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許久未出門的溫姝婵,在月底時收到一封信,沒有署名,信中內容也不過只有一句話。
“今生我願孤獨終老。”
這筆跡她認得,終究還是如此。
溫姝婵将信拿到燭臺前點燃時,萃茶正從屋外進來,趕緊上前将她手中燒得正旺的信紙拍掉。
“小姐可得仔細着點,方才眼看就要燒到手了呢!”
萃茶拿着抹布将桌上灰燼擦掉後,不安地望了眼正在出神的溫姝婵,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講話,總之,自打兩月前,小姐從宮中回來後,便一直悶悶不樂,時常如此愣神。
沉默許久,溫姝婵忽然開口:“娘那邊是不是方才尋我?”
萃茶點了點頭:“還是按照小姐之前交待的那般,給回了。”
溫姝婵站起身,來到銅盆前,看着鏡中消瘦了些許的自己,長長呼出一口濁氣,低頭将整個臉泡在冷水中。
萃茶趕緊跑來,正想要勸阻時,溫姝婵便倏地一下揚起了頭。
一時間,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似乎之前的消沉也随之而去。
她拿起一旁搭着的帕子,擦淨臉上的水後,扭頭對萃茶道:“換衣,咱們去見我娘。”
略施粉黛,一身明黃長裙,溫姝婵走進主屋的時候,臉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鄒氏見到不由一愣,随即也露出笑容,起身上前拉住女兒的手,輕聲埋怨道:“你說說你,整日都歇在屋中,尋你你又不見,叫你你又不來,真真是不打算要這個娘親了!”
“我這不是來了麽,”溫姝婵笑着道:“俗話說得好,春乏秋困。今年春日又偏冷,我自是不願往外跑啊。”
鄒氏握着她的手,眼眶微紅,即便這一雙兒女不肯與她說什麽,她聽着外面的風言風語,也能覺出不對勁兒來,唉,不願說便不願說吧,她不想勉強他們,只要他們自己想得開,比什麽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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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氏假裝生氣地點了點溫姝婵的額頭:“瞧瞧你這小臉瘦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雅和院不給你吃食呢!”
溫姝婵像從前那般,淘氣地沖鄒氏吐了吐舌頭。
鄒氏笑着又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随後嘆道:“你呀,這身淘勁兒都收收了,明天同娘去趟永樂街,該給你添置添置了。”
添置?溫姝婵愣了一瞬,眉眼中的笑意頓時黯淡下來。
見她低頭不語,鄒氏當她是害羞,擡手在她垂肩的那捋青絲上,輕輕捋着:“女大不中留啊,下月便是春闱,到時……”
“娘,”溫姝婵不想再聽下去,擡頭直接打斷道:“爹還未回來,婚事便不着急準備。”
鄒氏愣一下,随後笑道:“你爹之前的信上便說了,魯江治理得很順利,最多半年便會回來。”
溫姝婵抿着唇,沉默片刻後,低聲道:“我和李曻無緣。”
“無……”鄒氏瞪大眼道:“你、你瞎說什麽呢,這孩子真是的……”
溫姝婵擠出一個笑容,一下倒在鄒氏懷中,撅着嘴道:“女兒就想陪在娘跟前,誰都不願意嫁。”
婚姻乃是大事,尤其是兩家已經定下親事,這當中不容出錯,鄒氏不再和她說笑,趕緊将溫姝婵推起來,嚴肅神色道:“你方才那般說,可是出了何事?”
溫姝婵道:“娘應是知道的,我當初便不願和李曻一起,現在時間久了,我便更不喜歡李曻了。”
鄒氏徹底茫然了:“你後來不是點頭了麽?”
莫不是小年輕鬧了什麽脾氣,鄒氏耐下性子勸道:“李曻忙着春闱,可能最近都顧不上你,我瞧那孩子是喜你的……”
“娘!”溫姝婵倏地一下站起身道:“我說了我們沒有緣分,娘若是怕失了面子,明日我便自己尋祖父。”
鄒氏也站了起來:“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尋祖父作何?”
“尋祖父去退親!”溫姝婵說着,便要轉身出門。
鄒氏到現在都有些沒回過神來,忙快走兩步拉住她道:“你、你莫和娘說笑,你當真是要退婚?”
溫姝婵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鄒氏當即便愣住了,緩了半天,才開口道:“女兒家名聲最為重要,你可知若是忽然退婚,會傳出什麽流言蜚語來,你往後想要再尋門好親事,便不是那麽容易了。”
溫姝婵回過身,握住鄒氏的手,語氣也緩下許多:“娘,這些我都知道,但如果是李家先來退婚的話,可能流言更甚。”
“李家憑什麽退婚?”鄒氏下意識就揚聲斥道。
溫姝婵嘆聲将鄒氏拉回桌旁,二人坐下後,她便将姚氏東湖設計那事緩緩道出,将姚氏為何那般的緣由也解釋了一番。
鄒氏聽完極為惱火,揚手便道:“這樣的人家,我們不稀罕!趨炎附勢的狗東西!你爹前腳一走,她們後腳就動了這樣的歪心思!”
一向溫和的鄒氏,難得如此破口大罵起來,她罵了李家許久,最後罵累了,又想起汪氏,便冷笑着道:“怪不得她常跑來給我吹耳邊風,說什麽李家小妾多,你去了會受委屈,想來是打了這個主意啊!”
鄒氏氣得猛灌了一口花釀道:“好啊,看我二房老實,人人都想欺我,她們欺我到無妨,竟連我女兒都想欺辱,我能讓她随了心才鬼!”
“娘,”溫姝婵怕鄒氏沖動,輕輕拉了拉她衣袖道:“這事還是不要聲張,咱們自己知曉便好。”
鄒氏點頭道:“放心,娘心裏有數,倒是你,叫人欺負成這樣還要瞞着我!”
溫姝婵谄笑着道:“還不是怕娘生氣。”
鄒氏自然是氣,但是氣消了之後,難免又有些難過與無措,自家女兒被人欺負,自己爺們又不再身邊,一切擔子全壓在她一人身上,一時間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這一夜,鄒氏沒有睡,天剛泛起白光,她便爬下床來,沒有叫丫鬟服侍,自己換了身極為普通的衣裙,便溜出了府。
兔子熱急了還咬人呢,別以為老實人就活該受欺負。
洛京百姓最喜歡私下裏傳那些勳貴人家的閑話,但凡有什麽新鮮事傳出,不出十日,街頭巷尾幾乎人人得知。
最近李府就出了件醜事,光天化日下,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跪在李府門前連哭帶鬧,大罵李偉負心漢。
“說是世代清流,我看是世代風流還差不多!”一婦人嗑着瓜子扁嘴道。
“我看未必是真的啊,那女的拿了錢不就跑了麽?”另一婦人似乎不信。
“你懂什麽!”嗑瓜子的那個道:“不跑的話怕連花錢的命都沒了,再說,若是假的,李府哪裏肯舍得花錢?”
那婦人點頭道:“也對,那李偉一把年紀還妻妾成群,果真是個老色胚。對了,他兒子李曻不是和忠國公家定了親事麽,這事兒一出啊,人家忠國公家立馬就退婚了!”
“人家忠國公家才是真正的清流,才不會将女兒嫁去這樣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人家去,別說是忠國公,就是我也不肯将閨女嫁去那樣的人家!”說着,她又抓起一把瓜子。
“瞧你美的呦,人家可是大才子,未必瞧的上你家閨女!”
幾個婦人在農院說笑着的同時,溫府三房的汪氏在房中氣得直拍桌子。
“我就說那個溫姝婵不是個省油的燈!這麽下賤的手段都叫她給想到了,好啊,她這直接退婚,完全不給李家後路,我之前辛苦經營的全部白費了!”
溫家主動退婚,且有合理緣由,李府便不能再向之前想的那樣,将婚事換成溫姝妍了,汪氏自然是生氣。
一旁溫姝妍倒是不氣,卻也不想再聽汪氏罵街,便起身道:“如此便好,反正我從未想過嫁李曻。”
汪氏指着推門而出的溫姝妍罵道:“你個沒出息的啊!”
再說雅和院這邊,雖然鄒氏一直矢口否認,溫姝婵還是猜出這是她一手策劃,她原本是怕鄒氏反對退婚,所以才将東湖那事說出的,卻沒想出了這樣一樁事來。
溫姝婵始終覺得有些對不住李曻,便小聲嘀咕道:“畢竟那事李曻是不知的,娘這樣做會不會有些……”
“人善被人欺,我家姑娘就是太随我了,”鄒氏說着,擡眼見溫姝婵似乎有些不悅,便倒了盞花釀給她:“放心吧,李曻的才氣你爹都時常誇贊,待春闱一過,不愁沒有好親事。”
說到底,這事與李曻無關,就是李偉和姚氏臉上無光罷了。
溫姝婵退婚當日,俞厷正在去李婉卿宮裏的路上,聽太監禀告之後,當即便轉身向書房走去。
大筆一揮,玉玺一印,一封召回溫實誠的急件立刻送了下去。
在春闱的最後一日殿試時,溫實誠終于回到了洛京。
溫實誠按照規矩,先去溫良忠屋裏坐了一陣,這才向雅和院走去。
溫實誠一推房門,見桌旁妻子落着淚,一雙兒女紅着眼,便立即擡手叫三人到身前來,一句話都未說,直接将三人一齊攔在懷中。
許久後,他松開雙臂,人生中第一次落下了如此多的淚水。
待洗漱更衣後,溫實誠重回主屋,紅木八角桌上皆是他平日裏最喜的菜肴。
溫實誠看着一桌飯菜,不由輕嘆:“日後用膳,不必備如此多的菜。”
想到那些魯江餓死的百姓,溫實誠拿起筷子的手,不自覺開始發顫。
鄒氏看到這一幕,連忙握住他的手,輕聲喚道:“二爺,咱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