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錯贈閑物牽錯姻緣
且說邢岫煙幾日不得工夫往栊翠庵去,這日又正要往寶釵那裏去坐坐,丫頭篆兒跟在後頭,抱着一盒子東西。自己新得了一套文房四寶,擺在家裏又少不得被她娘說,便想着贈與寶釵,半路上卻遇見了寶玉。
寶玉笑問道:“姑娘哪裏去?”邢岫煙低頭作揖,避在一旁,道:“去寶姐姐那裏坐坐。”無意瞧見他拿着個帖子出神,随口問:“寶二爺是要去哪裏?”
寶玉便一五一十講了,原是妙玉送了拜貼正發愁怎麽回呢。她心裏不禁也鄙夷起寶玉來,這些人也不知是怎麽,見了僧不僧俗不俗的人倒更要敬重起來。嘴上卻認真回了寶玉,将自己往年同妙玉的交情略說一二,寶玉便得了珍寶似的走了。
說來妙玉的生日也近了,岫煙便轉頭往栊翠庵走去。自己也終該去見見,手裏這東西倒也不如送了她,也好應個景兒。
邢岫煙叩了大門,開門的正是個年歲大些的丫頭,看着眼熟,卻又似乎不曾見過,開門的是原來在玉府的一個丫頭,她也不識岫煙,便不讓她進門去,道:“你且等等。”岫煙卻大大方方邁進門檻來,邊走邊說:“不用通報,只怕我認識妙玉比你還早些,沒有她不見我的道理。”這丫頭稀裏糊塗不知根底,想着在這大觀園中應該也沒有外人,便放任她往裏走了。
丫頭沒進門只在外頭喊道:“有位姑娘來了。”邢岫煙應着這聲音進了門兒。
屋裏只三個人,妙玉妙塵,還有一位,一身青衣,慈顏善目,“這不是?這不是?”岫煙吃了一驚,猶如看見鬼魄一般,登時瀉了身上的陽氣,立刻畏畏縮縮如舊時。心裏納悶,大白天的斷不會是鬼魂出來,自己不過道聽途說,這人原就沒死!定了定心,說道:“岫煙見過太太。”
原來在此處的師父不是慈心,竟是“死而複生”的李靈均!
李靈均聽見這稱呼苦笑道:“邢姑娘說笑,這裏哪來的太太?”
岫煙一時尴尬,只後悔一時沖動不該前來。這府裏藏的事可比聽的事還多。李靈均是金蟬脫殼,這李家好大本事!
妙塵在旁說道:“邢姑娘今兒怎麽來了?我們這裏廟小福薄的,以為再請不到邢姑娘的。”妙真進來了見站着一地人,摸不着頭腦,聽妙玉淡淡說:“姑娘坐吧,吃杯齋茶。”妙真聽了便去倒茶。李靈均道:“你們姐妹說話,我去禪房坐坐。”便出去了。
邢岫煙見妙玉待她不似從前,平眉冷目,看似無情;衣裳穿戴不似先前靓麗,偶說幾句話也是譏時恨世,與人總是話不投機。她便更加局促起來,從篆兒手裏接過東西放在案上,說:“記得姐姐生日近了,我也沒什麽好東西,這些還請姐姐笑納。”
妙塵“哼”了一聲,心裏想:果真以為我們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哪裏淪到稀罕你的東西?正要說道幾句卻被妙玉搶了先。
“多謝邢姑娘記挂了。邢姑娘帶了重禮,我們也該回贈,只沒什麽準備,妙塵你去看看我箱子裏有什麽好東西能送的?”妙塵沒好氣翻箱子,見一把男人扇子,笑了,這東西可不是自己托人買的?也沒什麽用處,她若一時困難,賣了去也能得不少錢。便随意找了個盒子放進去送了她。
邢岫煙接了回禮,一時無話便問:“太太身體可好?當年一別太匆忙,中間又聽了不少消息,心裏擔心得很。”
妙塵道:“好不好的姑娘不都看在眼裏了嗎?”因見她比從前穿戴氣色俱強了些,便打趣道:“姑娘雖然清瘦,氣色卻勝從前,必是在這裏尋得了好姻緣。”自小瞧不上的人,如今更瞧不上,笑意滿面地臊了人家——這丫頭脾氣是一輩子改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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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煙紅了臉,不知如何答話,丫頭篆兒是到了賈府才跟着她的,不明就裏,答道:“姑娘說的正是,我家姑娘許給了薛家少爺薛蝌。”
“多嘴!”邢岫煙惱道。說完又覺聲音大了些,失了儀态,心裏不安站坐不寧的。妙塵瞧見她局促的樣兒,又想發笑,好在妙玉接話說道:“薛家亦是大族,聽聞薛公子的模樣人品俱是上乘,與妹妹真是天作之合了。”妙玉雖性子孤傲,見了岫煙,知她苦楚,卻總顧着她的心思。
岫煙羞道:“姐姐說笑。”
妙真端了茶進來,岫煙小心接了,是只琥珀杯,赤亮奪目,映得茶色清亮無比。喝茶間,細瞧了瞧屋裏陳設,倒同從前甚為相似,坐在這兒,仿佛回了蘇州似的。幾人說些從前的舊事,岫煙又将這大觀園中見聞說了個端詳,妙玉應着聲兒低頭做針線,忽一句:“成了!”岫煙擡頭,見妙玉做了個扇套子。
妙塵道:“我當做什麽呢,巴巴兒地看着,這麽大個袋子倒是裝扇子呢還是裝石頭呢?早知你做這個,叫個沒做過活兒的小丫頭都成,自己動手兒現眼幹什麽?”
妙玉順手拿了花針要紮她嘴,妙塵笑躲開。見她們主仆鬧得歡喜,岫煙好沒意思,便起身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