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誘賭
心愛的姑娘馬上要成了別人家的新婦,這滋味,銷魂!
楊寄平時對阿圓大話說得震天響,其實他絞盡了腦汁,也根本就想不出合适的法子。要知道,等下了定,就要立婚書,蓋上手印後,除非兩家悔婚或日後休棄、和離,否則,自己必得一輩子同阿圓形同陌路。他氣悶得緊,無處排解,見下午事閑,一個忍不住,去了秣陵的一座小酒樓擺了幾碗白醪,就着炸酥的蠶豆瓣兒,邊吃喝邊想轍。
半日後,肚子裏全是酒水,頭也開始昏沉,偏偏主意一個都不肯出來見見他。楊寄摸着褡裢裏的銅錢,正準備回去,突然誰在後頭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楊寄回頭一看,朦胧醉眼前,站着一個瘦小的少年,一對和氣的眼睛,笑容滿面帶着些讨好的表情,輕聲細語問道:“這不是楊兄麽?”
楊寄覺着這個人眼熟,翻着眼睛把自己的賭友一個一個想了一遍,愣沒想起來,便大着舌頭問:“小兄弟,瞧着眼熟,但一時想不起貴姓臺甫了……”
那少年笑道:“我姓駱,叫——”
“啊,駿飛兄弟!”楊寄不等他自我介紹完,一口打斷,然後一個熊抱抱過去,死命地在駱駿飛瘦伶伶的肩胛骨上拍了幾下,拍得駱駿飛直龇牙。
楊寄在那瞬間,酒也醒了,心智也清楚了,壞主意也“咕咚”冒上來了。他顧不得羞澀的腰囊,親熱地拉着駱駿飛,不容分說拽在自己的桌子旁坐下,又不容分說對店裏跑堂的叫道:“再來一碟炸豆瓣,四碗白醪!”
駱駿飛雙手直搖:“不不不,楊兄,這我怎麽好意思!不過是打聽件事。”
楊寄借酒蓋臉,帶着點霸道揿住了想要起身的駱駿飛:“想說事兒,就坐下來喝着說!你是不是男人啊,喝個酒還推三阻四的?!阿兄我請客!”
駱駿飛沒奈何,加之也确實有事相求,不敢太駁了人家的面子,只好斜簽着坐了半個屁股在凳子上,小口抿着端上來的白醪酒,小心翼翼開口道:“其實,是想打聽一下阿圓的事……你曉得,他們家新近升發了,山子兄當了官,到建邺去了;阿嶺日常躲在屋子裏讀書,等閑也見不着;我今日好容易看見你來這兒,就匆匆把布賣了來找,所幸你還沒走。我想問……想問……”到底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臉皮薄,只看見他那脖子都變作赤色,不時地偷瞟着楊寄的神色,好容易才把醞釀了半日的話期期艾艾地說了出來:“媒婆說要加些聘禮,我是千肯萬肯的,只是我家裏大人不大願意,不過也能松口。不知阿圓她,日常喜歡些什麽東西?穿衣服喜歡什麽顏色?又喜歡吃點啥?……”
楊寄個頭高,居高臨下地打量着駱駿飛的神色,結果發覺他跟個小娘似的,就差絞衣服邊兒了!他忸忸怩怩的小家子樣,楊寄捏着粗陶的酒碗,擡着一條腿踩在條凳上,心裏那個火啊,蹭蹭蹭往上蹿。這小子腦子壞掉了,居然與虎謀皮。
楊寄對這小子嗤之以鼻:就這德行,尚不足我的十分之一,不過是運氣好,投生在中戶人家做獨子——而自己,大約是集黴運之大成者了,生于小吏之家,卻喪父喪母;玩得一手好樗蒱,居然還賭輸了全部家當;寄身在沈家,連說親的話語權都沒有。
他聽完駱駿飛的一大串問題,卻不忙着回答,殷勤地給他勸酒,但凡駱駿飛搖手拒絕,他就瞪着眼睛說:“怎麽着,當不當我是兄弟?這點面子都不給,咱們也沒啥好談的了!”不由分說把酒推過去,愣是把駱駿飛灌得一臉通紅。
“兄弟,”楊寄拍拍半醺的駱駿飛的肩膀,“阿兄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不……不了……”駱駿飛打着酒嗝兒道,“跟父母說是上茅房來着,久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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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寄笑道:“都快娶媳婦的大男人了,還事事怕父母?我真怕我們家阿圓以後在你們家遭罪。瞧你娘的一點男人的膽量硬氣都沒有!”
“誰說我沒有!”喝醉了的人最自大,駱駿飛一挺他那瘦削的小胸脯,眼睛瞪得溜溜的大。楊寄露出牙齒笑道:“這才對嘛!你知道阿圓最喜歡怎麽樣的男人——就我這樣的——凡事敢自己個兒上,啥都不畏懼,多像個大丈夫啊!走!”迷魂湯灌得更徹底,駱駿飛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駱家得知兒子吃虧時,已經是天黑透了。
一家人心急火燎來到酒樓暗門裏頭設的賭局時,駱駿飛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見了父親,哭着撲過去道:“他們騙我!”
賭局坐莊的那個挑挑眉道:“願賭服輸!既然來了,怎麽好贏了想卷錢走,輸了就想賴賬走?你們家小子欠了三千錢,還上了就不論!”
駱家父親怒道:“胡說!我們家孩子從來不賭!”
莊家嗤之以鼻:“從來不賭?那今兒個就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了?怪不得不懂規矩道理!你別舍不得他頭臉上的青腫,我也算給你兒子上了一課,不收束脩。咱們這地方,以後要麽別來,要麽就帶足了錢來!其他不說了,這小子扭扭捏捏讓兄弟們受的氣也就算了,拿來錢還上賭賬,人就可以走了。”
“我……我要去報官!”
“你去報好了!”莊家笑道,“大不了我們挨一頓板子,稀松平常的事兒。這小子随衆賭博,也一樣要挨一頓。你們舍得起兒子,我們更舍得起自己個兒的身子!”
這一幫子混混兒,油鹽不進,啥都不怕。駱家人是安分守己的良家百姓,自己丢不起人不說,瞅瞅眼前圍着的這圈兒盡是袒露着胸脯胳膊的粗糙漢子,一個都惹不起,只好自己嘆聲“晦氣”,乖乖掏出錢走人了事。
三千錢不是小數目,未免心痛,回家後,少不得要埋怨兒子:“怎麽回事?賣完布說要去圂廁,結果一去就去了那種地方!你不是從來沒碰過這賭博麽,怎麽今兒發了昏了?”
駱駿飛哭泣道:“恰好遇到沈屠戶的學徒楊阿末,拉了我硬要喝兩碗酒。結果稀裏糊塗跟着他去‘看熱鬧’,也不知怎麽,到了那裏,給人家兩句一說,想着玩兩局萬一手氣好呢!結果贏了兩局,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氣得他老子點着他的腦門說:“楊寄是個什麽東西?出了名的賭棍!輸得連安身立命的房子都沒了。你怎麽着他的道兒?”罵了一遍又一遍,自然,連着楊寄在地下的娘老子也一起問候了。
而楊寄,滿心歡喜,原想趁天黑,從後門偷偷溜進自己住的那間耳房。沒想到大老晚的,家裏燈火通明,他心裏暗道:“難道駱家竟來告狀了不成?”不由踟蹰了步子,在後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才想定了主意,咬咬牙進門。果然見一大家子都圍坐在那裏,眉頭緊鎖。他吸了一口氣,打算好要先發制人,于是一拍大腿說:“嗐!駱家那小子,也是個賭徒啊!”
大家的注意果然被他吸引過去了,不則聲地聽楊寄拍着大腿說道:“……我那賭場的朋友說,這小子到底家裏有些財帛,下注的時候眼睛都不眨的,一千兩千往上拍啊。可是,賭博哪有長久計啊?就他這樣的生手,還能不輸得屁滾尿流?居然還是個沒種的,打着滾兒撒潑撒賴不肯付賭資,啧啧,真是丢份兒丢到姥姥家了!我看,阿圓跟他,險!趁着沒下定,師傅師母還是再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了……”沈以良有氣無力地說,“駱家肯定沒戲了。大郎遣人寫了家信過來,建德王,不知怎麽知道了我們家阿圓,他想要阿圓做他的小妾。”
楊寄懵了,眨着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
敢情,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建德王這只蔫壞的老鳥兒,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