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玉昔緣出城北上
惠兒一行人回到房裏,香怡拿了賞錢給了兩個嬷嬷,李靈均吩咐她們早些歇息老嬷嬷便退出去了。惠兒将東西擺出來,李靈均一看,吃驚不小,孫姨娘房裏竟有這些!若不是親眼見了萬萬不會信!
“素日裏只當她們一味貪財,怎會留了這些心思?”李靈均拿起幾樣東西細看了看,除了一個九足小鼎、一對白玉佩,又有幾樣鶴頂、珊瑚珠做的小玩意兒,都是宮裏頭的東西,卻不聽得幾時賞過,其他的樣子雖精巧,料卻都是些沒成色的東西。可就是那幾樣,追究起來可就說不清辯不明了。
“她們自然是一味貪財的,太太不知,那位只當這是些個破爛小玩意兒呢,一點兒沒當回事兒。”惠兒低聲說道。
“那他們從何處得來?”李靈均問。
“說是她那個好哥哥從外面陶登來的,或是人送的,或是自己買的。”惠兒又将孫姨娘所說一字不落地告訴李靈均。
“或買或送,都是讓人有心算計了,放在他們房裏搜起來自然便宜了。”香怡方才只顧着看東西,如今緩過神來插了一句。便是從前在老太太房裏,也斷不會出這樣差錯,自己小時候也是見過些東西的。也只有放在孫姨娘房裏,那位“有心人”才能下好這盤“如意棋”,只是,外人誰能對府中之事了如指掌?這就難猜了。
“砸了燒了,快拿去找個清靜地方,一點痕跡留不得。”李靈均吩咐了惠兒又讓香怡跟着,“你可仔細瞧好了別讓外人看了去,一點兒馬腳露不得。”
“咱們院裏人多眼雜,不如先在房裏敲碎了,也好帶出去。”惠兒說道。
李靈均點點頭,示意惠兒進裏屋。香怡到門口看了看,又閉好了門。
惠兒将東西裹在布裏,拿了把小錘,将玉器細細敲碎——小鼎只有埋了或丢在水裏了。打開讓李靈均瞧瞧,李靈均點了頭,惠兒便重新包好東西掩在懷裏。香怡便同惠兒一般,把身上頭上顯眼的穿戴換了,跟着出了門。
二人在水邊隐蔽處,連同包裹燒了一遍,才撿了根枝條把東西都撥進水裏。之後便分開各自回去了。
自玉之仕被帶走,惠兒夜裏便是睡在李靈均屋外頭守着,夜裏聽她咳嗽甚至翻身都能有所察,急急進來倒茶,生怕太太身子再垮了。這日剛躺下便聽太太又起來了,忙掌燈進去問:“太太怎麽又起來了?當心着涼。”
李靈均端坐在床邊,低聲嘆道:“此事怕是指望不得別人了。”
惠兒摸黑拿了一件衣裳給太太披上,站在一旁,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憑它是什麽結果,太太養好身子才是正經。”惠兒的心裏只一個太太,太太垮了她心裏也沒有盼頭兒,卻不知,太太此刻只想着如何保了昔緣,其他一概無求。
李靈均道:“明日一早你讓三七去趟歸禪寺。”惠兒道:“去歸禪寺做什麽?”李靈均又悄言幾句,惠兒朝外努努嘴兒,道:“咱們小姐出這個門兒容易,只怕出城門就難了。”李靈均何嘗沒想到這一層,說:“思來想去,也只有沈家可求了。”
“咱們老爺近些年素不愛與沈家走動,不知他們肯否幫這個忙。”
Advertisement
李靈均道:“能不能幫不敢斷言,可沈家斷不會落井下石。明日讓三七将口信一并帶到便是。”惠兒點頭。二人相繼睡下。
第二日,三七得了回信,告知惠兒。大事議定,原放在廟中的幾個箱子一并放到了沈家,好為昔緣作盤纏之用。
蟠香寺裏只昔緣香怡三七幾人,昔緣站在院兒裏,親收了些院裏的花放在絹袋裏,舊年攢下的雨雪露俱拿了出來,還不曾嘗個味道,倒要叫它們離了故土了。只是若不帶走,只怕事出意外都毀了去。
“妙玉!”
昔緣擡頭一看,一個穿着青衣的姑娘走來,還是從前的舊衣。原是若影。
若影跟着昔緣進了裏屋,才說:“師父在歸禪寺等你,讓我來告訴你,咱們明日一早動身,你可都收拾妥當了?”
昔緣笑着說:“能有什麽可收拾的?一個出家人,不過幾件粗布衣裳。”這笑,連她也不知是能他鄉避禍的僥幸之喜,還是為從此流落他鄉的悲怆無奈,或者,也是因看淡了這俗世浮塵。
若影的心裏卻是歡喜的,于她來說,不過是換個修行地方,在蟠香寺住了些年,回到歸禪庵處處是難為的,時時想着,走到哪裏總比這裏清靜。
“我已經告訴了太太,其他事情想必太太已經安排妥當,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只怕師父還有要囑咐的。”若影瞧着昔緣沒什麽說的,看屋子空蕩蕩的,便覺得有些慎人,也虧昔緣能坐得住,說了幾句話便趕着出去了。
若影推門出去了。不過這一會兒的工夫,天色已昏暗下來,連花木都有些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若影的身子在眼前閃了幾下便看不到了。
昔緣站在門前,不多時便聽有腳步身,細碎卻沉穩,必是母親來了。
來人衣衫素簡,身形消瘦,卻非弱不禁風,氣韻依舊雍容不迫,可不正是李靈均?
昔緣上前挽着母親的手,一同進了屋裏。
“香怡那丫頭呢?”李靈均問。這屋裏竟只昔緣一人。
“明兒要走了,她同府裏的姐姐妹妹去道個別。”
“冒冒失失!你可囑咐了她別走漏了風聲?”李靈均微微皺眉,漏了口風出去可就回天無力了。
“這個自然,香怡那麽大個人了,還能沒這點兒心思?”昔緣忙回道。在母親面前,昔緣本應是做個萬事不憂的嬌俏小姐,如今卻要跟母親分別,随師父上京。嘴上說着這話,心裏突然酸楚起來,兩行淚滾了下來。
李靈均将昔緣攬在懷裏,說:“這麽大個人了,我要說幾遍你才明白?如今你父親被關着,咱們全在這裏便一線生機都沒有了。”
二人都不說話,沉默間屋裏光線愈發昏暗。香怡推門進來看了看,想是她們母女二人臨分別說說話,便點了燈到屋外去了。
“多虧了沈家相助,不然連你也要困在這裏。明日四更有沈家公子親自送你們到城外。一路上不可驕縱,伏鸾隐鹄才能厚福綿長。你随你師父先住在京城外牟尼院中。”李靈均說着将昔緣鬓角的發絲抿上去。若是玉家從此一敗塗地,只怕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想到此處,不禁紅了眼圈,又怕昔緣難過,強忍着說了這些話。
昔緣伏在母親膝上說:“母親說了這麽多遍,便是三歲孩童都能記得了。若不是為着有一線生機洗這不白之冤,我斷不能丢下母親一人逃命。”
李靈均聽了險些忍不住哽咽,只怕露了痕跡一時連話也不敢說。
此案牽連衆多,昔緣哪裏知道這其中的幹系,這案雖冤,卻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明朗,因此即使拼上李靈均外祖的老臉甚至老命恐怕都不能改變分毫!如今只能先盡力保了昔緣,好在她雖聰慧卻自小不理俗事,不通官場之事,還能先哄她離開此地。
“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一會兒用了晚飯早些歇息。”李靈均說着将昔緣從膝上拖起,又叫了香怡進來說:“今晚你們就不要往府裏去了,路上要備的東西一會子惠兒會送過來。晚飯也等着惠兒送來再吃。香怡你好好守着小姐,早些歇息,明日別誤了時辰。”
李靈均說的字字沉穩,心裏卻止不住地翻騰,這一去,恐怕再難見了。
“母親,今日我想跟母親一起睡。”昔緣突然說道。
七年了,這七年的時間母女都未能日日守在一處,好容易過了這七年,卻不想要作長別了。都說事在人為,可自己苦心經營這麽些年,終究還是躲不過。
“日子還長,母親不能不回府裏,你明日動身,還是住在廟裏便宜。等這案子有了眉目,府裏安生了,母親天天守着你睡還不成?”李靈均強作笑顏故作輕松地說道。
昔緣想再說話,卻被李靈均一句“香怡,天涼了,夜裏好生照顧小姐”擋在了唇間。
“母親保重!”李靈均一腳邁出門去,聽見昔緣急聲說了一句,兩行淚登時流下來,不由得加緊步子往府裏走去了。
李靈均一步一晃地往前走,臉頰上的淚滴在夜色裏如同新婚那日的珠滴般明豔,一晃一閃的,讓人眩暈、恍惚……
天将曉時,香怡便急急進屋為昔緣梳洗,二人俱穿青衣,香怡穿了晴風的舊衣,忽聽見有人在窗下敲了兩聲,那人低聲道:“二位姑娘快出來吧,車已在門外頭了,不宜久等。”說話的是三七,他一早到了沈家,如今已經同沈知愈在寺門外等着了。
二人出了屋子,昔緣朝月門看了看,不由得落了淚,這一去都不能跟母親正經道個別。香怡悄聲催了幾遍,三人才輕手輕腳往門外走去。
數年未見,容貌變了許多,神色卻同從前一樣,只是時移世易,誰能想到玉家落到如此田地?沈知愈見她們幾人出來,也不敢多說話,只撐開簾子扶二位姑娘上了馬車,他騎馬走在前面,三七趕車慢行。
這車中藥香濃郁,自然是沈家的無疑。
行了幾步,又聽有馬蹄聲雜入耳中,昔緣香怡不免都緊張起來。也不聽得有人說話,二人又不敢貿然掀簾去看。這心随着四雙八只馬蹄雜亂紛踏,昔緣将簾子支出一條小縫,隐隐約約瞧見一人背影,甚為眼熟,只一時想不起來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