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亦塵作鴻傳信
接連幾日,邢岫煙閑來無事,往栊翠庵多走了幾遭,見她們還同從前似的,雖然住處只一個小庵,可清清靜靜,吃穿用度又都是自己的,不由得羨慕起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得可真是一點兒不錯,雖則沒了家,其父又被流放至崖州,可到底還是雙全的,小姐的做派身份是打娘胎裏帶來的,自己是一世争不來了。這日回去路上,邢岫煙越想越傷感起來,一路低着頭走聽見人聲,猛一擡頭發現走近怡紅院了。
怡紅院大門走出來兩位公子,一個正是冉竹生!另一個卻不認得。這一眼又往邢姑娘頭上添了一瓢水,心裏堵了一道牆——怕這冉竹生是得了消息,來尋妙玉了,可知她雖然家道中落,姻緣陰差陽錯多了些波折,可遇着這麽長情癡心的一位,到底又比自己不知強了多少了。自己雖許了薛家,可他們無父無母的也不是倚靠着親戚?何況還未成婚,不知又要多少周折。岫煙一路拭着淚走了,新做的裙子也不知疼惜了,任憑草過泥留。
卻說賈寶玉送走的兩位一個是冉竹生,另一位便是沈知愈。冉儒官至二品,已将家眷俱安置在京城。此番來京趕考,沈知愈便暫住在冉府中。因幾家從前是有些交情的,前陣子賈府辦喪事他們又都互見了便更加熟識,今日閑來無事便來坐坐,倒不是因着妙玉。
只是沈知愈似乎來得蹊跷,他父親尚是無心官場早早告老還鄉,為何又縱了兒子來考取功名?自然不是為了為官做宰,不過書香人家總該考取個功名,一來不負這麽些年來讀的書,二來,入仕不入仕的擱在其後,總不負祖宗的期望。
沈冉二人出了賈府便往京中大小庵院裏去打聽妙玉,身邊無一随從,不然被冉儒知道了又一頓好罵。只是總叫姑子的門,連沈知愈臉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可他執意而為便依着他尋了好些日子了。
雖然也曾去過牟尼院,可與妙玉相熟的人不知他們底細,豈敢告知他們妙玉的去向?因此二人就是走遍了四百八十寺也是無用的。卻不曾想妙玉就在賈府之中,來了幾遭倒沒想過問一句,若問了賈寶玉沒有瞞他們的道理。因此二人雖近如咫尺,卻渾然不知。
這一日又是無功而返,一路上沈知愈便有些懶怠,無奈說道:“也不知你是中了什麽邪毒,非要找一個出了家的小師父,你便是找見了人家也不能做你的小娘子啊。”
冉竹生聽不得別人打趣妙玉,惱道:“你不願去我一人便可,啰嗦什麽。”沈知愈又奚落道:“我看你尋到什麽時候。如今倒有一個近的‘真身兒’你卻不要。”
可不是,眼看着沒有頭緒的事兒,那人不願他們尋見是怎麽也尋不見的。
冉竹生随口問:“什麽真的假的?”沈知愈低聲笑說:“你從前退了婚的玉家小姐,正在賈府裏呢。”她原是在賈府避難!戳到自己的短處,冉竹生無言以對——沒成想退婚一個,愧對了人家姑娘,如今又來一個。
同在蘇州,冉家夫人瞧病買藥常是沈家,二位夫人做主,便給沈如盈冉竹生定了婚事。要說沈家未必願意搭這門親,可沈夫人耐不住沈如盈軟磨硬泡,使性兒哭鬧。如今再瞧瞧這位,自己的妹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知愈便又一個人嘀咕道:“我妹妹那麽一個人不知怎麽就看上你這麽個人。”
二人回到冉府,又被冉儒夾槍帶棒地說了一通,自此才專心用功起來。
且說栊翠庵裏,妙塵在院子裏接了一只白鴿,解下來一個信筒,取出來瞧,雖有些不認識的字兒,大意還是明白的,臉上隐過一抹笑意,便進了房裏換衣裳。
妙真問她:“做什麽去?打扮這樣好看。”
妙塵笑說:“你問不着。”
妙真啐她道:“你那點子是我又不是不知道,還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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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塵笑道:“你盡操心着別人的事,趕明兒給你找個婆家你就沒有這些閑工夫了。”說着便出門了,撂下一句:“好生照顧小姐。我去去就回。”也不理妙真在後頭笑說:“派人跑一趟就是了,總勞煩一直鴿子,我若是會射箭就把它射來炖湯喝了!”
妙塵出了大觀園坐了車,徑直到了一個茶莊,裏頭一個小夥計,卻是三七。亦塵在櫃後做賬。這茶莊不姓夏,姓李。到了京城,總怕坐吃山空,李靈均便想了這一主意,出了銀子,妙塵同亦塵張羅,便有了這個茶莊。平日裏便是亦塵三七在這裏操持,妙塵妙弘得工夫便來相幫一二。
“姑娘來了。”三七笑道,忙搬了椅子倒了茶。亦塵擡頭笑笑,沒等別人瞧見就又是一張冷臉。妙塵自坐下喝茶,亦塵收好了賬冊便來坐下,靠牆一張月牙桌,兩人一左一右。
“可有了消息?”
“有是有了,倒不如沒有。”
“這是什麽話。”
亦塵稍靠近妙塵耳邊,低聲幾句,三七回頭瞧見了,只當他們說什麽體己話,“噗嗤”笑了,妙塵兩頰緋紅,亦塵也不好意思起來。三七怕擾了他們,自去門口坐了個石墩子看街景兒了。
妙塵嘆口氣道:“什麽話當面說開了事兒便了幹淨了,憑是什麽結果,總該互相給個交代。”
亦塵只“嗯”了一聲。妙塵又道:“我先去同她說,說通了你再去請他。”亦塵又是一“嗯。”
妙塵惱道:“好容易來這一遭說會子話,盡聽你嗯嗯嗯了,你是蒼蠅蚊子的兄弟?”
亦塵無奈道:“你說你的,我應着便是了。”
“你……”妙塵無話可說,原是心冷臉冷的人,說話也是冷言冷語,如今只是臉冷,只說話少得可憐,叫人更氣惱,便道:“虧是有三七在,只怕你一人在這裏一個客都不敢來了,當你開的不是茶莊是武行!”說着便要走了。
亦塵道:“等等。”便去拿了一包茶葉來,說:“原拿的也該喝完了,你又喝不慣別的。”妙塵接了茶葉,心裏稍有寬慰,眼上卻不饒人,狠狠剜了他一眼走了。三七雖在門外頭,可還是聽得真真兒的,送了妙塵上車還只顧笑這脾性差得天差地別的一對兒人。
妙塵走在路上仍是時不時地從車轎小窗口處看熱鬧,這繁華京都,從前在這裏時還是懵懂小童,如今再來,倒是比丘尼的打扮。好在這兩年太太操持,再有一二年,趕上大赦天下,不必藏着掖着,日子便更好過了。一路想着,不覺回來了。只是至日頭西下,也不聽妙玉問句別的,只好趁着妙真出去說道:“我都回來半日了,你就不問問他的消息?”
妙玉低語:“問什麽?你知道自然會告訴我。”
妙塵笑道“若是有了,你可願意見他一面?”
妙玉心下想,縱然有消息,他不過是在蘇州再或者徐州,哪裏能說見就見的?若是給他寫了信送去,又有失禮節,有了消息倒似乎更陷入兩難,道:“這裏與蘇州相去甚遠,見一面哪裏是一時三刻就能辦的事。”
“若是一時三刻便能見呢?”
妙玉不解,擡頭看妙塵,聽她又道:“他人在京城呢。”妙玉不禁喜上心頭,這倒有些上天垂憐緣來難阻的意思了,便點點頭兒。
妙塵放了心,伺候妙玉睡下。妙玉卻睡不着,思來想去,倒是自己錯了,若是有妙塵那股破釜沉舟的勁頭才好,也不至于傷了他,傷了自己。只是怕,一時走岔了,便尋不着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