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裏,溫實誠準備歇息,鄒氏幫他寬衣,看着這寬大的袍子,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溫實誠寬慰地将鄒氏攬在懷中,輕輕在她肩頭拍着,說着貼己的話,二人很久都未睡得如此踏實過了。
白日裏溫姝婵去書房看望溫實誠,帶着親手熬的骨湯。
“爹爹這半年瘦的可不少,若是單從身形來看,女兒恐怕都認不出了。”
溫姝婵将骨湯朝溫實誠推了推,叫他趁熱喝下。
溫實誠合上書冊,端起湯碗,看着溫姝婵感嘆道:“不過半年,我家婵兒倒是長高了不少,一下便成了大姑娘了,唉,只是爹爹未趕上婵兒的及笄禮,魯江貧困,也沒有什麽能帶回來的物件。”
溫姝婵甜聲道:“爹爹平安歸來便是最好的禮物。”
溫實誠光顧着同女兒說話,喝湯時沒留神,一下就燙到了嘴,手一抖,湯便灑在了桌上。
身旁下人忙拿抹布來擦,溫實誠袖口上也灑了些,溫姝婵拿帕子要幫他擦,溫實誠似乎有些緊張,擺手不讓她來。
就是如此,慌忙中溫姝婵還是看到了溫實誠想要遮掩的地方:“爹,你那胳膊怎麽了?”
溫實誠無奈将屋內下人揮退,叮囑她道:“此事不要張揚,你祖父祖母那裏還不知曉,莫要他們煩憂。”
說着,溫實誠緩緩将袖子撩開,小臂外側竟少了一塊兒肉。
溫姝婵倒吸一口冷氣,忙擡手捂住了嘴,不可置信道:“怎麽會這樣,爹爹到底出了何事?”
到底還是吓到女兒了,溫實誠趕緊将袖子遮住,嘆道:“若不是當初垚兒果斷,恐怕爹爹這次便回不來了。”
溫實誠去魯江的當月,一日施粥,一個難民沖上前拉着他不斷哭訴。
不想那難民已經染了瘟疫,當晚回去時,溫實誠便覺得小臂瘙癢難忍,一撩袖子,那塊兒皮膚上已經泛起了紅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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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江瘟疫鬧得極兇,且發病極快,一開始渾身長疹,接着高燒不退,最後便渾身潰爛而死。
溫實誠在看到小臂上紅疹的那一刻,頭瞬間嗡了一下,整個人癱在椅上。
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将命不久矣,無法再回到妻女身邊時,他将莫塵垚喚來,開始交待起後事。
莫塵垚當即覺察出不對,在得知情況後,沉吟了片刻,從腰間掏出一柄匕首。
當年跟着溫實淵在邊漠打仗時,那裏由于偏遠落後,許多藥材都急缺,戎狄又擅長用毒,許多士兵中毒,來不及等藥材,便會直接削肉斷骨來保命。
溫實誠聽聞後,便立即點頭應允,随行的郎中備好止血藥材,莫塵垚便親自動刀,将小臂那塊兒起疹的肉生生挖了下來。
溫實誠當場疼暈過去,醒來後,已是第三日。
持續觀察了半月,見他毫無染疫後的症狀,此法便在魯江推行開來,果然,染疫而亡的逐漸減少。
挖肉這樣鑽心的疼痛,溫實誠說得輕描淡寫,溫姝婵卻是聽得一陣心酸。
見女兒落淚,溫實誠忙又安慰起她來,終于是哄好了,他又想起了另一事。
“我聽你娘說,李家鬧了醜事,咱們将婚約推了?”
溫姝婵點了點頭。
溫實誠眉端蹙起,又接着問道:“除夕宮宴第二日,李婉卿便封為了貴人?”
溫姝婵還是點頭。
溫實誠沒再說話,思忖了一陣後,忽然看向溫姝婵道:“你、你可與陛下單獨見過?”
“爹爹如何得知的?”溫姝婵也被問的一愣,那件事可她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
果然是見了,溫實誠直搖頭道:“怪不得陛下下急招将我召回,卻又不說究竟出了何事。”
說着,他又望向溫姝婵着急道:“陛下可是何你說了什麽?”
溫姝婵抿着唇,不知該不該講,見她如此,溫實誠也猜出了幾分,起身在屋裏開始不安地踱起步子。
溫實誠來到女兒身旁,停下腳步:“如今你已及笄,又無婚約在身,只要陛下一道聖旨,你入宮是遲早的事。”
溫姝婵早在收到李曻那封信時,便已知道會有此結果,所以現在聽到溫實誠說的這些,面上并無太大反應。
“皇命難違,沒有辦法。”溫姝婵垂眼道。
“不行!”溫實誠揚手便道。
他決不能讓女兒入宮,雲氏的手段他比何人都清楚,吏部侍郎之女當初入宮得寵,不過半年,便被做了人彘。
陛下如今這般對溫姝婵上心,若是她入了宮,那還能有安穩日子?
溫實誠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爹聽你娘曾說過,你和垚兒……”
溫實誠沒說完,便是在看溫姝婵有何反應。
溫姝婵起身望向窗外,爹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如今想要不入宮,只要再立刻定下一門親事便可。
可她不願,不管莫塵垚前幾世做了什麽,至少這一世,他不顧安危陪溫實誠去了魯江,且還救了溫實誠的命,她便不能害他。
李府家大勢大,尚且不願護她,莫家一介商賈,在這洛京城內,又能如何護她。
溫姝婵搖了搖頭道:“我們無事。”
溫實誠怔了一下,思忖着道:“可垚兒不是這樣說的。”
“莫塵垚說了什麽?”溫姝婵瞪大眼道。
溫實誠正要開口,門外便傳來小厮急匆匆的腳步聲。
“老爺,宮裏來人了,陛下召您入宮。”
該來的還是來了,卻沒想這般快。
與溫實誠一道被召入宮的,還有莫塵垚。
二人跪在殿內,俞厷緩步而入,手持一把折扇,帶着笑意地看着他們道:“魯江治理的不錯,溫愛卿可想要何嘉獎?”
溫實誠忙拱手道:“魯江之所以如今好轉,乃是托陛下天子之福,臣不敢居功。”
比起溫良忠那個老頭,俞厷打心眼裏更喜歡溫實誠一些,聽他這般回話,俞厷笑意更濃。
不過在目光落向莫塵垚身上時,他卻故意收起笑臉,冷聲責問道:“你好大膽子,朕讓你除夕來參加宮宴,你卻跑去魯江,你可知,這是違抗聖旨之罪?”
溫實誠見狀,膝行兩步想替莫塵垚解釋,卻見莫塵垚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
他雙手将紙張高捧過頭,梗着脖子朗聲便道:“草民有幸得陛下青睐,乃萬世修來的福份,然魯江災禍橫生,草民雖不為官,卻也為陛下之民,不該只貪眼前,而不替陛下分憂。”
俞厷托着下巴,眯眼瞧他道:“你這話說的,好像違抗聖旨都是情理之中啊?”
莫塵垚繼續道:“草民不敢。”
“不敢?”俞厷挑眉道:“朕看你膽子大着呢,別人避之不及的地兒,你倒是主動跑去,是條漢子啊。”
莫塵垚頓了一下,繼續朗聲道:“草民承蒙陛下誇贊。”
誇贊?
敢情他真以為是在誇贊他?
看着莫塵垚那一臉自豪地神情,俞厷徹底笑開了,阖上扇子指着他便道:“你啊,的确有意思!對了,你手裏是什麽?”
身旁太監趕忙下去将紙呈了上去。
莫塵垚道:“魯江百姓多感恩陛下,然他們中卻少有讀書人,滿心的感恩不知如何表達,所幸草民師承姜越涯,識得幾字,便在魯江寫下此詩,供當地流傳。”
俞厷看着眼前歌頌自己的詩詞,眼睛都笑眯了,忍不住就開始吟誦起來。
溫實誠則側目看向身旁,莫塵垚何時寫了這樣的詩,他可是一點也不知曉,更別提在魯江傳唱。
念完詩後,俞厷再看莫塵垚時,便覺得他順眼極了。
“不錯,一看此詩便知你才華橫溢,只可惜今年春闱已過,诶對了!”
俞厷忽然看向溫實誠,問道:“朕看你昨日送來的冊子上寫着,削肉挖骨,以火焚屍等法子,皆是他想的?”
溫實誠點頭道:“回陛下,正是莫塵垚,年少時,他曾随溫實淵将軍去過邊漠,軍中多有死傷,便是用此法。”
“還去邊漠打過仗啊……”俞厷敲着桌子,腦中想起方才那詩詞中,誇他惜才不問出身的詩句來。
片刻後,俞厷似乎喃喃自語般道:“是個堪用之才,不過若是沒有參加科舉,又無人推舉的話……”
殿內本就安靜,俞厷的話自然被溫實誠聽了清楚,他明白這是在遞話,便趕忙拱手道:“啓禀陛下,臣願意推舉莫塵垚。”
俞厷滿意地點頭道:“準備好推舉冊來,明日呈給朕。”
朝事談完,該談些私事了,俞厷正要留溫實誠獨談,殿外太監便快步走進來,俯身在俞厷耳邊低聲道:“陛下,婉嫔方才在禦花園暈過去了。”
俞厷皺了皺眉,想到也不急于這一日,畢竟明日還要再見溫實誠,便揮手道:“都退下吧。”
娟房殿內,李婉卿躺在床榻上,太醫還在趕來的路上,身旁宮女有些不安地道:“主子,若是一會兒太醫查出喜脈來,到時後宮豈不是人人皆知。”
如今李婉卿正得盛寵,萬一有孕之事傳出,雲氏那邊定會動手腳。
李婉卿不是不知,可今日溫實誠入宮,若是她不做點什麽,俞厷定會迫不及待将溫姝婵招入後宮。
若是溫姝婵入宮,她如何繼續得寵,如何親手搬倒雲氏,又如何親手殺了俞厷?
想到這兒,李婉卿淡道:“無妨,早晚得知,不如讓它物有所用。”
小劇場:
溫姝婵:看吧,我就說莫塵垚适合學唱戲,在皇上面前演戲都不帶含糊的。
溫實誠:的确,爹爹今日算是領教了,明明極為聰慧一個人,在陛下面前裝的二了吧唧的。
莫塵垚:……
溫姝婵:老實交代,你去魯江是不是根本不為我,而是為了回來直接做官?
莫塵垚:婵兒竟然這樣想我?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樣的人麽?
溫姝婵:是。
莫塵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