗糙的指腹會碰疼她細膩得花瓣似的肌膚,畏畏怯怯,又急不可耐。他想着賭友中那些不知羞恥的老爺們,津津樂道于自己床笫間的雄風時,自己總是聽得仔細專注,還不時應和,這會子卻傻了一般,半天才摸索到門徑。旋即,身下的人兒壓抑地呼了聲“疼”,楊寄吓了一跳,差點蹦起來,尴尬地說:“我……我沒數……”
沈沅整張臉都火燙,額角是晶瑩的汗珠,眼角還有一滴淚垂着,楊寄簡直驚畏得不知怎麽辦才好,那些油嘴滑舌的說辭一句都說不出來,支支吾吾半天,進又不是,退又不是。好半日,他才在難堪的沉默中聽到沈沅蚊子叫一般的聲音:“我忘了問你,今日我是你的人了,以後你當怎麽待我?”
楊寄松了一口氣,那些差點忘掉的花言巧語又回來了,他憐愛地撫弄着沈沅的鬓發,每句話都順暢得從心裏流出來:“你錯了,以後我是你的人了。你叫我往東,我不敢往西,叫我往南,我不敢往北……”
沈沅帶着淚“噗嗤”一笑,罵了聲:“傻子。”俄而睜開眼睛,朦朦胧胧凝望着楊寄的臉。離得太近,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閉上眼:“阿末。人都說你是賭徒,今兒我也賭了一回。我拿這幹淨的身子……賭你……是個信得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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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誓——”
“別發誓了。”沈沅探手捂住了他的嘴,“我信你。”
楊寄吻着她綿軟的掌心,感動得幾乎想哭:“阿圓!這場賭,你一定贏。因為這結果不是老天爺那個王八蛋定的,這是我定的。”
沈沅挑了挑眉,似是不盡信。楊寄不知何以為報,見她好像從剛剛那陣痛勁兒中緩過來了,便先以自己為報,好好地報答了她的知遇之恩。
沈沅在一身熱烈的汗水中,帶着些迷蒙,問:“阿末。你會不會怪我的自私?”
楊寄攬着她,一邊喘着氣,一邊笑道:“怪你什麽?是你給了我一個機會,咱們倆以後就可以栓成一根繩兒上的蚱蜢,同甘共苦,生死與共,多好!”
沈沅看着他開朗的笑容,心裏一甜又一酸,只覺得兩個人從來沒有貼得那麽近過,卻仿佛已經熟悉了幾十年似的。命運,真的就因為這樣一次契合,而糾纏在一起了?她對未知的未來,還是有些茫然,卻也因為今日的私許,而又覺得坦蕩、篤定起來。
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至少,她敢和那個強奪民女的建德王叫板了。
也不知道在榻上躺了多久,前院傳來沈以良的聲音:“咦,阿末今日劈好柴去哪裏鑽沙了?”兩人吓得都是吐了吐舌頭,趕緊起身穿衣,做賊似的一點動靜都不敢有。床單上星星點點的朱紅,沈沅似乎有些後怕,怔怔地看了半天。楊寄輕輕一啄她的面頰:“放心。我認賬的。”
他們前後錯開一刻鐘時間,才到各自的地方忙各自的事。晚飯時才又遇見,彼此目光一碰,又尴尬,又有些甜蜜蜜的。
沈魯氏愁雲滿面,食無滋味地吃了兩口,對沈嶺道:“阿嶺,建德王府的人說,要阿圓學規矩。王府的規矩啥樣兒的,我們小戶人家怎麽知道?你讀書多,有沒有什麽可以教一教你妹妹的?昨兒我聽說,建德王以軍法治家,家人婢妾,進退有度,和軍營裏似的,稍有失誤,便是懲罰責打。我這嬌生慣養的女兒,我這心裏頭怎麽舍得?!”
沈嶺安慰母親道:“阿母,家法再嚴,也不好怪罪不知道的人。大戶人家的婦人,無外乎《女則》中強調的‘貞’‘靜’二字。”他瞟了瞟臉色發白的沈沅,卻不就這條繼續說下去,而是岔開話題道:“建德王什麽樣的女郎沒見過,也說不定只是收買人心,叫人知道他施恩于手下将官的盛德,所以,要他去強扭瓜兒,也未必出于本心。”
“但願如此。那還好再央人求一求情。”
飯畢,沈沅幫着收拾碗筷,沈嶺道:“妹妹,忙活完到後頭我屋子裏,我給你講一講《女則》。”
沈家人口多,院落也不小,沈嶺日常讀書好靜,特意要了一間偏僻的廂房,門口一棵梓樹,冠蓋伸展,葉子雖泛黃而落得差不多了,垂挂的莢果卻依然沒有什麽變化。沈沅來到他門口,恰見楊寄也在,不由就忸怩了起來,站在門口道:“阿兄,就在這裏講好了。”
沈嶺看看四周,也沒有人在,于是對妹妹笑笑,扭頭對楊寄說:“你是個肯擔當的丈夫,我沒有看走眼。但是,擔當一時容易,擔當一世卻難。我就這一個妹妹,今日也算是充媒人許婚給你了,我為妹妹着想,需要你對她的終身做一個保。”
楊寄大概早就想到,從懷裏掏出一個絨布袋,從裏面小心地取出一對金耳珰,雙手奉給沈沅:“阿圓,這是阿母臨終前交給我的,說無緣親手給兒媳。這雖不是價值很高的東西,但是,就是我押上房契的時候,都沒有押上它。”他的手往前遞了遞,直接把耳珰遞到沈沅眼皮下面。
沈沅不知拿好還是不拿好,倒是沈嶺一下子把耳珰拿過去,轉交到妹妹手上,又點點頭說:“嗯。這算是一樣。不過,男人家容易得隴望蜀,今日你或許覺得,能娶到阿圓就是人生的大幸事了;可萬一明日你有發達的機會,你會不會像那些薄情郎一樣,把我們阿圓抛之腦後?”
“不會!”楊寄斬釘截鐵道,“我發誓!”
沈沅捏着那對耳珰,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沈嶺沖她擺了擺手,轉而點點頭說:“好,發誓是有靈的,說出來聽聽。”
楊寄發過的誓言無數,從來沒見過有“靈”的,便熟門熟路舉起一只手在頭側,說:“我楊寄對上蒼發誓:若我将來有一日辜負阿圓,管叫我天打五雷——”
“停!”
最重要的誓言還沒出口,沈嶺一口打斷了:“這樣的毒誓,不僅傷了大家的和氣,而且我們也不忍心。誓言發小一點,容易應驗。”他眨着眼睛,眸子裏精光四射,楊寄心裏覺得不大妙,可在這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又不好出言駁斥。果然,沈嶺徐徐道:“這樣吧,你既然對我妹妹一心一意,就不妨發誓:若是你對不起我妹子,以後就——就不舉了。”
楊寄咽了口唾沫,垮下了臉:這叫什麽誓言!好諷刺!可是他這裏猶豫,一向不慌不忙的沈嶺卻在一遍又一遍地催:“怎麽樣,如果你真個有心,這個誓言不會都不敢發吧?”
楊寄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下頭,又瞟瞟一旁站着的沈沅。沈沅側着臉看不清表情,反正耳朵是紅了,唇角似乎噙着點尴尬也噙着點好笑,關鍵是,她居然也瞬過眸子,和她哥一樣,亮晶晶的都是精明。楊寄哀嘆了一聲,心一橫,照着沈嶺的誓言說了一遍。
沈嶺擊掌笑道:“果然是大丈夫!妹夫以後但想着這條誓言,冥冥中自有老天爺觀望着呢!”他最後努了努嘴,卻是向着天空,楊寄順着妻兄的表情往天上一看,藍幽幽一片天宇,西邊飄着幾縷紫紅色流雲。他居然心裏“咯噔”一響,說不出的敬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