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今年的冬日來得早,走得晚。在最後這一日,天空依舊飄着雪。
夜裏戌時的宮宴,溫家三個提前一個時辰就出發了,皇宮戒備森嚴,受邀之人除了自己,不得帶随從婢女,萃茶不放心,拉着溫姝婵念念叨叨着,若不是一旁溫辛恒催得緊,萃茶還不肯松手。
入宮門時,即便有聖谕,也是折騰了一番。
一個年歲頗長的老嬷嬷在前引路,溫家三個在她身後默默跟着。
這是溫姝婵第一次不在自己家中過三十,所謂的宮宴于旁人來說,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可對于她而言,就是應付差事,不如和娘親抱着手爐坐在一起和花釀自在。
想到鄒氏親制的花釀,溫姝婵不由嘴角露出笑容,真真是被鄒氏慣出了酒瘾,但願今夜回去還能喝上幾口。
正想着,溫辛恒用胳膊戳了她一下,溫姝婵擡起眼來,順着他目光看去。
身後不遠處有三個人影,由于天色漸暗,她眯着眼瞧了半天才辨認出來,那是李曻和李婉卿。
見身後腳步慢了,嬷嬷扭身催了一句,溫姝婵連忙回頭,面上帶着歉意地跟了上去。
溫姝妍自打得知李曻和溫姝婵定親的事後,心情頓時大好,瞧溫姝婵時,也不覺得那麽礙眼了。
她偷笑着拉了拉溫姝婵的衣袖,小聲道:“五姐姐方才是看李公子呢?”
溫姝婵臉色微紅,沒有吭聲,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嬷嬷就在前面,莫要多話。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三人身子都開始發熱時,總算到了慶喜宮。
慶喜宮門外宮人端着各樣精致碗碟的東西,行色匆匆,一個交頭接耳之人都沒有。
此時殿內還未準備就緒,嬷嬷便将三人引去了一旁的側殿,說是側殿,不過是個裝扮精致的小屋。
裏面有茶有點,還有幾個燒得正旺的炭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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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剛才坐下,李曻兄妹便走了進來。
許久未見李曻,他較之前更瘦了些,腰板挺得筆直,神色中卻隐約透露着疲憊。
進屋後,他沖三人微微颔首,與溫姝婵那雙杏眸對上時,他愣了一瞬,便立即移開目光,接着,便一言不發的坐在椅上,默默喝茶。
屋中有絲微妙的尴尬氣氛,明明相熟的幾人,卻都未曾開口說話,直到守着的兩個嬷嬷推門而出,李婉卿總算松了口氣,起身來到溫姝婵身邊坐下。
“方才嬷嬷在,我都不好意思過來尋你說話。”
溫姝婵笑着點了點頭,忍不住又拿眼睛去看李曻。
溫辛恒将這些看在眼中,蹙起眉頭直接走過去,用手拍向正在出神的李曻肩頭:“想什麽這麽專注?”
李曻回過神來,似乎有些勉強地勾了勾唇角道:“在琢磨一篇文章。”
之前東湖之事溫辛恒還在耿耿于懷,所以他對李曻說話時,語氣便有些生硬:“哦,原來是讀書讀魔怔了,我還當你出了何事呢,進來也不理人,獨個坐這兒跟受誰欺負了似的。”
李曻尴尬一笑,擡眼看向溫姝婵,不過只是一眼,便又立刻垂下眼來。
溫辛恒抿了抿唇,坐下又與李曻低聲說起東湖之事來。
溫姝婵輕嘆一聲,起初她是真以為李曻忙于備考之事,所以顧不得她,可今日一見,明顯是另有事情,對她是刻意的規避。
終是忍不住,她壓聲問李婉卿:“曻哥哥可是近日出了何事?”
李婉卿似乎有口難言,只是沖她笑了笑,便将話題引去了今夜宮宴之事上。
溫姝婵滿心疑慮,本就不太感興趣的宮宴,這會兒更讓她莫名煩躁。
因是張貴妃親眷,張圖和張霜在今日一早便已入宮相陪,待嬷嬷将溫李幾人安排好席位後,那兩個才來到殿中。
溫辛恒和李婉卿在馬球賽中獲得了第一,故而坐在右邊第二排首位,張家兄妹坐在第二桌,第三桌便是李曻和溫姝婵。
馬球賽結束時,俞厷曾不僅要前三來參加宮宴,還特地點名莫塵垚,由于莫塵垚未在,所以禮部将名額給了和他同組的溫姝妍。
落了單的溫姝妍,便獨自坐在最後一桌上。
從進門到就坐,張圖的目光便沒離開過溫姝婵。
之前在馬球賽時,溫姝婵還未定親,便極為低調,上場從不施粉黛,穿着馬球服,只綁着一個大長辮,再加上張圖一門心思都在馬球上,故而沒怎麽正眼瞧她。
如今可不同,才幾月未見,溫姝婵在張圖眼中像是換了個人一般,她似乎徹底張開了,苗條不說,那身姿該多多肉的地方,一點沒少。
五官更不用提,臉蛋像剝了殼的蛋白似的,透着淡淡脂粉的色澤,讓人只着一眼,便有種想伸手去摸的沖動。
張圖以為自家姐姐已經夠美了,卻不知天下還有這般撩人心選之色。
瞧見自己哥哥這般沒出息,張雪在席下用力捏了下張圖的大腿,張圖面容猙獰地看向她道:“你這是作何?”
張雪翻了記白眼:“哥哥不知她已定了親麽?”
張圖瞪大眼道:“定了何人?”
張雪斜眼看向旁桌:“李曻。”
張圖登時心裏一空,可忍不住還會想往身旁看。
溫姝婵心裏裝着事,沒意識到張圖的眼神,正在望着碟子出神時,一旁李曻終于開口。
“婵、婵兒。”
連喚她都這般磕絆,溫姝婵不由蹙眉望他。
李曻略微遲疑道:“可否與我換個座?”
溫姝婵不解道:“嬷嬷安排的位子,咱們能随意換麽?”
李曻道:“不是換桌,應無事的。”
溫姝婵點了點頭,二人起身換位,這下張圖若是要看,便得隔着李曻了。
張圖刻意伸長脖子,李曻便又向矮案幾邊挪了挪,徹底将溫姝婵遮在身側。
張圖扁了扁嘴,不讓看便不看,有什麽了不起。
溫姝婵這才反應過來,李曻為何要換座位,知道他有心在護她,心裏那份煩躁便少了幾分。
趁着殿內人還不多,溫姝婵便壓聲問道:“曻哥哥為何躲我?”
李曻怔住,沒想到她問的如此直接,猶豫了片刻後,他低低道:“上次東湖之事,對不起……”
李曻無力為姚氏辯解,但他需要說明,此事事前,他并不知曉。
本以為是出了其他事,看來只是東湖的事讓李曻不好意思面對她。
溫姝婵松了口氣,反而笑着來寬慰他道:“那件事不用放在心上,我三哥已經同我說過了,我相信曻哥哥。”
聽到相信二字,李曻面容一滞,眉間川字紋不僅沒有平複,反而更加深了。
還有一事他猶豫着不知該不該開口,可每次想要開口時,對上溫姝婵那雙明亮的眸子,便又給憋了回去。
最終,李曻還是沒能說出口,不過幾盞茶下肚,他面上愁雲倒是散去了一些,許是溫姝婵坐在他身旁的緣故。
約莫一刻鐘後,除了俞厷與雲氏未到,殿內其他之人皆已入座。
除夕的宮宴人并不多,本就是家宴,除了馬球賽這幾個以為,兩邊皆是俞厷子嗣和妃嫔。
俞厷子嗣僅有三位,最年長的皇子也不過七歲,二公主才五歲,年幼的小皇子還在懷中抱着。
又是等了一陣,殿外終于傳來了跪拜聲。
俞厷一進殿,便眼含興奮地用眼睛在殿內尋找着什麽。很快,他将目光落在了那個頭埋極低,伏身跪拜的身影上。
“皇上?”
雲氏輕聲喚道,俞厷眨眼回神,這才擡手叫大家平身入座。
整個宮宴上,俞厷倒是極為克制,一直沒去看溫姝婵那邊,直到他忽然想起少了一人時,這才看了過去。
他望着溫姝婵道:“為何那日下馬救你的人沒在?”
溫姝婵忙擱下手中杯盞,起身屈腿道:“回陛下,莫塵垚随家父一同去了魯江,望陛下恕罪。”
俞厷點了點頭,笑着擺手道:“為國做事,談何怪罪,坐下吧。”
提起遠在魯江的爹爹,溫姝婵不由又想起了娘親,往年的這會兒,他們一家四口正其樂融融的坐在一起,可今日,雅和院內便只剩下鄒氏一人。
想要快些回去陪娘親,溫姝婵在心底期盼着宮宴快些結束,卻沒想好不容易熬完了,俞厷卻沖她們揮手道:“朕今日在禦花園的冬雪湖邊備了焰火,稍後一道去看。”
俞厷走後,衆人才敢散去,然而又要再等半個時辰,幾人坐在旁殿歇息,一個太監走進來對溫姝婵道:“姑娘可是落了東西在殿內?”
溫姝婵今日來宮裏,并未帶何物件,她搖了搖頭,然那太監卻道:“方才宮人在殿內尋到一帕子,趙嬷嬷說許是姑娘的。”
帕子?溫姝婵摸了摸身上,随身的帕子的确沒了。
太監要帶溫姝婵去認領,溫辛恒有些不放心,想要一同去,那太監卻斜眼看他道:“公子且放心,您們都是陛下請來的貴人,奴才還能拐了姑娘不成?”
李曻起身想要說什麽,溫姝婵忙沖他搖了搖頭,笑着道:“有勞公公了。”
那太監對溫姝婵倒是很恭敬,替她推開門,躬身請她。
“咦?”走了幾步後,溫姝婵覺察出這不是去方才主殿的路,不由停下腳步道:“公公,咱們這是要去何處?”
太監笑眯眯道:“去認領帕子啊!”
說着,他一拍腦袋道:“瞧奴才這腦子,方才忘了和姑娘說,宴席散去,這主殿是要閉門灑掃的,姑娘的東西已經交去了尚宮局,咱們得去那邊認領。”
溫姝婵也沒來過皇宮,對這些不懂,只好繼續跟在太監身後。
走了一陣後,二人來到一個看着極為安靜的小院,小院內只有主屋亮着燈,門前站着一個宮人,其他幾個小屋皆是一片黑暗。
太監臉上笑意更濃,見溫姝婵有些遲疑,便擡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道:“就在裏面了。”
這裏絕不是尚宮局,溫姝婵沒有擡腿,蹙眉望着太監道:“估摸着快到煙火的時辰了,不如我們先回去,至于那帕子,也不貴重……”
後面話還未說出,那太監便壓聲道:“姑娘莫要奴才為難,還是快些進去吧。”
話音一落,主屋門倏然打開,宮人也迎了上來:“姑娘來了,快些請進。”
凡是不要沖動,皇宮可不比別處,但只要咱們不犯錯,別的也沒什麽好怕。
想到臨出門前,娘親的囑咐,溫姝婵深吸一口氣,擡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