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俠士難理女兒情絲
且說妙玉道出此行是逃出來再不回去的,亦塵只說:“那你們早日出城才是。可天兒早黑了,城門此刻都關了。”
妙玉道:“我們出來的遲,丫頭們樂得沒人支應,要知道也是明兒早上了。”
亦塵向晴風說道:“我去套車。這裏不便久留,你們先回去。”
晴風應聲道:“嗯,明兒一早出城才是,晚了就怕出不去了。”
亦塵還未動身,幾人商議着如何想個萬全之策,若影卻使起性子來,受了罰的傷還沒好,此刻非但不歡喜,反而怒得漲紅了臉,直怨起妙玉來:“你是小姐主子,萬事都由着你慣了,何苦連我都哄騙出來?你是逃出來了,叫我們怎麽過?他們要尋你還不追到茶莊來?哥哥嫂嫂別說做生意,只怕連命都得丢了!”
“住嘴!這生意本就是玉姑娘家的。”亦塵低而沉穩的聲音瞬間止住了若影的話,若影心裏委屈,雖然扯了身上的一個香包下來摔在地上,到底還是嬌嬌啻啻的,道:“既然都逃出來了,總不該還不如在王府裏吧?連口水都不讓人喝只顧站着?”
晴風笑說:“幾時不叫你坐着了?回了自家難道還要別人三請五請的?”
妙玉看着二人,心裏忽可憐起晴風來,她這麽個人如今倒比母親還溫良柔順起來,可見是愛屋及烏,只可憐,不見她從前那股子飒爽的勁兒了。
若影歪到椅子上去,聽亦塵又說:“好在先前辦嫁妝置丫頭都是暗着來的,那頭不知道這層關系,一時也尋不過來。”
晴風一拍桌子,恍然道:“你忘了!裏頭可還有個三七呢!”
“正是,三七呢?”
“死了。”妙玉平靜說道。
妙玉雖盡了力,可誰知,人被擡回去不及醫治便死了,不知是命薄,還是,先前有什麽隐疾再或者剛到王府少不得因別的錯事受了罰。死倒是個清靜去處,妙玉心中,早沒了牽挂,只不願因自己将別人再卷進這冤債來。此刻看若影,卻也不見她傷心——不知是看太通透,還是從前拘束太多如今物極必反了。無論怎樣,把她救出來,自己也能安安心心尋個土饅頭去了。
亦塵晴風聽聞此言都呆住,三七雖是玉家的奴才,倒給他們盡心做了幾年的夥計。他對若影又有心,從前若影只躲他臊他,甚至奚落他,他都不曾紅個臉,如今好端端的沒了,一幕幕想起來,二人不禁後悔起來,若是給他們做個主,也不至于……
人一沒了,便被念起萬般好來。只活着的時候,不會讨巧,到誰跟前都不得賞識。不知是這死的運淺,還是這活着的福薄了。當年因借衣裳扯出的一段閑話倒成了真,若影卻不再是那個小心翼翼的小姑子了,到了兒,連超度他都忘了。
晴風問道:“好端端的,怎麽就……”若影不說話,倒了口茶往帳子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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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錯受了罰,許是新傷勾起了舊疾,不及醫治便去了。”
晴風落了幾滴淚,道:“明兒托人尋他的屍首去,好歹,讓他入了土。”
“只怕得先将玉姑娘送出去才行。不然被他們順藤摸到這裏來,可就都保不住了。”亦塵雖也傷心,只面兒上不顯出來。自去套了車,便給新雇的夥計發了一個月的工錢,将他辭了。只說要将這店盤出去了。
晴風将些好茶挑出來,亦塵搬到車上,車輿便只容得下兩人了,夫妻二人便都坐在車轅上,摸着黑回了小院兒。
院裏雖是一應俱全,可到底狹小,又有東西兩廂,還有一間耳房,另有一顆大樹,更覺臃堵,想必白天屋裏都少見太陽的。
妙玉仍是住在西廂房,若影卻不願同住,晴風讓她暫睡在北屋裏的隔扇碧紗櫥裏,她道:“虧你這個嫂子說得出來,我同你們住在一處,好說不好聽。”
妙玉慢悠悠自往西廂房去了,晴風簡直要被若影氣得跺腳,先随妙玉進去點了燈。妙玉細細看這房裏,倒同從前一樣,想必久不住人了,卻是幹幹淨淨的。
外頭若影仍是吵吵鬧鬧,亦塵只叫她往耳房裏去。若影心裏有氣,随意撒出來卻見哥哥嫂嫂都向着別人,更氣在心上,嚷着要出家去。晴風嘆口氣又出去了,笑拉着若影往北房去了,邊道:“你出什麽家?倒是要出嫁。讓你在清清靜靜的紗櫥裏有什麽委屈的?家裏攏共就這麽幾個人,誰還敢說你?”
若影只顧着問“誰出嫁?嫁給誰去?”倒忘了原先的話,随着他們進了北房。
晴風笑說:“給咱們供茶的趙家你可還記得?”
若影低頭兒想了想忽然又惱了:“他家?他家公子呆頭呆腦的,再不濟也要哥哥這般的!”
“能生成你哥哥這樣的有幾個?”晴風本是要說句玩笑,不想若影卻哭道:“你的意思是我只配嫁一個又窮又醜的罷了,家世不好,模樣也不周正。”
“我……”晴風伶牙俐齒的一個人,如今只說不出話來,又不好生氣。趙家公子不過樣貌平凡些,何至于如此不堪?亦塵不過想給妹妹找一個人品貴重的踏實公子罷了。
亦塵只覺一個頭兩個大,此刻解不了晴風的圍,一會子又有得受了。忙道:“此事以後再議,成不成的自然由你。早些睡吧。”若影一抽身盤腿坐到了床上,摔下帳子來氣呼呼躺下了。晴風想她或是為三七傷心,也不計較,同亦塵鬥了一會子嘴,仍是放心不下,披了件衣裳掌燈往西廂去了。
進門見妙玉呆坐在鏡前,上前輕輕替她把發釵去了,将頭發散下來——才剛過耳。從懷裏掏出素日用的小梳來替她理順了頭發。輕道:“今兒早上他去茶莊裏找過你。”
他,不需多說妙玉便知是說冉竹生了,便想起大婚那日的事,一時出神,晴風又道:“他為你可是家也不要了,官也不做了。你沒見他如今的窘迫樣子,真真兒的可憐。好在你也逃出來啦,索性将從前的事丢開,心裏怎麽想便怎麽做就是了。”
妙玉臉色不喜不怨,仍是淡淡的,道:“姐姐說得輕巧。”
“不是我說得輕巧,是你們顧頭又顧腚,想要的太多。”
妙玉問道:“你說他家也不要了?他可是娶了妻有了家室?”
她的性子自然是不會為人妾室的,便是為人正室,也斷沒有容他三妻四妾的道理,晴風倒忘了,此刻便遲疑答道:“有是有,娶的,是……”
妙玉也不問,晴風又道:“娶的是沈家大小姐,還有,邢姑娘”
聽了這兩個名字,妙玉怔住——想不到他們成了夫妻,口裏念道:邢姑娘……
晴風腦子裏還在滴溜滴溜轉着,她倒不是說漏嘴,提起邢姑娘來,好叫妙玉生了醋意,生了争強好勝的心出來,或還可能心意回轉,此刻見妙玉發呆,只當她動了心思,只又怕她灰心,便又好言道:“雖娶了兩房,可都是不合心意的。再說,這不都是因為你怄他麽?所以他灰了心才……”
可妙玉冷笑一聲,道:“他既是這麽不尊重的人,我又何必呢。”晴風還要替冉竹生說幾句話,妙玉卻搖頭兒道:“這個人,再不許提起了。”擡手兒指了指說:“把香點上罷,還用從前的。”
晴風點了香,便出去了。在外頭站了會子見燈仍是亮着,照出妙玉的影子來,似乎是在寫字兒。聽亦塵喊她,才覺身上涼,便趕緊回屋去了。
“可還是愁着影丫頭的事兒?”晴風見亦塵直身坐在燈前,手裏捏着原挂在劍柄上的穗子,中間一個翡翠平安扣已然有了裂痕。
亦塵搖頭道:“你們若是有玉姑娘一半持重我便不愁了。”
晴風惱道:“你若是有別人一半癡心我便放心了。”亦塵還沒明白自己怎麽又說錯了話,手裏的穗子便被搶了去。
“一塊碎玉,總是當寶貝似的拿着做什麽。”晴風就手将穗子扔到了火盆裏,亦塵伸手便拽出來,卻有東西飛出去——這玉扣沿着原來的裂痕幹脆斷為兩半了,無奈道:“你跟它置什麽氣。”這穗子不值什麽,玉扣卻算是祖上留下來的,如今毀了,亦塵雖心疼,卻也沒再抱怨,倒讓晴風後悔起自己莽撞來,将玉收了用帕子包住放到了枕下,或能想辦法修補修補。
“索性扔了吧。連姓都丢了,留着這東西做什麽。”
亦塵說的是真心話,晴風只當他怨自己,便撒嬌賣俏溫言軟語的,倒哄得亦塵紅了臉。二人和好如初,共枕同衾,計議起明日的事來。
只要妙玉走了,他們躲出去避避風頭,若影深居簡出,不讓人瞧見就是了。等此事淡了,自然還是從前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大隐于市,卻落寞如在無人鄉野……
雞叫了頭遍,亦塵晴風便趕緊起來了,晴風進了西廂,妙玉卻早不在了,桌上一張舊紙,晴風忙叫亦塵來看,“已回南,勿念。”
“就這麽一句?”這算什麽話?晴風翻了床帏桌案,再沒有一張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