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未雨先綢缪
話說香怡哭得傷心,昔緣卻沒亂了方寸,香怡收了眼淚問道:“小姐可有了什麽主意?”昔緣站起來走到案邊,從上面的箱子裏拿出筆墨紙硯來——這個箱子本是自己要親自拿回府中的,香怡忙過來研了墨,問:“可是要寫信送到金陵?”
昔緣也不說話,沉思片刻便下筆了。寫完了裝起又親自封好,遞給香怡說:“只能讓你跑一趟了,咱們現在沒有信得過的人,你去平清巷,進東面第二處小院兒找晴風姐姐,她自小是會些拳腳的,又會騎馬,長相又清俊,換了男人衣裳上路也沒人認得出,再者,想必這信也不用她親送。”
香怡點點頭,又面露難色,說:“咱們這裏的銀錢沒多少了,若是都拿給晴丫頭做盤纏,小姐這幾日可怎麽辦?”
昔緣又翻出幾件首飾來遞給香怡說:“我自然是餓不着的,府裏雖然封了,父親的事是怎麽着還沒有定論,守在這裏的兵丁不過是看人,又不是不讓吃飯,府裏有吃的,豈能餓着我?再不濟,歸禪寺裏去吃齋飯便可。只是咱們現在手裏沒存銀子,他們路上多備些才好,你且去把這些賣了做盤纏,讓他們路上別委屈了。”
這一番話說得香怡更是哽咽不止,素日是自己照顧小姐,沒曾想小姐耳濡目染同太太一樣都是如此周全。昔緣見香怡哭得傷心,自己也終究要忍不住了,忙催了香怡走,自己在房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會兒。天色将晚的時候,昔緣便悄悄從園子往府裏走,沒想到路上碰見了惠兒。
昔緣急切問道:“母親可好?府中現在是怎樣情狀?”惠兒拉着昔緣接着往廟裏走,悄悄兒地說:“都好,他們不過在門口守着,府裏各院兒走動都方便。只是還要小心為好,咱們回了屋裏再說話兒。”
回到昔緣房裏,惠兒先打開盒子,将菜擺在桌上,盛了飯,說:“如今不便出府采買,菜式少又清淡,小姐将就吃些吧。”
昔緣餓了半日,邊吃邊說:“這個時候了,哪裏還計較得來這些?”
惠兒看盒中還有一副箸才想起,香怡呢?便四處看起來。
“你可是找香怡?我讓她找晴風去了。”昔緣說道。
“這個時候不伺候小姐找晴丫頭做什麽?留小姐孤身一人?”惠兒急得瞪眼,什麽都不知會府裏一聲留小姐一人有個三長兩短不是要了太太的命嗎?
昔緣已用完了飯,又漱了口,說:“總該有個人給外祖父遞個信兒,也好打聽打聽、走動走動,不然可就是坐以待斃了。”
惠兒笑了說:“你竟跟太太想到一處了,太太早遣了個小厮去了。”
昔緣問母親可有什麽囑咐,惠兒回說:“雖然府中一時沒大礙,小姐也還是在廟裏住着罷,以防不測。香怡本是老太太院裏的,老太太、梅姨娘院裏的丫頭小厮走的走、留的留,也沒個數,出來一兩個也不打緊,這幾日就讓她在廟裏伺候,另有個機靈小厮叫三七,我已帶來了,他在下房守着。人少,小姐受些委屈。”
昔緣點點頭,讓惠兒點了蠟燭,歪在床上。只怕是還要在這裏住上一陣子,惠兒便又開了箱拿出東西布置起來。
香怡至晚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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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五日,晴風同亦塵才回來。原來是李家又差人打聽京中消息,得了信兒才讓他們回來。香怡叫了李靈均過來,李靈均進來見晴風穿着一身男人衣服,滿是塵土,臉上又被汗痕刮花,黑一道白一道的,見太太進來忙說:“太太,咱們老爺已托了人救姑爺。”
李靈均松了一口氣催她說端詳,她便拿了信給李靈均看。
原是瑞王爺一幹人早有圖謀,只還沒動手兒便敗露,被朝廷料理了,牽三挂四交待出玉之仕來。雖然玉家并無參與,可與他們往來甚密,又有些往來的實據在刑部,這才受了牽連,被帶去審問。
昔緣問:“母親,怎樣?父親可有救?”
李靈均讓香怡把信燒了,眼神呆滞,緩緩說道:“可有救由不得咱們,也由不得你外祖父,看上頭如何定罪了。”
晴風正在那喝茶,從進了門除了說話兒沒停過,聽李靈均這一句心裏一急險些嗆着,咳了幾聲問:“咱們老爺在朝中為官多年,與人為善,交友甚廣,又得賞識,如何救不得姑爺?”
李靈均搖頭嘆氣:“伴君如伴虎,此事可大可小,說大了便可定株連九族的罪,凡事往壞處了想,也好有個準備。”
衆人都不說話,李靈均想,不如早作打算,先讓昔緣往京城去,那兒有李家信得過的故交,倒比家裏安全;二來人在京中也好打聽消息,只是有個妥帖身份才行,不然如何藏身呢?
出來有些時候了,李靈均急急回府了。晴風也要走了,昔緣叫住她給了她一樣東西悄悄說:“你若是能見着他,便把這個給他。”晴風見東西用帕子裹着,打開看是一把折扇,又一封信。問:“小姐送這個做什麽?”昔緣說:“你只管給他便是,他若在蘇州,必定是要去茶樓的。他若問你我的去處,你只說我已定了心意,落了發,随師父雲游去了。”晴風不解,好好兒的一對兒,怎麽就非要互往絕路上逼呢?說道:“小姐這是何苦呢?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們如今不正好遠走高飛嗎?”
玉昔緣苦笑道:“我倒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念頭。只是不想我當日一句瞎話兒騙他倒成了真,如今家遭大難,一撂手兒走了,不孝;跟了他,又恐連累他。倒不如就此忘幹淨了,也不枉他真心待我一場。”
晴風見勸她不動,便收了東西走了。推門出去,迎風撞進來幾片花瓣,回頭看昔緣,只是呆呆地坐着,便沒有做聲,輕輕跨了出去。
落花是幾片三醉芙蓉,正是黃昏,花色紅豔如霞。
昔緣瞧見了,輕輕走了過去,将花瓣撿起捧在手中。
“你們總還有個歸處。”昔緣輕聲嘆道,出門來看,不知幾時院裏的木芙蓉俱已被吹得七零八落。只怕是收不完了。花瓣從昔緣指尖滑落,散在裙邊。昔緣只覺心裏還有餘痛,寫下一封信只覺字字如刀,劃在她身上,傷在他心上,不覺哭花了妝容,攥皺了衫裙。想起平日裏穿過百花園,繞過時常對弈品茶賞花對詩的小亭,從前的事,在重花影映間似真真切切,近在眼前;細看去,不過是淚霧迷眼罷了。
多寒多夢多秋悲,
謝花殘風滿門扉。
厚簾禦冬隔秋色,
念念長雁盡南飛。